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等待

  夜色降临。

  狂欢的气氛也逐渐上涨,人们就像不知道疲倦似地开始狂舞,唱着那些几乎让喉咙嘶哑的歌曲。

  而在教会的礼堂中,三个男人分别陷入了自己过往的回忆当中,原本是庆祝喜庆的酒宴提前结束,那一桶桶的酒也成为了推波助澜的浪潮,让记忆的水道变得更加的宽裕。

  清脆的碰撞偶尔伴随着酒液的飞溅,在各自沉默后饮下。

  克莱尔,亚尔维斯,以及一个无名的中年男子。

  在烛火摇曳中,他们就这样静静等待着塔尔城的陷落。

  ————

  自己这辈子,杀过多少人呢?

  最近的话,是克劳德和莫莱吧,克莱尔这样想到,不过他们的死并非是出自于战斗上的冲突,而是因为教会之间的互相争斗。说起啦,这些年中杀死的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教会而杀。从起初的惧怕,到中途引发的虚假的荣誉感和空虚的责任感,到现在的麻木。也已经过了二十余年。

  教会左派和右派的冲突自古以来就没有停止过,外加上圣女会在其中始终有着不清不楚的纠葛,时常地,克莱尔也在怀疑自己到底是在为谁效力呢。时代变迁,原本自己身处的派别似乎是教会改革,试图寻找到让人们得到力量的派别,而莫莱所处的则是用尽一切办法让魔法得以壮大。

  在年轻的时候,成为执事的他非常羡慕莫莱。

  莫莱加入的是研究组,只需要每天没日没夜钻到研究当中就能够如此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而自己则是卷入了无声的血腥漩涡当中。几个认识的伙伴只是因为在教堂大厅说了几句关于魔法教育改革的问题,次日就消失了。从此,他意识到了教会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单纯。在许多次行走在看似平淡的走廊上时,就会看到某处开启了一个暗门,从中走出衣着华丽,举止优雅,但表情无比气氛的贵族人物,几个神父匆匆地跟随在之后说着什么。

  第一次加入真正意义上的派别是遇到了菲利普主教,那时候教会正在职责麦尔斯的计划过于费时费力,而且消耗的资金过大。莫名其妙地,原本的争斗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坚持使用魔法元素的人们和希求外力的人争斗。一切都是那么的快速,变化看似无形却又在暗中展开。陌生的面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人物。

  随着不断的杀死魔物,了解了各种各样魔物的信息后,克莱尔变得开始厌恶人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菲利普主教将所有与魔物交集的人归到了自己的麾下,并且进行了重组,懂得魔物语言的不再是击杀,而是寻找能够与之交流的种族,那些战士们,则转化成为了铲除麦尔斯一派的队伍。

  最初用魔法将敌人焚化成灰是在商业区的一次任务,克莱尔从未料想过,教会中的人们竟然明面上是普通的执事神父,私底下则是伪装成商贩,与炼金术协会共同地协力。将一些违禁药物通过海运输送到其他大陆,获取大量的资金。原本德高望重,以研究为主的麦尔斯的形象也彻底崩坏。克莱尔义愤填膺,试图用火焰将那间店面烧得干净的时候,身旁的人组织了他。

  “为什么要阻止?”

  “如果引发火灾的话,不就不好了吗,这里毕竟是商业区。”

  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无比正义的之后,毫不犹豫地,火焰从手中升腾,将那还未来得及转过身的中年男子烧灼成灰烬,即使结束后带着少许的恶心感和内心的愧疚。

  “没关系的。”身旁的人安慰道,“我们这是在做对的事情。”

  就在次日,克莱尔再度来到这里时,发现占据店铺的却是昨日安慰自己的那名伙伴,所谓的铲除工作,就是杀死原本的店主,自己担任,并且变本加厉地将违禁药品中掺入其他的药物,使得成本降低,而以更高的价格,更少的分量贩卖。

  “我们在做对的事情?”

