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殿。
医学院内外挤得水泄不通。
除开闲来无事凑热闹的懒汉，还有大量身穿绫罗绸缎的向里张望，神色极其其焦急。
方云当然知道他们并不是关心天工殿商队主薄李宾亮的安危，而是在意此行西域的风声，毕竟商队组建之时，咸阳城内至少还有二三十家勋贵参与其中。
现在最有实力的天工殿商队都折戟沉沙了，那别的商队，多半也没有好下场。
所以那些投资万贯的勋贵一听说李宾亮重伤而归，纷纷派出家仆打探风声，顿时围得天工殿人山人海。
“国师！”
“国师！”
众人见到方云的车驾疾驰而来，大呼小叫，唯恐落后一步，七嘴八舌的上前行礼。
贴身保镖大狗与二蛋深知自家主人心情不好，立即跳下车驾驱赶众人：“让开！全都让开！”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众人不寒而栗，很清楚这种可以爆发雷火的法器惹不起，立即一缩脖子退下了，慌忙让出大路。
方云脸色很不好看的径直走进医学院，还未进门，远远便闻到一股酒精与腐肉混合的气息，令人作呕。
“情况如何？”
“李宾亮又怎么样了？”
医学院副院长张泰听到门外传来的质问，顾不上擦掉额头的汗水，赶紧汇报：
“回禀国师，情况很不容乐观，李主薄重伤未有医药及时治疗，伤口早已化脓生蛆了，右腿——”
“说吧，人力终有尽时，我不勉强。”方云迈过门槛，摆手示意李宾亮不必惶恐。
医学院主治外伤，又在方云指点之下做过科学而系统的实验，所以在这个时代简直正是拥有起死回生之术的神人。
不过盛誉之下，医学院也理所当然的承担风险。
寻常老百姓倒还知道命由天造，医学院救不活的患者，那多半只能怪命不好，怨不得别人。
但权贵往往仗势欺人，总想着既然出钱了，医学院那就必须药到病除，由此总是闹得鸡飞狗跳。
张泰不堪其扰，为此吃过不少苦头，现在又见顶头上司方云亲自前来勘验李宾亮的伤势，明显对他很重视，当然心有惴惴，吞吞吐吐的半天也不敢道以实情。
不过他现在听到方云都把话说都这个份上了，心弦骤松，连忙不迭的继续汇报：
“李主薄全身上下共有冻伤七八处，又遭受野兽撕咬，右腿的伤口已经烂得深可见骨，若不截肢，炎症必定蔓延全身，性命危矣。”
此话既出。
立即引得满堂哗然。
众人齐刷刷将视线投向躺在医案之上的李宾亮，思绪万千，他的右腿伤及髀骨，若是硬生生被截断了，那以后岂不成为废人了？
更何况，李宾亮现在精神状况很不好，很可能熬不住截肢之痛，直接晕死。
“殿主！殿主！”
“救救我！下官不想死啊！”李宾亮脸色枯败，宛如涂上一层草木灰，三番五次的起身跪向方云求情，又被围在身边的护士硬行按下。
众人多有不忍，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下意识看向方云。
“一条命重要，还是一条腿重要？”方云伸手搭在李宾亮的肩头，认真道，“截肢还能活，如若不然……”
饶是这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但李宾亮还是自顾自的摇头，泣不成声：
“失肱之人，尤如飞鸟断翼，大丈夫当行世间，不甘碌碌无为！”
“即便烂疮而死，下官也不做断肢之鬼！”
方云愣了愣，不由得视线逡巡，上下打量李宾亮。
此人以刀笔吏的身份，总揽天工殿商队出使西域之行，若非身怀异于常人的坚毅心志，当真压不住麾下一群凶悍的军卒与胡人。
“你不想截肢？”
“不想！”
面对方云若有所思的询问，李宾亮答得斩钉截铁，这股由内而外散发的雄浑气魄让人动容，使得精通医术的张泰也忍不住帮腔：
“敢请国师施以神仙手段，救下李主薄，福德无量，彰显……”
话音未落，屋内连带护士在内的三四个小姑娘，齐刷刷的长跪不起，几位与李宾亮交好的挚友更是连连磕头。
方云当然看得出来李宾亮威望很高，一番说辞也是发自肺腑。
但问题是，这小子的病情乃是出自西域之行，又非自己直接造成，怎么现在搞得像是自己从中作梗？
“你们真当我是无所不能的无量天尊？”方云无奈的耸耸肩，紧接着又说，“赶紧起来吧，我再想想办法。”
众人一听果然还有回旋的余地，喜形于色，长跪于地又磕下几个清脆的响头，大呼国师手眼通天。
方云摆摆手，满脸凝重的看向李宾亮，思忖再三，最终缓缓道：
“我确实拥有不截肢也能保你性命的方法，但成与不成，全凭天意，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多谢国师！”李宾亮大喜。
然而关乎生死之事，特别是他见方云的面色格外严肃，深知所谓的全身而退之法，必定艰难万分，于是咬牙小心试探道：“敢问国师有几成把握？”
方云并不立即应声。
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食指晃了晃。
“呃这——”李宾亮愕然，最终砸拳搥床大呼，“拼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方云点点头，心中也不由得喟叹，此人当真算是一条响当当的壮士，天工殿商队出使西域交由他负责，也当真没有选错人。
大丈夫当行世间，不甘碌碌无为。
仅凭这番充满战天斗志的豪言壮语，方云出于个人赏识的角度，又要拼尽全力救他一条性命。
“闲杂人等都出去吧。”方云理清思绪，做出部署，“赶紧熬煮乌鸡人参暖汤，先让李主薄滋补元气之后，再动手术。”
“其次。”
“张院长准备蒸馏酒精，有多少拿多少，用以清洗伤口。”
众人听到方云有条不紊的安排，知道他要亲自为李宾亮疗伤，心情大好，急忙按照吩咐忙开了。
国师可是名满大秦的响当当人物，先前出手轻松救下头陷铜钉的孩童，医术极其高明，现在答应救治李宾亮，必当也是妙手回春。
有他出马。
大局已然注定。
穿上白净的医袍，方云在众人一片希冀的眼神之中，从容的掀开李宾亮大腿之上的衣物，果然看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脓疮腥臭之余，一窝惨白蛆虫翻滚扭曲，令人头皮发麻。
结果张泰伸手刚想用铍针刮下肥大的肉蛆，忽然听到方云开口，惊得不知所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动。”
“李主薄能不能保住这条腿，全凭这些小家伙了，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