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谈

  “我怎么感觉你们老是往我这边跑。”打开门的瞬看到了浑身湿漉漉的两人,“当然我也不是非常介意。”

  “其实是正好有一些问题想要问问。”巴普洛夫说道,“可能比较专业,我们又找不到熟悉的法师,所以就过来了。”

  “但是我记得你们是去教会了吧,就光光坐马车从塔尔城赶到这里也差不多半个小时……等下,看你们这样子是跑过来的?”

  “没有没有。”查尔斯挥了挥手,“是坐马车的。”

  “得得,你们随意吧。”瞬叹了口气,让两个人去换洗一身的衣物,“这倒好,女孩一个都没来,我这儿来的都是……”

  “瞬你要是想的话。”巴普洛夫擦拭着身体,隔着门喊道,“去娼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知道一些不错的娼馆,要不带你去看看?”

  “不,这个还是算了。”瞬义正言辞地拒绝道,“虽然想,但还是算了。”

  “查尔斯呢,要去码?”巴普洛夫问道。

  “我……啊……也算了吧。”查尔斯显得有些犹豫,“毕竟大部分的钱得花在旅行的费用上。”

  “你们两个啊……不过你们还年轻,不着急。”巴普洛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径直坐在椅子上看着瞬,“那么说说正事吧。”

  “怎么了呢。”瞬将手上捧着的书搁置到桌上,“有什么问题。”

  “关于异化者和异化兽。”

  “这个吗……”瞬耸了耸肩膀,“我相信查尔斯懂得比我更多,当然我也有一些简单的了解。”

  “其实最简单的说。”查尔斯也走出了房门,“就是异能使用过度造成的后果。”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巴普洛夫毫不介意地拿去着桌面上的饼干,“嗯,味道不错。在旅行和曾经执行隐翼会任务的时候,有着一些成员使用能力过度导致整个人癫狂,并且变得类似于野兽,完全失去理智,不知道和这个是不是一个意思。”

  “我也不清楚。”查尔斯说道,“我爷爷告知的也只是那么几个词汇,了解的也只是那基本的内容。”

  “那么瞬呢?”巴普洛夫转向瞬,将装满饼干的餐盘推给查尔斯,“有什么了解?”

  “大概是异能的形成原因吧。”瞬显得有些疲倦,“你们可以回想下自己觉醒异能是因为什么,我最近也做了些调查,一般来说,异能是因为一个人的渴求而觉醒的异能,或者当时的情绪状态,这也是异能是非常独一无二的原因。”

  “哦……那么过多的欲求就会将自己吞噬喽?”巴普洛夫问道,“一把双刃剑。”

  “没错。”瞬说道,“顺便你们到底要吃掉我多少的饼干?”

  “抱歉……”正在将饼干送入嘴中的两人依然没有停手,“到时候帮你去带点,一尝就知道这是马文老板做的吧。”

  “的确。”瞬叹了口气,“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个。”查尔斯说道,“我打算追查最近的失踪案件,因为我感觉和我们今天看到的事情密不可分。”

  “我也想。”

  “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吗?”瞬问道,“最近的平凡让你们不耐烦了?”

  “就是和我们刚刚说的有关的内容。”查尔斯简单地讲述了下在于巴普洛夫等待的时候遇到的情况。

  “那么祝顺利吧。”瞬挥了挥手,“饼干别忘记。”

  “好吧,反正我们也打算去喝杯酒。”巴普洛夫站起身,拍了拍口袋中的蛇皮袋,“现在的荷包也是充足了。”

  “你们昨夜刚刚喝过哎。”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对不对,查尔斯?”巴普洛夫笑道,“而且冬天那么冷,不喝点热乎乎的东西可对不起自己这身子啊。”

  “得得,你们两个才刚刚经历这种事情就想去喝酒,也真的是……”瞬苦笑着看着天空中的阴霾逐渐散去,“所幸雨也停了,顺风吧。”

  “在出门之前。”巴普洛夫拖着一脸不情愿的查尔斯,“我好像听说最近百花平原有很多事情发生啊,例如什么传言说生命之核出现了,或者是什么隐翼会的人被劈成了两半。也有说是那个法师出现在了这里,瞬你有听说吗?”

