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僵持

  皇宫,兰池苑。

  春日暖阳下,巨大的兰池清波荡漾,岸边绿草如茵,垂柳如烟,燕子正忙着衔泥筑巢,另有野鸟水鸭在大湖之上飞翔嬉戏。

  围绕兰池一圈,数百栋嫔妃宫殿掩映在绿树春花之中,廊桥相连,甬道相通,宫墙房顶层层叠叠不知几许。

  无数嫔妃宫女都在湖岸四周的草地亭台之中玩耍踏春,唱歌跳舞嬉戏打闹的声音随着湖风飘扬回荡。

  然而在西北角湖湾处,一片湖滩平坦无比,花朵争艳,柳丝如瀑,正是春色正美光景,然而四周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湖湾最近的一栋宫殿之中,门外有内侍守护,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虽然不多,但却全部神情严肃,一些宫女脸上都带着一股悲戚之色。

  门内的院子里停着好几辆马车,其中除开少府和皇宫的马车,还有一辆挂着天工殿医学院的木牌。

  这里是陈美人的寝宫。

  七公主嬴惠曼感染风寒十多日,太医署诊治用药却并不见好转,十多天拖下来,反而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

  从太医署传出的消息看来,七公主怕是有些凶多吉少。

  今日仙师安排三位天工殿医学院的医生进宫前来帮忙诊治。

  眼下近两时辰过去,三位医生早已诊治完毕,但却因为用药问题,和太医署的太医发生了争执,太医署一直迟迟不肯抓药煎熬,导致事情进入了僵局。

  “恕老夫之言,三位开出的药方用药太烈,公主久病,不能用猛药,这药方老夫绝对不会同意!”

  “太医丞,我等进宫之前仙师已经叮嘱,公主虽然千金之躯,但病理和普通人并无差别,这些药方我们医学院都是经过验证的,绝对没有问题!”

  “你们说没问题就没问题?这里是皇宫,病人是七公主,如此猛药下去,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等可有命赔上!”

  “不错,陛下马上就要回京,我们太医署的责任就是保住七公主的性命,一切等陛下回京再做定夺!”

  “糊涂,医病如救火,岂能为了减轻罪责拖延时日!”天工殿有医生怒斥。

  “哼,不知何方来的乡野之徒,自以为认得几样草药,切得脉搏就敢开方,我太医署皆都当世名医,岂不知如何治病乎?”

  “真是笑话,这就是某当初不愿意进入太医署的原因,一群自视清高模样,实则一群酒囊饭袋,小病未恙之时,自然可以用药轻缓徐徐调理,然而公主此时已经沉珂如山,如你们这般用药,的确能拖到陛下回京,但公主也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再说我等来时仙师已经许诺,无论七公主治疗好坏,他都一力承担后果!”

  “仙师既然如此说,他为何不亲自来治疗,太医署非是民间医馆,用药自有法度,不然一旦公主有个好歹,仙师一句推说不知,我等岂不是大难临头!”

  “呸!你当仙师是什么人,他法术通神,无所不知,岂会信口雌黄,你等胆小怕死,那就让开,我亲自去药馆抓药,出了事某拿项上人头抵命!”

  “反了反了,拦住他们,这药决不可用!”

  “够了!”

  陈美人寝宫外院,一群身穿官袍的太医和三位身穿白大褂的医学院医生就在大厅之中争吵起来。

  太医令周炯听的火起,重重拍着茶几站起来,揪着一把雪白的胡须在堂上走来走去。

  虽然他答应让天工殿医学院的医生进宫为七公主治病,但没想到三位医生经过诊断之后商讨开出来的药方与太医署的理念差别太大,导致他也拿不定主意。

  太医署因为都是给皇帝和诸位夫人嫔妃公子公主还有满朝公卿大臣治病,因此都讲究一个用药安全和传承,非严格经过太医署验证的药方,绝对是不能用的,还有就是一些药的用量,也有非常严格的规定,用药不能太猛,力求一个稳字。

  但医学院收集的大量民间医方和招募的医生,许多都是说不清楚来历和传承的医家学派门徒,甚至许多都是自学的野路子,就和后世方云了解的各种民间偏方一样,或许有效,但若是拿去正规的中医院,绝对是拿不上台面,也无法推广,因为诸多的用药和方法完全就不符合药理。

  “周太医,七公主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而且绝对不能拖到陛下回来,不然真的不能救了啊!”医学院一个医生急的脸色发白。

  因为就为了这张医方,一个多时辰就空耗在这里吵架。

  不说五六天,只怕再拖两三天,七公主的病就无力回天了。

  他们都是一群民间医生,可以说见过的生死要比皇宫的太医多的多。

  好多病人都是拖到实在扛不住了才来诊治,然后他们就只能疾病用猛药,要么生要么死,因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而实际上,他们今天开出的药方,还是经过三人商讨之后减弱过的版本,若是平日他们开药,更加猛烈。

  医生医活不医死,他们秉承这种最朴素的救人观点。

  这和太医署一贯保守的治疗观念相比,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理念。

  因此在用药上产生冲突也在所难免。

  太医令忐忑难安,最后只能说:“三位,此事老夫真的不敢做主,要不请陈美人拿主意?”