  “是的。”面前的人毫不愧疚地解释着,“这些违禁品的输出是其他的国家,而且具有非常高的上瘾性质,作为交换,我们可以和一个魔物联合起来。”

  “以牺牲其他国家的人,换取我们的存活,这样有意义吗?”

  “当然有。”

  “什么地方有,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克莱尔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如果你说,我们做的是正确的,那么麦尔斯一派的人,他们做的事情和我们一样,那么他们为什么错了呢?”

  “他们只是单纯的在积蓄资金。”

  “但是,我了解过麦尔斯他们的行为,他们积蓄资金是为了换取更多的研究素材。”克莱尔说道,“而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使用其他的方法让我们的魔法变得更为强大,从而在和魔物的战争中存活下去,并且得以发展。”

  “是的,没错。”面前的人说道,平淡地打包着将要运送出去的药物,“克莱尔,你再说下去,你就要成为麦尔斯派的人了。”

  “我对麦尔斯这样的做法完全是深恶痛绝。”克莱尔打断了他的行动,“但是我们的行动也说不上什么所谓的正义,都是肮脏的手段。”

  “但是我们的目的和结果将会带来更好的未来,其他国家的实力会被我们拖垮,我们也能够得到魔物的援助。”

  “我无法接受。”克莱尔摔门而出。

  “无论你接不接受,这就是教会现在的情况,麦尔斯已经没有多少权利和资金了。”随着克莱尔的远行,背后的声音也逐渐淡去,一旁的工人们正在运送货物,想来是将打包完成的药剂送往其他的国家。

  至此之后,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克莱尔都在调查关于教会的种种事端。由于自己当年猎杀魔物的功绩让他可以进出一些重要的场所,可随着教会人员内部的更替和改革,人们的脸色也逐渐发生了改变,麦尔斯的失踪,山姆和莉莉丝的离去,莫莱开始掌管一些无关紧要的杂货,暗杀的队伍也被解散。大部分的时光都用在和魔物的交流上。

  与魔物的交流越多,他也明白人类的丑陋之处是源自于许许多多,克莱尔甚至惊叹,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如此美好的生物。

  对于能够活上几千岁的魔物来说,那些所谓的争执都毫无意义,她们的一切,生命中的所有就是让这个种族得到欢愉,并且得到更加美好的生活。她们改善了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适宜生存,虽然古老而又陈腐,但是安然无恙地生存在森林或者是岩洞当中,与人类开辟城市,毁坏森林相比,她们显得是那么的纯洁。有时候,克莱尔都在憎恨自己是一个人类,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种族当中,而不是在魔物当中,过着如此美好的生活呢。

  莫莱的死亡纯粹是个意外。

  克莱尔想到了这个,如若莫莱不去与那个瞬交流,并且再度进入麦尔斯曾经的故居,得到生命之核的话,估计也会成为教会逃亡者的中间一员,只可惜,剩下的几个监视者发现了莫莱的举措,便派出他除掉了莫莱。

  时至今日,将人杀死,内心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波动。

  至于克劳德,从炼金术协会的角度来说,他根本就不会死,只是记忆和原本就残破的灵魂被回收了,估计在得到教会地下密室的东西后将要再度地展开研究。

  自己真的是厌倦了,不断的斗争,杀死那些或许本身就和自己处于相同立场的人群,麻木地执行任务。

  他甚至明白,教会与魔物缔结合约后的下一步会是什么样子,那些没有多少战斗力的执事们的的确确就会被当做娼妇一样,作为交易的货物,而这些神父们将要执行下一步的计划。并且那些教会中有着巨大野心的人,估计也谈妥了塔尔城陷落的程度,清洗掉这些毫无价值的平民,让执事和魔物生出的下一代作为这个城市的新居民,她们将会拥有更为优秀的身体,更加强大的战斗力。

  残忍的计划。

  而在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伤痛的人们,一定会换来珊朵拉女神的怜悯,她将会用她慈祥的爱意,带领我们走向真正的未来。