  “有倒是有。”瞬点了点头,“但传言也只是传言,对吧。”

  “说的也是。”

  ————

  看着两个人走向马厩,并且商讨前往塔尔城的价格时,瞬倒是长叹了一口气。

  因为关于巴普洛夫所说的传言,无一例外都是真实的,也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小瞧了教会对于魔法使用者的测量,以及从其他城市,其他大陆到来的人群对于这种力量的渴求,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他们无一例外以为自己只是个平凡的二十岁的年轻人,只是因为获得了某种强大的物件而得到力量。自然的,结果就是他们都被法术所封印,在感受力量强大的差距后而逃窜离开。

  瞬在百花平原的这些日子,也和原本村子当中的人定下了约定,如果他们需要帮助的话,那么自己也会出手帮忙。几天前有着一个孩子的母亲突然间患上了疾病,瞬也正在忙碌解决想要暗杀自己的二十多个刺客,便直接给了一颗生命之核。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生命之核引发了祸端。在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那二十多个刺客是为了吸引自己注意力而派来的炮灰,而那个小男孩母亲生病的话语也都是谎言,那颗生命之核则是被教会所夺取,而且在私底下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争夺战。到这个时候,瞬才发现,百花平原所有的原住民都被替换,要么被暗中杀死,要么被驱逐出去。

  并且那些前来骚扰的人就不曾停止过,一旦当自己放松警惕想要休憩时,就会有着几把明晃晃的匕首停在了自己的喉头,若不是自己拥有力量,那些匕首和毒液,以及毒气更本无法伤及到自己分毫的话,恐怕已经死了几百次了吧。

  始终无法理解这些人为什么那么执着,自从自己来到百花平原后这些事情就不曾中断过。而当查阅了历史资料后,瞬才明白魔法最为繁荣昌盛的年代,最为强大的法师也只能让两百多米的土地化为灰烬,这就是极限力量,而现在正处于魔法衰弱的年代,人们的力量开始连一些野兽都不如了。百花平原就是他们的机会,任何一个组织能够获得这种力量,就相当于获得了这个世界的话语权。在这种消息不断流传之后,甚至于其他大陆,其他国家都来到了百花平原。原本只是为了安抚小村落而建造起的村庄也转变为了阴谋暗算的泥潭。

  所以,瞬非常珍惜查尔斯和巴普洛夫。

  这两个人或许隐约地察觉到了自己拥有的力量,但是不曾奢求也不曾祈求自己什么,寻求帮助的无一例外是任何人都能够提供的。并且是真正地将自己当做朋友来看待。

  说实话,瞬有些厌倦这样的日子。他更加渴望能够平凡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成为所有人争夺的对象,即便这些人对于他来说就像微生物一样毫无威胁性。

  打了个响指,原本要使得其他房屋燃烧起来的火把瞬间消失在空中,那个刺客也在惊讶中被其他同伴带走,扔向自己的飞刀也就像不曾出现过的溶解成了虚无。就在刚刚的感知中,瞬已经了解到了围绕着自己的所有阴谋和计划。而这些人的下一步就是查尔斯和巴普洛夫。

  “所以,无论是什么世界,都是会使用到这一套吗。”瞬站起身,身影瞬间消失在百花平原,下一秒就出现在了镶金玫瑰酒馆的旁边,将那些所有监视的刺客和来自各种组织的成员全部封印起来,而留下了最为他们目标最核心的东西。

  “以防万一。”瞬走入了旁边的一家酒馆,点了杯牛奶和一盘黄油面包,并且默默地将那些围绕着自己的暗杀者手中的匕首化作虚无,以及消除他们头脑中关于自己的记忆。并且看着那前仆后继去监视查尔斯和巴普洛夫的人们,“到时候消除这个世界关于我的记忆,伪装成一个商人离开塔尔城,安安心心的生活下去就好……不对,得帮助查尔斯去完成那个事情,也行,反正旅途不会很困难的。”

