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黑暗的所在（终）
人总是那样，在不同的境遇里，哪怕深处同样的处境都会变得有些不可理喻，那种事情，很奇怪吧？这样的心情，明明警觉性很高的人，却又会在某种状态下，明知会被骗，却毫不犹豫地伸出脸去让人家打。
这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罢了，一种情绪将人莫名其妙地代入到那样的行为中去，那种强烈的冲动，那种强烈的情愫，那种会让人疯狂的感情。
但是蕾莉亚觉得自己控制的很好。她站立在大小姐的身侧——大小姐演奏的音乐确实很棒，虽然有种一板一眼的感觉，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大小姐，真的很努力，很努力。
周围的一切都随着大小姐所演奏的《月光之上的云海》所带来的那微微的，在云海之上的使即使在寂静中也无法抑制的云海的翻涌的风，将整个如同聚在一起的小小沙丘的世界吹得四散开去，明明只是一小捧细砂，却有着如同沙暴一样的宏伟。
是的，蕾莉亚感觉得到。
这是大小姐，最熟练的音乐了，如同沙暴宏达之下犹如细砂从指间流过的温柔。
黑暗之中被点起希望的灯盏的人，会向着那灯盏不断前行，绝望中被燃起灯盏的希望的人，会坚毅到令人无法想象。
虽然被关了一整天有余，但是，除去最开始的惊恐之后，就被雀斑姐平稳下了心情的蕾莉亚即使在禁闭室的牢笼里也变得稍微好过了一些，静静地缩在床脚的黑暗里，就像是从前那样一点一滴地等待着黑暗的过去。
这是她最擅长的，也是她最悲哀的，她懂得黑暗可以保护她，却不知道，黑暗会一点点地侵蚀她的全部，只有置身于光明中才会知道黑暗的可悲。
蕾莉亚现在知道了，她突然就发现了自己非常非常非常地喜欢到安娜婶婶那里拿吃的，对着大小姐的点心流口水，喜欢偷偷摸摸地溜进肉肉的房间，和大小姐一样抱着肉肉玩上好久，尽管雀斑姐很多嘴，但是和雀斑姐聊天非常有趣……等等等等，啊，还有泰希斯也有将做错的事情偷偷地掩盖过去的坏习惯……不过这件事情蕾莉亚深知不能到处说，曾经在牢笼中的经历告诉她，乱说话可是会被拖出一地的血痕之后，呻吟到气息微薄，好不容易才勉强活下来。
所以……在雀斑姐带来了好消息之后的蕾莉亚，如同一只瞪大了眼睛的仓鼠，抱着自己的所有物，蜷缩在角落里，盯着栏杆之外那摇曳到快要熄灭了的光明，如同警觉的小动物，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响动。
蕾莉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了一种东西，那种东西，叫做期待。
没错！蕾莉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学会了期待这个人类本该拥有的本能，她在期待着黑暗的过去，期待着神明将她接回天堂，一个信徒成为狂信徒是如此的简单，只要神明的仆人对她伸出手。
乞丐只要一块面包就可以信仰神明，农民只需要一捧种子就可以千恩万谢，商人哪怕只有一个铜板都会将赫尔墨斯崇拜到天荒地老。
“爱是恒久的忍耐并且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且不作害羞的事；爱是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且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神明的祷文在蕾莉亚的心里出现，毫无疑问，越是经历得多，蕾莉亚就越是显得虔诚了起来。
当蕾莉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开始将神的言语全文背诵的时候，那走道上的摇曳得快要熄灭了的油灯的灯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寂静的走道上传来了一步步的走路声，响亮并且毫不犹豫，似乎如同死神的步伐一样矫健，并且平稳，像是钟摆那样“哒哒哒”地响彻起来。