  在克莱尔的心中,有着一个小小的期望。

  教会的人们让塔尔城陷落,并且融入魔物的世界中的时候,如果看到了那些美好的生活,以及那勤劳的人群,良好的品德,也许就会在几十年后发生变化,他们不再想着如何用肮脏的手段屠戮对手以换取利益,而是用自己的力量去获得这些本来就存在于此处的财宝。

  珊朵拉女神将会在此时降临,用她那无私的爱意,如同母亲般温柔,带领人们走出困境。

  那时候,人类和魔物将会建造一个属于两个种族的,甚至于,是将那些原本封闭不对外的,我们互相仇视的种族都能够联合起来,成为一个巨大的家族,即便这条路上可能要面对许许多多人的憎恶,愚蠢之人的不理解,激进人群怒斥的背叛和忘祖。

  经历了这些,在最终的最终,在自己生命结束的许多年后,他相信,这个时代必然会到来。

  亚尔维斯在想自己的家。

  已经年过半百的自己,父母也在几年前去世,埋葬在了塔尔城的墓地。每当看着那重重叠叠地墓碑时,他都会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看着爷爷的葬礼,那是父亲带着自己去的时候。

  作为一个商人家庭,爷爷和父亲过于勤勤恳恳,努力将每一件事情做到最好,和人商榷价格的时候也是用那令人暖心的笑容,但一年下来的收益也只是让生活有着少许的结余,反观。父亲和爷爷经营的是舶来品的生意,靠着在其他大陆有着认识的伙伴,用大家都能够购买得起的价格贩卖,本身也就是一些治疗小疾病的药剂和小点心,凭借优秀的口碑得到了大家的热爱。

  生意蒸蒸日上,有些斑驳的家也好上了许多,亚尔维斯原本想要成为一名炼金术师的梦想也看似要实现,被送入了协会开始学习,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美好的几乎是梦幻。辨识着草药的名字,在阴暗的地下室尝试崭新的药方,幸运是如此地眷顾这个家庭,他的配方得到了赏识,使得原本在大陆光为流传的药剂得到了革新。

  更为廉价,更为优质的配方,更高效的治疗效果让三大协会也随之动容,冒险者协会和雇佣兵协会开始大批量的收购,原本贩卖舶来品的父亲与爷爷经过商讨后,打算转型为药剂商,让亚尔维斯继续在炼金术协会中学习新的知识。

  这段时光应该说是人生中最为黄金的时期,亚尔维斯发现自己对于炼金术的的确确有着超乎常人的造诣,简单地跳过那些调试的过程,只需要了解草药最为基本的功效,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和,就会创造出与众不同的药剂,这让许多人趋之若鹜,门可罗雀的店面也变得门庭若市。

  然而,好景不长。

  炼金术协会与亚尔维斯签订了协议,让他拥有单独的炼金实验室,而且不在乎价格和数量地提供药材,正当亚尔维斯准备炼制新的药物的时候,原本伴随着他的运气就这样消失,花费了漫长的时间调试,无论怎么去努力,最终在坩埚中出现的都是那类似废物的疙瘩和粘稠腥臭的污水。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炼金术协会也没有做出什么,只是将亚尔维斯拥有的职位给撤走,自己大幅度浪费的药材也没有给出赔偿费,家庭的小作坊也能够继续维持下去,而这些条件就是他要交出原本掌握在手中的配方,不然就会有着许许多多地人上门讨债。

  亚尔维斯同意了。

  拥有了配方后的炼金术协会展现了他们强大的实力,聘请更多地,拥有技艺的人群将原有的药剂进行改良,并且发现了更加低成本的办法,让所有进入炼金术协会的年轻人们上缴草药,作为学费或者是学习任务。招聘制作区的穷人和流亡者们,让他们进入危险地带去挖掘材料,毕竟对于这些生活清苦的人来说,能够获得地酬劳足够他们过上一个月的好日子。

