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李由

  大秦最后的挣扎,只有两个人值得一提。

  一个是章邯,凭借二十万骊山刑徒,便将复辟的六国打的溃不成军,几乎收复半壁山河,甚至还干死了项梁,直接为大秦续命两年。

  另一个便是李由,忠肝义胆,宁死不屈,虽然全家被秦二世杀害,但仍旧为大秦血战到孤身一人。

  虽然方云对李斯很不屑,也很不喜欢,但对于李由这种爱国忠义之士还是非常敬佩的。

  因此在被李由等当地官员迎入洛阳之后,方云不仅爽快的参加了迎接晚宴,还送了李由不少从京师带来的礼物,玻璃、瓷器、图书、葡萄酒、芝麻糖、香油,甚至还有毛纺厂新出的编花毛毯和两匹呢绒毛料。

  李由虽然是上郡正三品的郡守,在当地就相当于诸侯王的存在,但外官不奉召不能回京,平日和父亲李斯之间虽有书信和家仆往来,但交流的也不过是朝政和家事。

  这些东西在京师都不太容易弄到,李斯没事也不会给儿子送这些奢侈品,毕竟像芝麻糖、香油这些根本就买不到,而像毛毯和羊绒毛料也极度稀缺,想买还不容易。

  更何况李斯和方云之间冲突剧烈,上次在朝堂上被方云当着始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被骂的吐血昏厥,到如今都还在家休养,更加不会腆着脸去舔方云,高价抢购方云发明的东西。

  因此李由迎接方云,也不过是因为其国师地位尊崇,不迎接不行。

  国师出门,朝廷早有谕令下发沿途各郡县周知,要仔细做好接待工作,若是没接待好,方云回京之后一句话不满意,他这个郡守差不多就算当到头了。

  父亲是左相李斯如何,是李刚也不行。

  因为父亲的惨状他了解的一清二楚,再加上方云被传播的离谱的神奇法术,李由即便是恨不得把方云在酒宴上按在酒壶中淹死,但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恭敬的态度,表达自己对国师的尊重和敬仰。

  但他万万没想到,方云会对他如此热情。

  玻璃瓷器他家里有,毕竟洛阳和咸阳只隔几百里,来去也就三五天的事,自己安排家臣去买了一些,另外还有商人勋贵送了一些,家里并不缺,但与方云送的比起来,却是差距很大,一整套水晶玻璃酒具,晶莹剔透精致无比,一看就是顶尖货色。

  瓷器也是,一整套瓷器茶具,光洁如玉,造型雅致,表面还绘有精美的彩色图案,市面上根本就没有见过。

  图书也是老子、列子、庄子、荀子等数位先贤的精装合集,羊皮封面,高雅尊贵。

  另外西域红葡萄酒、芝麻香油、毛毯和毛料,更是外郡商旅求之不得之物,李由虽然贵为郡守,但也从未弄到过。

  因此方云这般阔绰出手,不光让李由又惊又喜,同时也让参与酒宴的所有洛阳官员羡慕嫉妒。

  “国师赠送如此多珍贵礼物,由却无以为报,这杯薄酒,由敬国师,希望国师此去叶邑一切顺利!”

  李由虽然疑窦丛生,但也根本猜不透方云的想法,因此只能敬酒表达自己的感激。

  “区区薄礼,何值言谢,太守把三川郡和洛阳治理的井井有条,治下民丰物埠,实为官员楷模,贫道虽居于京师,也屡屡听闻太守治理有方,百姓爱戴,此酒,贫道也敬太守,望日后能够为大秦繁荣稳定做更多贡献。”方云笑着举杯。

  “国师请!”

  “太守请,诸位请!”

  方云虽然差点骂死李斯,但却又和李由如此亲近,因此也让参加酒宴的诸多洛阳官员和豪绅名士思绪混乱。

  按常理推测,国师和李斯之间势成水火,因此对待李由不会十分热情,甚至会非常冷漠。

  由此李由治理下的三川郡官员,大多对方云也有些抵触。

  在方云来之前,这些人和李由反复交流沟通,甚至不少人紧张不安,害怕方云因为和李斯之间的矛盾迁怒于李由和当地官员。

  不过让他们迷惑不解的是从迎接入城到参加酒宴,方云的态度却异常的随和和高兴,敬酒来者不拒,甚至还赠送李由如此多的珍贵礼物。

  因此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之间,许多人也都私下里眼色来往低声交流,不知道方云肚子里卖的什么药。

  总之,这不正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吃喝喝之间在方云的亲和态度下,酒宴的气氛也从开始的沉闷变得逐渐热闹起来,而李由最终还是没憋住自己的疑惑,亲自为方云斟上一杯酒之后跪坐下来拱手小声说:

  “国师,由知您和家父因为治国理念不同有些冲突和间隙,今日却如此优待下官,这让下官颇有些惴惴不安,不知国师可否解惑?”

