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旧友灞水清浅，因风起皱。
阳春三月的河岸开出一片嫩黄青绿，细柳与灯芯草相形映彰，裹挟朝气隐约两三声清脆的鸟鸣。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嬴惠嫚不同于蒙婉天天在外策马奔腾，她身为大秦公主久居深宫，除开每年寥寥几次社礼，她很少有机会外出走走。
面对春和景明，嬴惠嫚情不自禁的哼起诗经：“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方云细细听在耳内，迎着和煦阳光很是满足的张开双臂抻展腰枝，感觉郊外空气甚为清新，顿时横扫刚才的疲惫。
蒙婉当然听不明白诗经，但这并不妨碍她插话：“今年开春，还没下过一场雨呢，小云哥快看，桥底还有人在捕猎呢！”
冬雪未化，春雨不来。
萦绕关中盆地的八条河流，全部都在枯水期，原本波涛滚滚的灞水，现在也自然变得赤足可涉。
不过方云细看之下，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尽管现在正处于初春，桥下这条灞水浅得实在有些离谱了，估计今年春耕难以开头了。
“走呀！咱们下去看看！”蒙婉冲锋在前，风风火火的翻身下桥，惊得几名猎户险些栽倒在水。
方云摊了摊双手，转头盯向嬴惠嫚：“以后呐……”
“夫君可别指望我管住婉娘，以后呐，自己看着办吧，谁让你贪心共娶六妻了。”嬴惠嫚打断话茬，抢先开口，然后招呼蒙婉等等她，立即踉踉跄跄的也下桥了。
方云苦笑。
噎得半晌不语。
“看到没，你俩还眼巴巴的急着成婚，这便是下场。”方云把毛驴交给卫栾之后，一边挽袖，一边嘟囔，“你俩可想好了，别步我后尘。”
卫桨不知如何回话，只会摸着后脑勺憨笑，瞥眼瞧见方云一幅准备下水的架势，忽然道：
“家主，用不用我去赶走那些猎户？这个时节的野鸭可好了，免得别人抢先。”
“灞水又不我们家的，别人抢先那也是他的本事。”方云摇头。
卫桨想了想，又补充道：“那根据大秦律法，春天的飞禽走兽还未长壮实，严禁捕猎，咱们赶走那些猎户可是师出有名啊。”
“哟！你小子——”方云挽起袖子愣了愣，一脚踹在卫桨侧腰，“这才几天？你小子已经学会仗势欺人了？”
“嘿嘿，秦法这些条条框框不学不行，再说了，我这不只是随口一提嘛。”卫桨赔笑。
“以后少耍这些小聪明。”方云换上有些严肃的面孔，认真道，“如今站在冰水捕猎的不是犯法罪人，而是与你我同样迫于生计的常人，你明白了吗？”
气氛陡然变得凝重。
卫桨与卫栾也被吓得不敢作声。
方云不知道他们到底听进去没有，但转念意识到一个事实，如今大秦刚刚横扫六国，书同文的秦篆也才刚刚才从李斯手里颁布。
现在的天下之人，不仅对大秦没有深厚的认同，更对华夏没有概念。
简言之，公元前两百余年的今天，民族概念尚未觉醒，只要一天不普及全面教育，大秦永远走不出传统封建帝国的旧窠。
方云心弦骤紧，再次深刻意识到摆在自己眼前的局势，任重而道远。
“小云哥！”
“你快下来呀！”
蒙婉招手高呼，兴冲冲的拉走方云，刚到桥下水边，七八个猎户忽然眼前骤亮，齐刷刷的跪地参拜。
“见过恩公！”
“见过恩公！”
“啊？怎么是你们？”方云摆手示意众人平身，发现这些猎户很眼熟，正是幹铎。
毛驴两侧驮的熊猫幼崽，正是他带领三四个退伍弓箭手冒雪狩猎而来，当时在集市之上碰上纨绔子弟恶意压价，还是方云出手化解。
后来他听闻幹铎曾在军中担任君侯，又考虑到手里没有像样的练家子，所以干脆出钱安顿幹铎全村老小，也算是收买一支身怀武艺的侍卫。
“回禀主公，那日听从主公的吩咐先回家安顿老小，再返程报效主公。”幹铎连忙扔下细网，抱拳解释，“不料我们半途接到少府调令，奉命搜捕玩物充实上林苑。”
“然后如你所见，一直耽搁到现在，尚未前往仙师府点卯。”
幹铎乃是百战不死的老兵，身怀绝技，户口自然落在泾阳县，又受当地游徼调遣。
那少府下达命令，幹铎当然不可能推脱，抽不时间向仙师府报道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秦法严苛，逾期办事不利的后果谁也不敢承担。
只不过方云万万没料到，上次见到幹铎还在昨年寒冬，如今三四个月过去了，他居然还没有办成少府交代的差事。
“鸳鸯？”
“少府下令搜罗玩物充实上林苑，正是这些？”
“没错，不过还有别的。”幹铎迈步跨过细网之中的翠羽鸳鸯，掀开箩篼又拎出两三只半死不活的云雁，腹部隐有血渍，显然是被矰弓所伤。
方云微微颔首：“你们还有多久完成任务？”
“不知道。”幹铎面有苦色，凄惨道，“估计再做四五十年也难以完成。”
“当真？”方云不可思议。
上林苑主要处在渭河与沣水之间的密林，方圆三百余里，上次他还陪同始皇帝共猎猛虎，其中更有无数飞禽走兽，即便冬狩之后需要补充，也没必要调遣猎户专职充实四五十年吧？
“千真万确。”幹铎脸色更加凄苦了，解释道，“前段时间少府大兴土木，似乎要在渭河南岸再筑宫殿，规模更大，那禁宫之内对飞禽走兽的数量也必必定水涨船高。”
话音落地。
猎户齐齐哀叹。
这群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的悍卒，没有死在战场埋没随百草，也未等到该有的军勋福利，硬生生陷进无边无际的徭役，身心俱疲。
方云听完幹铎的解释，几乎是在一瞬间想到那座人类历史之上最为庞大的宫殿——阿房宫。
这座世界建筑奇迹仅是底部夯台便有两丈，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
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以为阙，再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从而写放满天星辰拱月之势。
这个工程量很夸张。
夸张到方云以现代人的眼光都深受震撼。
幹铎说得没错，他专职搜罗飞禽走兽四五十年，也不一定可以充实阿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