  几个月的沉淀,炼金术协会完成了第一批药剂的改良,亚尔维斯在港口搬运着送到自己家的货物时看到了整个城市的疯狂,那被肆意抬高价格的药剂在市面上贩卖,始终被哄抢一空,各大药铺的也改头换面,价格永无止境地上涨。得病的制作区的人们用自己辛苦换来的草药钱也花费在了药剂的购买上。

  隐隐约约地,亚尔维斯察觉到了阴谋的所在。

  制作区的人群无缘无故地患上疾病,以及药剂贩卖时间的巧合,故意抬高的价格,这难道都是顺其自然而不是刻意安排的吗。自己的才能突然间地消失,莫非就是炼金术协会用什么肮脏地手段让自己炼制的草药出现了质量问题,然后被迫背上这些债务,最终交出药方的吗。

  一想到这个,就陷入了黯淡地狂喜中,在说明了自己的猜测后,就像往常一样,购买草药和原材料进行炼制,一如既往地地下室,一如既往地气息,凭借灵感和那空气中倏忽传来的诡异声响,将草药抛入坩埚中搅拌。要么突发奇想地加入放在身旁地杂草。

  过去就是用这样的方式炼制出了十几种药剂的配方,这一次,他也那么相信着。

  只可惜他错了。

  和在协会工作的时候一样,大量的草药被浪费,坩埚底部紧紧黏着几块无法清除的黑色疙瘩,资金被浪费地干干净净。毁坏了几十个坩埚,并且自己的服装也不断的变得破旧,而原本有着模样地家也再度地变得破败时,亚尔维斯才清除地明白,自己没有一丝才能,甚至连按照药剂学的书本上进行调配的东西也是污浊不堪,尝试喝下去后,自己浑身就泛滥起青红色的斑点,躺在床上嚎叫了几天几夜神志不清。醒来时发现自己肥胖了不少。陪伴在自己身旁的父母,爷爷却是无比地消瘦。

  祸不单行,在家中养病的亚尔维斯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全家人也得了那种诡异的疾病,而那种疾病只有教会的药剂能够治好,按理说,教会药剂的配方来自于自己的思考,但这场大病过后,头脑中的一切都变得空空荡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人变得越来越瘦弱,但是没有任何的药剂能够治疗他们。

  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炼金术协会也只是轻微下调了价格,让那些入不敷出的平民有了生存的可能,但那些制作区的人们无一例外地死去,几个月后,制作区的人口下降了一半以上,塔尔城的生产力不如以往,教会和隐翼会也发觉这样下去不行,经过漫长的口诛笔伐,让炼金术协会下调价格,但到了现在,塔尔城的人口锐减了三成。

  罹难过后的塔尔城努力恢复着,亚尔维斯的亲人却全部死在了这一场灾难当中,墓地到处都能看到被翻开的土地和下葬的人群,墓碑制造的商人也根本来不及开辟石料,穷人们也将自己的亲人埋入土中,用石块作为简陋的见证,自己也是一般,那年的墓地更像是乱石堆,石块林立,干瘪的枝条到处都是,以及嚎咷痛哭死去的人,被其他到来的人所埋葬。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亚尔维斯一直在思考,父亲和爷爷如此兢兢业业地工作,如此和善地对待那些顾客,从未做过什么危害这个世界的事情,却落到这样的结局。

  他需要金钱。

  因为现在自己的身体也在逐渐地发生异变,再过一段时间,亚尔维斯估计自己也将死去。

  他不想死。

  彷徨在塔尔城的街头,看着死去的人群,和那些无忧无虑仿佛这些灾难根本没有发生过的孩子,他的内心充满了嫉妒,充满了憎恨,为什么有人体验痛苦的时候,有些人却能够如此安然地过着美好的生活。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凭什么自己就得经历家人死去的痛苦,这些愚蠢,看起来冒着傻气的孩子们却能够如此快乐。

  那么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呢?