听得出来，这是具有良好品质的女仆才会有的脚步声，不不不，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无法成为一个优良的女仆，真正优良的女仆，走路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自信矫健，敏捷严谨，微不可闻却又具有威慑力，但那威慑力却怎么都只能屈居于主人之下，这才是一个优良的女仆才应该有的脚步声。
这个女仆，还太过于盛气凌人了，脚步声中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奇怪的挑弄感，像是故意踩得这么响一样。
安吉拉，一个存在感不强的女仆，但是却稳稳地占据了大小姐身侧的位置，但出现在大小姐的身边的数量屈指可数，谁都不知道，这位贴身女仆大人是怎么一回事，不像是曾经的泰希斯那样具备主张，又不像是塞露塔那样对女仆长西芙言听计从，更不像是现在的蕾莉亚一样，有反而更麻烦了。
“蕾莉亚。”这个有着淡黄色头发的女仆，喂喂眯起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让人感到了她有些像是狐狸，但她的动作却一丝不苟，一边用着极具上位者气势的语气叫出了蕾莉亚的名字，一边打开了铁门，“出来。”
好像！蕾莉亚忽然觉得这个女仆和某个男人好像！蕾莉亚下意识地向着阴影里退缩了一些。
但这很显然被那个女仆看到了蕾莉亚的所在，她突然就嗤笑了一声，她的声音愕然提高，手指指向蕾莉亚的位置，“你打算在那里面被饿死吗？快点，出来。”她不耐烦地敲了敲铁门，发出“哐哐”的声音，威胁着蕾莉亚。
原本藏得更深了的蕾莉亚，不得不从床上磨磨蹭蹭地下来，这个女仆好可怕，比泰希斯还要可怕！比生气的西芙大人还要可怕！因为她和那个男人的言行很像！那个男人抓住她的头发，大声呵斥着伸手就抓住了蕾莉亚那枯草一般的头发，头皮仿佛就要在下一面离开头骨一般的剧痛的回忆让蕾莉亚浑身打颤，这个女仆她见过。
是唯一一个，会在一旁，抱着胸，靠着墙面，懒洋洋地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存在，尽管她真的很不引人注目，但一开始并没有朋友的蕾莉亚还是注意过她，她经常面无表情地从她的身边路过。
知道最近她才知道，她叫安吉拉，大小姐的贴身女仆之一，却经常不在大小姐的身旁。
西芙大人都管不住她。尽管有着女仆的教养，却仿佛超出了女仆的地位，明明仿佛比大小姐还具备威压，却每每将自己置于大小姐之下。
一个特别的女仆，除此之外，没有人更多的解释了。
“真是的，如果这样的速度，你一辈子都别想成为大小姐的贴身女仆。”安吉拉拍了拍蕾莉亚的脑袋，每一次轻轻落在蕾莉亚脑袋上的时候，蕾莉亚就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样，颤栗起来。
“嘛……你以前被打得很惨吗？”安吉拉拉着蕾莉亚的小受，向着禁闭室之外走去。
“……嗯。”虽然很不愿意，但蕾莉亚却很出乎意料地回答了安吉拉的问题。
蕾莉亚感觉到，安吉拉的手似乎被捏紧了一些，“哼……”一个奇怪的音节从她的鼻腔里窜进了蕾莉亚的耳朵了，“……既然到了这里，只要没有什么大错误，西芙大人估计都会对你很照顾的，毕竟那是一群母爱泛滥的家伙，大小姐也很好骗的。”
什、什么啊！这个女人！蕾莉亚有些惊世骇俗地看着眼前这个牵着自己走的女仆，这、这样子还算是贴身女仆吗？完全没有把自己的主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走了许久，这许久，就像是随在神的身后，从深渊攀登上了一处奇景，那确确实实是奇景，在一个向上的阶梯上，光芒在地上画出一个半圆，当抬起头，仰望那被前方的安吉拉遮去了一部分的光明的时候……
