第167章-宴饮王贲刚才很紧张。
他早在昨夜已经从儿子王离知道方云半夜入宫了，再结合当前局势，他很快推测方云要为大秦商队之事出头。
果不其然。
第二天的逢五大朝紧接着传来消息，据称方云与李斯在陛下面前当庭对簿，吓得满朝文武谁也不敢接话，甚至吏部尚书申公兖在对峙之时，当场晕倒。
这番雷霆之辩，自然在咸阳城内引起不小的轰动，但在诸子百家推崇方云鞘鞍之论时，王贲心里却另有所谋。
当初方云亲自拜访美阳通武侯府，赠以地图，献于宝剑，并在话里话外暗示世代通武侯当有裂土封王之意。
王贲在场听完之后，心潮澎湃，因为他承荫父福而得通武侯之爵，本身功绩并不是太辉煌，同时也因为父亲战功卓著，王贲不得不随父亲王翦退出大秦权力旋涡。
这让武艺精湛的王贲心有百般不甘，所以在方云为商队武装出头之时，他深刻感受到裂土封王的大好时机正摆在眼前，而从后来始皇帝暂时搁议而言，他也深知以李斯为首的法家门徒必是当前最大阻力。
国师出力了，算是迈出实质的第一步，但这远远还不够。
他需要外部力量的支持。
于是向来遵守父命的王贲，大胆的做出一个决定，他悄然联络美阳旧部，痛陈大秦不可能完全兑现军功的事实，然后带领旧部借逢五请安慰问之际，赌门逼谏上将军王贲。
王贲深知此事风险很大，但又不知亲爹为求安稳而又顾忌始皇帝的重重猜疑，最终会不会把拥军逼谏的自己捆给始皇帝以表忠心。
所以他当时带领旧部长跪不起，高呼敢请上将军执剑之时，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几近破膛而出。
不过王翦明显壮志未酬，雄心不改，最终还是默默握紧意义非凡的天启之剑，并且马不停蹄的赶往仙师府表态。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王贲觉得此事已经水到渠成，认为国师方云现在有通武侯旧部的声援，怎么也该满脸欣喜，然后借此劝说始皇帝加强商队武装，从而让王家走进西域更为广阔的天地。
然而王贲万万没料到，方云并不在仙师府，露面之时还显得颇为不悦。
当时他听到方云下车几句冷冰冰的问候砸下来，心头顿时凉下半截，而正以为方云受到始皇帝的敲打有所收敛，自己也该锒铛入狱之时，方云突然又变得热络万分。
原来都是误会，方云以为王翦提剑拜访，正是因为王家顶不压力而半路跳反了。
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王贲心里也七上八下，起起落落的骤喜骤惊让他两鬓渗出冷汗，滚如黄豆，即便现在尘埃落定了，他依旧……
“王将军？”
“啊！”
“很累吧？”嬴惠嫚看着一惊一乍的王贲，很是疑惑，发现他推磨没走几圈，已然大汗淋漓，“这种重活还是交给家仆吧，还请王将军到中堂暂歇。”
“没事儿没事儿。”王贲抬袖猛擦汗水，连连摆手，“早听说仙师府的筵席乃是人间绝味，所以呐，末将身边的许多旧部非要跟来，这四五百张嘴，仙师府肯定忙得焦头烂额，末将正好帮忙。”
此话说得滴水不漏。
充分彰显两代通武侯在大秦的政治智慧。
“兄弟们！加紧推磨！”王贲回身吆喝旧部，干劲十足，“莫要辜负国师一番美意！”
“遵命！”
“遵命！”
“真是辛苦了。”嬴惠嫚盈盈浅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将军若有不适，还请及时通知我，可不能让王将军在自家受委屈了。”
“多谢公主款待！”
其实王贲之女王袖即便不嫁入仙师府，王家也与仙师府算是姻亲，因为嬴惠嫚的六姐嬴嫶嫚正是王贲的儿媳，而王贲之长女又是赢惠嫚长兄扶苏的正妻。
按理说，嬴惠嫚应该称王贲为表叔，毕竟王贲年纪再大也不敢当始皇帝的长兄。
不过尊卑有序，嬴惠嫚可是始皇帝的心头肉，贵不可言，王家与皇室或仙师府即便亲上加亲，面对大秦七公主终究还是有一层不可跨越的隔阂，所以称以官职爵位总归没错。
伴随炊烟缭绕。
一阵阵浓郁的香气笼罩在仙师府半空。
方云素来对饮食起居看得极重，其余的个人享受也都没落下，做到大秦物质享受的极限。
府内常常备有现成的卤药与香料，不管是做绝味肉食，还是细面糕点，十几个厨娘总能在短短半个时辰端上热气氤氲的佳肴。
如今方云在暗铺暖气的中堂接待王翦，举杯示意：“尝尝新酒吧，最近刚出，我也是开炉第一口。”
“口福不浅，老夫来的正是时候。”王翦朗声大笑，低头又凑向方云，“上次进宫，老夫分明看到匈奴派遣使者进献一只陶瓮，其中肯定是葡萄美酒，结果陛下舍不得遥我共饮，只是猛饮米酒。”
“哈哈哈哈。”方云乐不可支。
他突然想起，昨天自己深夜进宫送夜宵，始皇帝面对青笋云雁煨汤吃得很尽兴，随后确实命令赵擎搬出一只陶瓮，据说正是从匈奴圣城缴获而来的葡萄美酒。
只不过王翦明显看错了，匈奴派遣使者应该还有别事，所以两坛葡萄美酒也应该不是同一批。
但方云可不敢解释，唯恐老爷子醋意大发，非要趁始皇帝即将东巡之时进宫再开口索要。
“西域葡萄酒确实新奇。”方云浅笑，再次举杯遥祝，“但大秦关中的五粮液不更胜一筹？”
“哈哈哈，你这酒太烈了，一线烧喉，如果率领万军纵马驰骋之时，则可饮而壮志，但现在——”王翦指了指庭树葳蕤的院落，笑着说，“春暖花开的安逸日子，还是喝葡萄酒比较应景。”
方云放下酒杯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王翦此话背后的深意，无非是王翦冒着纠集私军的忌讳，带领闲赋在美阳县的退伍军卒投靠仙师府，立场鲜明。
那现在该轮到自己具体表态了，一顿代表接纳的美味饭食还不够，非要做出实质部署不可。
“上将军。”
“哦？”
“你觉得此酒如何？”方云端起杯子晃了晃，精致的玉白瓷小巧玲珑，盛满酒水的样子恍如一泓清泉，“此酒名为孤雪梅花酿，精选渭水两岸的五谷蒸馏而成，饮之昭昭其心。”
这下轮到王翦沉默了。
透过酒气萦绕的垂枋硬梨木方桌，他远望方云，顿时百感交集，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