  要钱,要永无止境地钱,只是这样就足够,有了钱,自己就能够让自己原本的疾病治愈,亲人也不会死去,自己不用过着如此凄惨的生活。况且,如此罪恶的炼金术协会都能够获得如此巨额的财产,看着如此众多死去的人不愿意放手,没有丝毫的人反抗。反观自己的家人,一辈子下来却死在这一点上。

  那么,将罪恶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并且去接受他,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

  亚尔维斯这样想到。

  于是,麦尔斯找到了他。

  最初他有些疑惑,这个教会的主教为什么会找到他,而且那疲倦的面容和被风一刮就仿佛要飘然而去的身体显得是那么的脆弱,和人们记忆中威严的主教截然不同。但这不重要,麦尔斯提出了一笔他无法拒绝的交易。

  “或许这不是对的事情。”这个老人叹了口气,“但是能够带来巨额的金钱,我不要很多,只要其中的一部分,其他由你支配。”

  “没问题,我接受。”亚尔维斯说道。

  就这样,违禁品的生意伪装在了普通的店面之下。炼金术协会本身就和一些商铺有着关联。依靠着这个,自己家中积攒的金钱越来越多,麦尔斯也就像约定地那样,只拿去其中的一部分,最初还是会在酒馆中碰面,后来干脆就交给了教会的其他成员。反正两大协会中间的矛盾也和钱没什么仇怨。

  亚尔维斯最初还是有点困惑,但在尝到了少许甜头之后就开始肆意的搜刮钱财,并且,在经历了一次事件之后,他彻彻底底不再相信人,而是相信那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金币了。拥有了足够的金钱后,他开始注意那些制作区的人群,便购置了一批药剂送过去治疗,并且给予了少许的食物和衣物。正当他陶醉于自身道德感的满足当中时,那些制作区的人反而开始仇视他,只是因为他只送了一次,这些东西根本无法支持他们到下一个冬天。更有甚者,认为他既然有钱,为什么不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们,这种假惺惺地姿态毫无意义,明明拥有救助他们的力量,却窝藏着,所以他就是罪恶。

  自己开始苦笑,随后是嘲笑,最终面临着自身的冷漠,亚尔维斯认为将这些钱扔到制作区的穷人身上才是真正的浪费,自己过上奢侈浪费的生活比这些选择要好多了。

  这种信念变得更加坚强是来自于每天的夜晚,那些救助过自己的穷人们甚至开始敲打自己的房屋,用撕心裂肺地声音哭喊着需要自己的施舍,但在偶尔怜悯施舍后却带来了更多的穷人。若是以一狠心,弃之不顾的话,那些明面上的穷人竟然拿起劳动工具要把他的家给拆了。

  至此之后,亚尔维斯花钱买通了那些制作区的店铺,并且成为了那些人的主人,掌控着他们每天的工作酬劳,到了这时候,自己家门口的骚动才结束。

  ————

  “你在想什么呢?”回过神地克莱尔给自己倒了杯酒,“第一次见你那么出神啊。”

  “我在想。”亚尔维斯露出了笑容,“钱是个好东西啊。”

  他从出生的时候就没有名字。

  也没有和任何人交谈过,黑暗潮水般褪去的刹那,看到的只有冰冷的双眼和扔给他的一具具尸体。

  天赋异禀般地,那稚嫩地手指搭在尸体的头颅上时,空气便变得稀薄如纸,暗淡的光辉隐隐约约从凹陷没有眼球的眼窝中升腾,萦绕在他的手指之上。只有在这时,他才感觉到了少许的温暖,周围冰冷的空气不再能够侵袭他的皮肤,取而代之地是温暖的拥抱和舒心的笑声。

  然而这都是幻觉。

  微弱的光点被攫取,落入面前几个神色冷峻的人手中,他也被人指挥着穿上衣服,并且继续做着这样的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疲倦感,没有厌倦感。唯一存在的就是好奇,只要是尸体,只要经过自己的手指触碰过,他就会再度感觉到那种朦胧而又古老的细腻感受。这种感觉在他长大之后允许走出隐翼会,看到某些来自远方的画家的作品时才朦朦胧胧地想到,这到底是什么。