  方云笑着举杯说:“太守无需紧张,贫道做事素来对事不对人,左相治国有方,实则贫道也十分敬佩,但治国并非只有法术一种,因此在治国方略上贫道与左相有冲突十分正常,争吵斗嘴甚至打架骂人都算是争斗的一种,但仅限于朝堂政治而已,私底下我对左相没有丝毫的反感和抵触,因此也就不存在恩怨,既无恩怨,自然对太守也并无敌意。”

  李由听完愣了半天,神情也变得敬重不少,恭恭敬敬的拱手施礼说:“传闻国师仁德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由先前还担心国师因为家父之事迁怒下官,着实惭愧。”

  李由态度恭敬,而且语气诚恳,这让方云对李由又高看几分。

  眼下的人和两千多年之后的人比起来区别很大,那就是一个字:直!

  春秋战国遍地直男。

  一是女人在这个时代地位不高,因此男人无需当舔狗。

  另外最主要的是这个时代的人基本上很少有后世传承积淀下来的各种花花肠子,官场战场虽然也有阴谋诡计,但与后世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人与人之间交流,大多都是直来直去,很少有那种阴险奸诈的复杂心思。

  诸子百家的教育包括儒学,学风都很刚,服不服,不服干就完了。

  孔子曰:父之雠,弗与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交游之雠不同国。

  说的就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兄弟之仇,随时都准备兵器报仇;朋友之仇,不能共国,看见仇人必须砍死他。

  所以,先秦时期的儒家,从来都是以刚烈著称。

  至于其他不讲礼的学派,就更刚了。

  而李由态度前后变化明显,可见也是一个标准的直男。

  做人做事简单直接,这种人颇为符合方云的性格。

  “太守放心,贫道不回因为和左相在朝堂的争吵迁怒于任何人,不过既然太守说起此事,贫道也是个直爽之人,特别想问问,太守对于左相当日在朝堂提出焚书之策有何感想?”

  方云笑着提出一个问题,李由顿时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太守如何想便如何说,贫道问这个问题并无他意,只是想了解一下局外人对此事的看法,太守是左相长子,有亲情关系,因此看法更加具有代表性。”方云认真说。

  李由的情绪稍微镇定了一些拱手。

  “既然国师如此说,下官也便说说自己的真实感受吧!对于父亲的焚书建议,下官并不十分赞成,毕竟国师的说法更加理性,诗书传承已久,也是许多先贤耗费心血收集编纂而成,描写的虽然是前周和诸侯风物,读来也的确能够勾起六国之地百姓的回忆,但毕竟时过境迁,这种影响并不会达到动摇国本的地步,因此家父此言略有不当。

  但若是从治国的法术立场来看,此事若是做了也并非绝对坏事,因为眼下六国之地实则不太安宁,三川郡与京师近在咫尺,并入版图也已经三十年,相对来说民众对大秦的认同度还是很高,治理也还算安稳,但在齐楚燕赵等地,情形又大为不同,各地不愿事秦者大有人在,诸生心思各异,敌视法术者众,而其中尤其以儒生为最。

  不说远了,就在鲁地泰山脚下,孔子族孙孔甲,世人皆称子鲋者,乃是当世大儒,学问精深,尤其是诗书,门下弟子数百,日日啸聚畅论治国抨击朝政,然当地官员却不敢法绳之,只能任其诋毁朝政,陛下为安其心,曾经数次下诏请其入京师为官,但都被其拒绝,为了表示自己的高洁,他推荐了弟子叔孙通,陛下无奈赏其博士官职,如此以来子鲋名声更甚,慕名而往者数不胜数,眼下的鲁地几成儒国,法令不行。”

  说到这里李由微微叹口气,脸色略有些怅然的摇头。

  “国师居于京师,不知外郡治理之难,大秦眼下看似一统,但实则六国之地貌合神离,全靠朝廷推行的法术强行压制,各地皆有孔甲之辈,这些人与治国无利,但却时常蛊惑人心,郡县治理困难无比,甚至还有不少官员本就是前六国遗贵,心思叵测,对于这种事不仅不予以打击,反而是包庇纵容,民间愈发动荡不安。”

  “因此国师的问题,由实则很难回答,从心里来说,下官是反对的,认为父亲做法太过极端,但若是真从治国来看,此法未必就是坏事。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天下诸生,儒生过半,而儒学的根基就是诗书礼乐,若是没有了诗书礼乐这些诸侯时期遗留的传承,儒学也就随之崩溃,而没有儒生乱法,则大秦可以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