安吉拉那蛋黄的头发升华成了极其闪亮的金光！那是绝美的色彩，没有人敢去想想那种颜色如果散落在自己的身上会怎么样，即使是最纯洁的仆人都没有资格去拥抱神明，神明的光辉是神圣的，不可亵渎，不可侵犯的，但这威严的同时……还有一种令人信服的，令人敬畏的，令人想要紧紧跟随其后的温慈！
没错！
蕾莉亚突然觉得走在前方的那个女仆，拥有着漂亮的淡黄色头发的女仆安吉拉，在这样的光亮之下，宛如天使。
这样的走神，让蕾莉亚恍恍惚惚地跟在蕾莉亚的身后。
直到那光亮豁然开朗起来，那些光从四周将蕾莉亚包裹起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温暖眷顾着幼弱的身体。
自己回到了天堂。
一股莫名其妙的轻松被安置在心口。蕾莉亚从那黑暗中走出来之后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她的步伐不在颤颤巍巍，她的节奏也慢慢地被找回来，那是属于蕾莉亚自己的节奏，并不是去习惯了谁的步伐。
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仿佛自己正真真正正地走在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上一样，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安吉拉的声音再度响起。
“大小姐。”
安吉拉的声音将让蕾莉亚吓了一跳，这个时候的蕾莉亚才发现，那巨大的白色雕塑，扬起前蹄的莫洛克斯独角兽已经近在眼前，而那雕塑之下，一个长发一直垂到脚裸之后才打了一个小小的回旋的女孩，她的脚边靠着被自己的失误而被摔坏了的小提琴。
“大、大小姐。”蕾莉亚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了一步。
“哦，你到了啊。”大小姐抬起头看向了蕾莉亚，眼睛里充满了许多的不耐烦，很显然，大小姐似乎觉得等得有点久了，她紧了紧衣服，即使有着魔核在保持着室内的温度，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冷了。
“这个东西坏了。”大小姐将脚边的小提琴捡起来，“本来我……咳，嗯，西芙本来想要扔掉的。”大小姐说着谎，脸上爬上了一点点的红润，看起来对自己的行为有些动摇，她甚至来不及掩饰，安吉拉就已经捂住了嘴，她似乎想要笑出声。
“安吉拉！”大小姐的头发一下子就甩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她看向站在一侧的安吉拉，那怒目而视的样子将她的动摇给抹得一干二净，“给我消失！”
“是~是~”安吉拉答应着，转过身，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慢慢地走远了，然后走过了一个角落，彻底消失在大小姐的视线里。
“好了，蕾莉亚，你过来。”大小姐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着蕾莉亚招了招手。
蕾莉亚向前走了几步，但依旧与大小姐保持了有那么一段距离，两三步，但这两三步似乎就像是天蛰一样，蕾莉亚在害怕，她害怕自己再犯下什么奇怪的错误。
神呐，蕾莉亚突然就明白了神明的光辉是无法触碰的是什么意思了，神明的所在，是光明的，是温暖并且充满了让人安心的地方，但神明如同太阳一样，太过接近，就会被那炙热的温度和刺眼的光明毁灭。
蕾莉亚停下了，停在了大小姐的面前。
“再过来一些。”大小姐又一次说道，她手里抱着小提琴，背后更是圣洁的独角兽。
如同神明一般的圣洁，周围又充斥着禁闭室中所没有的，自己曾经一度拥有的温暖和寂静。
或许是这样的原因，蕾莉亚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前前进了一步——或许，所谓的教堂，正是如此的东西，因为距离神明更加近，所以才会具有如此的吸引力，或许天使的头顶拥有花环，才会让神明的信徒们将那雏菊编成光环置于圣女的头顶。