  那时候,他十五岁。

  周围的世界没什么需要关注的,自己好像不会饥饿,不会口渴,只是需要睡眠。永无边际的梦境之海中,自己便在追寻被自己手指释放而出的萤火虫般的光点晃荡,摇曳在湛蓝的海面上,偶尔有着一艘简陋的木舟驶过。划桨地船夫是个年轻人,一身长袍,遮挡住了清瘦的面容,在报以微笑之后远去。茫然的海面,众多类似穿着黑色长袍的人都在摘取着什么,就像秋天成熟摘下那些果子品尝,随即露出幸福的微笑。

  他也尝过这种果子,异常美味。并不是令人能够陶醉在其中麻木的美味,而是一种游历飘忽不定的欢愉感。就这样,隐翼会的每次的任务结束后。他就会让意识沉入这片海洋,和那些船夫一起打捞尸体,并且摘取尸体之上生长出来的果子。只需要吃下一颗,就能够努力工作很长的时间。

  又一次,他亲眼目睹了船夫的葬礼,没有一个人停下自己的工作,只有那个要死去的人。他缓缓走上岸,湛蓝的海水变成了粘稠的紫色。船夫抽取了腰间的匕首,划向自己的腹部。就像某些生物产卵般地,一个黏糊糊的婴儿脱离而出。从那洁白的羊水中漂浮着滑溜溜的白色圆球,自行滚向大海。而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就这样啃食着船夫原本的身体,开始不断的长大。

  船夫微笑。

  他也报以微笑。

  不知疲倦的工作再度开始了,那些被捞起的尸体在经过船夫的手触碰后,就会开始萎缩,最终凝结成一颗小小的白色珠子,大部分白色的珠子会被沉入海中,而那些被采摘过的尸体就无法再转变成白色的珠子,通过这一点,他明白了自己吃下的到底是什么。没有任何的罪恶感,就像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许许多多的人吃下平常的食物一般。

  醒来。

  隐翼会的工作继续完成着。每天沉入这样的梦境,清晨醒来继续从那些尸体中的头骨中抽取细小的光点,碰着易碎品一样放在专门备置的水晶球中,等待其他人来收取。他的工作就是这样,和那些船夫类似,轻松,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而起,和不知道何时而终。

  他已经三十岁了。

  没有爱上过什么人,没有憎恨过什么人。

  也自然的,没有名字。

  隐翼会的人不需要称呼他,只需要每天在他的门口拿下那些水晶球就足够了。而自己每天的梦境也变得无比清晰,清晰地甚至于醒来地时候都感觉自己那简陋的床铺和肮脏的衣服,狭小的房间只是一场很快就会结束的梦。

  直到第一次杀死一个人。

  手指就像插入水中般,抽取出了什么东西,那个人就瘫倒在地上睡着般地死去,只是不在呼吸了。他也发现,夹在手指间的就是梦境中那些尸体凝结成的球,而与之不同的是,面前的这个人没有萎缩,尸体就这样明明白白躺在自己的面前。

  争端是荒谬的,只是因为他带着好几个厚重的,装满金币的蛇皮袋在酒馆中喝酒。那是第一次尝到酒的味道,虽然和美味的果子相比差远了,但从那偶尔汹涌猛烈,偶尔淡如溪水的感受中领悟到了其他的什么。就在这时,有人准备将匕首插入他的脖颈。

  轻松地,站起身让那个人失去重心,习惯性地伸出手指,于是那个人就陷入了永眠。

  随后到来的隐翼会的人告知他,他真正任务的目的是为了什么。自然,他根本没有理会。因为在长达三十年的生命中,他早就意识到了死亡无非是生的一种延续而已。那每天晚上梦到的湛蓝之海就是死亡的彼岸,那些尸体就是在现实中死去的人,他们漂流到这里,由船夫进行清理。