  一群医生瞬间全都安静下来,大部分都满脸惊恐的看着周炯,剩下几个完全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

  周炯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老脸通红的赶紧摆手说:“是老夫太过焦虑了,此事诸位再商量商量!”

  身为太医令,周炯平日在太医署一言九鼎,几乎任何药方他都能确认是否适用,但今天,他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一边是太医署的用药规范,一边是仙师天工殿的同道,这药无论用或者不用都是个难题。

  用吧,不符合用药规范,一旦出了问题,太医署必然会背上责任,这也是许多太医反对的理由。

  不用吧,得罪仙师,虽然可能暂时不会有什么麻烦,但以后谁说的准。

  就这样在两群人僵持下又过了一刻钟,突然外面有一辆马车进入院中停了下来,依旧挂着天工殿的牌子。

  “太医令,看来仙师又安排医生来了!”有太医不满的提醒。

  周炯也脸色十分难看,正准备出门迎接,没想到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四位身穿女子学院校服背着书包的娇俏小娘子。

  “咦,竟然还有赵府令的孙女!”许多太医只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赵亭儿。

  因为赵亭儿是他们大BOSS少府令赵威的孙女,以前经常到皇宫玩耍。

  “当头的那位是通武侯家的三娘!”

  “第三个是蒙内史的嫡女!”

  “最后那个……唔,不认识!”

  “哼,最后那个是武安侯的侄女燕小娘子!”医学院一个医生冷哼帮忙补充。

  “原来如此,这四位小娘子突然来干什么?”

  一群几乎都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聚在大殿疑惑猜测,而下车的四位少女却与几位宫女嘀咕一阵之后,就跟着去了后院。

  后院寝殿,一间卧室之中,锦榻上躺着一位少女,盖着锦被,露出的小脸干瘪苍白,嘴唇干枯,紧闭双眼脸朝外侧卧在床上几乎毫无声息,偶尔重重咳嗽几声,咳的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只看得陪坐在床边的一位身穿宫装的美妇心疼不已,轻轻的帮忙女儿拍打后背。

  房间里很安静,燃着一炉香,氤氲的香气带着一丝安宁。

  听着门外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然后房门推开,美妇自以为是药熬好了,惊喜的站起来,但却看见一排四个装束一模一样的小娘子进来。

  “王袖见过陈美人!”

  “赵亭儿拜见陈美人!”

  “蒙婉拜见陈美人!”

  “赵燕拜见陈美人!”

  四位小娘子一起盈盈福身下拜。

  “你们这是?”陈美人有些懵头。

  “娘娘,几位小娘子是仙师安排进宫探看七公主的!”带人进来的宫女上前轻声解释。

  陈美人一听眼圈发红,忍不住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上前拉着王袖和蒙婉的手说:“你们两个和惠曼从小一起长大,还曾在一起吃睡,情同姐妹,自从你们去女子学院上学之后,就再也没有来和她玩过,你们若是再不来,怕是……怕是再也看不到她了!”

  四个丫头一听全都跟着哭起来,蒙婉更是扑倒床榻边,看清躺在床上的七公主的样子,顿时悲从中来,伸手摸着七公主的脸颊哭着说:“惠曼,是我不好,我不该上学之后就天天顾着玩儿不来找你,你病了为什么不让人去告诉我,你好傻呀,为什么不说,是不是怪我不来看你!”

  王袖也是蹲下来,抓住七公主的手跟着流泪,呜呜哭着说:“惠曼,仙师说好闺蜜都是假的,我以前不承认,现在我才知道,我的确不配做你最好的朋友,你病了我都不知道。”

  赵亭儿和赵燕虽然与七公主不太熟,但毕竟一起施过粥,也一起吃过火锅,以前七公主看起来精神饱满充满热情,但眼前的七公主却是头发焦乱面容惨淡,完全让她们无法接受现实,因此也跟在旁边嘤嘤哭泣,连带之下一群宫女也都情难自禁,捂着嘴跟着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