但也仅限如此了，蕾莉亚又一次停下了，只有两步的距离，蕾莉亚甚至能够看到大小姐那漂亮的瞳孔之中倒映着的自己的样子，被大小姐瑰紫的瞳孔之中所染上了奇异色彩的亚麻色头发和翠绿眼眸。
尽管蕾莉亚如同一个试探着危险前行的小心翼翼的小洞一般，但大小姐很显然没有这样的耐心——她向前踏出了一步，一把就抓住了蕾莉亚的手臂，“蕾莉亚。”
“是的，我在这，大小姐。”蕾莉亚有些慌乱，她在那一瞬间想要挣开大小姐的手，但这样的想法，仅仅只有一瞬间被淹没在脑海里。
这是极其失礼的行为。
“蕾莉亚，你是我的东西，是我父亲给我的礼物，对吧？”大小姐步步紧逼，她几乎快要贴上蕾莉亚的身体了，但是怀中的小提琴将她们两个隔开了。
“我不知道。”蕾莉亚睁开了迷茫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到达这个宛如天堂的地方，但从一开始就被告知，自己是大小姐的女仆。
“你是我的！”大小姐的手越抓越紧，“和肉肉一样是我的！你的名字是我起的！你是我父亲送我的礼物！”
手上传来了让她有些熟悉的痛觉，这让蕾莉亚有些害怕起来，她在恐惧曾经在那个黑暗的地方，牢笼反而变得是最为安全的地方的记忆让她感到了恐惧，她迫不及待地顺应着大小姐的意思，“是的是的，大小姐。”
“记住这个！你是我的女仆，不是西芙的女仆。”大小姐松开了蕾莉亚的手。
蕾莉亚向后倾倒了一下，但她退了一步就站稳了。
“这个本来是西芙要扔掉的，你拿着吧，今天西芙和你说了些什么吗？”大小姐将小提琴像是硬塞一样塞进了蕾莉亚的手里。
蕾莉亚有些不知所措地抱住了大小姐塞给自己的小提琴，不过她还是听到了大小姐的问题，“西芙大人说女仆不能在同一个问题上犯上两次错误。”
“然后呢。”大小姐可不相信西芙仅仅只是教育了蕾莉亚一顿。
“她还说了，大小姐您需要我，所以要努力站在大小姐的身边。”
“……可恶，又被她抢先了吗？”大小姐显得有些生气，她扭捏着，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突然就看到了身后的独角兽，她指着独角兽“知道它吗？”
蕾莉亚当然知道——这个可是在来这里不久之后就有女仆和她说过了，无论是市井街坊里流传的版本，还是真实的故事，蕾莉亚都知道，自然也知道这个独角兽所代表着的：纯洁、正义、信任以及胜利。
“那么，就对着它的信任，发誓。”大小姐站直了身体，挺立在独角兽莫洛克斯之下，那从莫洛克斯身后打过来的光亮，擦着白色雕像的边沿铺打在大小姐的背后，她仿佛就是那个莫洛克斯的化身。
“发誓，对我效忠。”大小姐命令着，大声地说道，这样的声音，甚至让躲在角落里看进展的安吉拉有种大小姐被抢走了的感觉。
“是的，大小姐，我……我在这，向您……向您效忠。”蕾莉亚磕磕碰碰地重复着大小姐的话。
“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有我的命令要绝对服从，你是我女仆。”大小姐突然有了一些醒悟，她需要，她现在迫切地需要这样的感觉，拥有属于自己的羽翼，拥有一些能够让自己像是父亲一样优雅地摇摆着红酒杯，周身的佣人们恭敬地对待着他的一举一动。
“无论发生什么样……什么样的事情，只有大小姐的命令要绝对服从，我是大小姐的女仆。”蕾莉亚越说越顺，不在出现磕碰的蕾莉亚的眼中，莫洛克斯似乎发出了什么让她难以分辨的光亮。
周围似乎变得有些昏暗的感觉，眼睛之中的光亮似乎只有大小姐身后的那一片光明。
“记住你的誓言蕾莉亚！”大小姐的心情变得极好，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小腿都在上下动摇着，脚尖都不由自主地一踮一踮，她的双手放在身后。
“是、是的，我记住了，大小姐。”蕾莉亚咽着口水，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的小提琴。
（好想画画，第九章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