  他还知道,自己即便死去了,也将会成为那其中的一名船夫,这是不能被违抗的。

  有时候,海岸边会下雪。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明白,隐翼会中将会有着新的人要到来。船夫们会自行离开,他也会躲到一旁。没有一个新来的人会注意到海岸边无数的尸体和那周围建立起的简陋建筑物。他们都会谵妄地看着这里的一切。任凭天空中的碎屑落下,偶尔一片落入他们手中时,身体就会变得飘忽,随后如烟尘般升腾到空中。

  碎屑也不再落下,工作继续进行。

  他今年四十四岁。

  隐翼会来了一个新的人,自称对灵魂法术有着特殊的造诣。但在他看来,无非是孩子的戏耍水平,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些东西的魅力所在,只是用人类的短浅知识去理解灵魂的奥妙,例如过去的什么理论,什么完全就是扯谈的学术词汇。这都是毫无意义的,真正去感受灵魂,用自己的灵魂去与其他的灵魂触碰,融合,甚至于是品尝之后体会到的一切,那才是灵魂的真谛。将无形的东西转化为有型,本身就是一种堕落,并且还当做武器来使用沾沾自喜。

  他觉得无比厌恶这个人。

  隐翼会用他的研究更加通俗易懂,并且深入人心的理由将他接触那些死去的人的机会剥夺了。而随着自己的手指无法触碰到别人的头颅,从中抽取点什么之后,原本能够随意进入的梦境也关闭了大门。无论怎么努力,只能够远远地在一堆堆巉岩当中遥望着那湛蓝色的海洋,双眼充斥着原本不应该存在的嫉妒和痛苦。

  痛苦地竭尽全力想要进入梦境,每一次的失败只会平添痛苦的重量,到最后他都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行走的生命力,只需要静静地等待死去就可以成为一名船夫。可内心的恐惧和失落让他开始了遐想,万一自己就这样真正的死去,意识转变为混沌,而无法成为一名船夫话怎么办。

  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在酒馆中被自己杀死的人。自己只需要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些人的头颅,这些人或许能够给自己带来再度潜入梦境的机会。在下定决心的夜晚,他来到了街道上,寻觅着身处在阴暗角落中的乞丐。常识告诉他,只有这种人消失了之后是没有人去关注的,而且还会欢兴雀跃,而多年研究灵魂的经验也告知与他,任何人的灵魂只有偏差,但没有低劣和高贵之分。

  手指就像是拂过微风般,乞丐带着幸福地笑容死去,而只有自己才能够看得到的微弱荧光在手指上蠕动着,无需做些什么,他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细小的光点开始发热,让手指在冬日中有些温暖感,随后消散于空中。头脑中也因此留下了一些朦朦胧胧地什么东西。他知道,这是需要花费漫长的岁月才能够明白的,无需去解析,无需去理解。直到一天他成为船夫瘫倒在那片海滩上,用尖锐的石头或者锈迹斑斑地匕首划开那干瘪的肚皮时就会明白。

  就像自己最初地期望那样,夜晚他再度接触到了那片海滩。那些船夫看到自己到来后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像他从来没有从这里离开过一般,允许他帮忙,看着那些尸体萎缩后成为一颗白色的小珠子落入海中,漾起的波澜互相交织,直至水面平滑如镜。

  山姆在隐翼会的六年,他只杀死过六个人。通过这种方式,也晦涩地悟到了现实和梦境的巨大差距,最近,山姆因为莫名地理由离去了,但他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因为他明白,无论是谁,只要加入了隐翼会之后,死去之时,他们的灵魂必然会出现在那片海洋当中。

  当隐翼会这一次排出他时,是得知了有着一个机会可以收集整个城市的人的灵魂,而各地频发的战斗让每个人都出动去搜集灵魂,塔尔城就成为了他的管理范围。

  最令他自己诧异的是,在面临几万将要到来的灵魂时,内心的激动变得无比平静,不像是每次触碰到一个人的灵魂时内心的颤动,浑身的温暖和带着幸福的笑容。

  “再等一会儿。”克莱尔说道,“蒙克的时间快到了。”

  “很漫长。”亚尔维斯点了点头。

  “或许没那么漫长。”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