  这样想着,瞬消除了放入牛奶杯中的烈性毒药,苦笑了几声后喝下,并且品尝着完全没有用心制作的黄油面包,叹了口气。

  查尔斯和巴普洛夫则是坐在温暖的酒馆当中,旭日落下后,阴暗的天空仿佛要释放自己的寒冷,彻骨的风吹拂着塔尔城干燥的大地,夜里闲逛的人们也纷纷扎入镶金玫瑰酒馆中,只是为了能够喝到暖和的肉汤,品尝到冬日限量的套餐,而且这个酒馆最与众不同的是,不会将那些流亡者阻挡在外,马文老板会独特地划出一块地盘,让这些人围绕着火炉烤火,喧闹的酒友们继续谈论着琐碎的生活,冒险者们则是想要了解点最近发生的情况,或者是因为长途跋涉而前往三楼去休憩。

  “马文老板。”查尔斯推开了大门,伴随着一阵冷风进入酒馆当中,巴普洛夫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断端详着酒馆的每一处,最终停留在马文的脸上。

  “查尔斯。”马文老板从后门走入,怀中抱着一堆木柴,“真是个寒冷的冬日,对吧。”

  “是啊。”巴普洛夫说道。

  “这个声音……”将怀中的木柴放置到火炉旁,马文转过身,“是巴普洛夫。”

  “好久不见。”巴普洛夫露出了疲倦的笑容。

  “的确很久了。”马文露出了怀念的表情:“十年了吧,你去其他的大陆了吗?”

  “是的,自从……那件事情后,不过也不能说是很久,我在回到塔尔城的时候来过这里,但是人数太多,所以也就没有来打招呼。”巴普洛夫抚摸着自己的手指,“不过我们这一次是来买脆饼的,我去拜访瞬的时候一不小心吃完了。”

  “这样。”马文老板吩咐了一声,“不想来点其他的什么吗,后厨刚刚收拾好东西,如果再开火需要花点时间。”

  “没事,无非烤饼。”查尔斯说道,“而且在这里感觉很惬意,暖洋洋的。”

  “毕竟是冬日啊。”马文老板拿出了两个杯子,倾倒着澄黄的酒液,将其放置在火炉旁,“这两杯酒算我请你们的。”

  “太谢谢了。”查尔斯笑了笑。

  “谢谢。”巴普洛夫点了点头,“马文老板,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客了。”

  “在冬日给故友准备一杯温吞吞的酒有什么不对吗。”马文老板看着升腾的蒸汽,“可能还要再等待一会儿,这十年中,都是在做些什么?”

  “没什么事情,无非是去了一个沙漠城市居住了几年,然后前往了各种城市,隐翼会的任务也做了些。”查尔斯可以听出巴普洛夫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烦躁,这和最近的感觉截然不同,而马文老板则是一脸歉意,将两杯酒放在两人的面前。

  “抱歉。”马文老板说道,“但是你妻子的坟上的草已经很高了,那边的守墓人又不会打扫,不打算去看看吗?”

  “……”巴普洛夫就这样喝着那杯酒,似乎想起了过往,“这些年一直没有时间。”

  “或许应该去看看。”马文老板说道,“我最近帮忙清理了一下,拔除了点杂草。”

  “谢谢了。”

  “没什么。”马文老板朝着查尔斯使了个眼色,“查尔斯,烤饼的材料有点重,能一起帮忙去后厨搬运下吗。”

  “好啊。”查尔斯看着一旁的巴普洛夫,好像对着一侧的烛火异常感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喃喃自语着什么。

  “巴普洛夫曾经的妻子怎么了?”跟随马文老板来到后厨的查尔斯看着喝完那杯酒,便急匆匆出门的背影,“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你们是隐翼会的。”马文老板打仓库的大门,指着高处的箱子,“麻烦你搬运下。”

  “没问题。”查尔斯说道,“……稍微有点重。”

  “小心点。”马文老板在确定门已经锁住后,继续说着,“隐翼会加入的条件我也明白,许多人在喝醉酒的时候说过,是要杀死一个人对吧。”

  “是的。”

  “巴普洛夫杀死了自己的妻子。”马文老板就像是指挥把这个箱子放下般那样轻松,“没人知道为什么,那天夜晚,也是这样的冬日吧,不过天空中飘扬起了漫天的雪花,大得令人难以置信,就这样纷纷洋洋地下着,我估计是塔尔城这五十多年来最大的一次雪,道路都封闭了,我的酒馆也只有一些长住的客人下来磨蹭着,慢吞吞在炉火前烤着手,或者是喝上一杯后离去,在这个时候,巴普洛夫进来了,他浑身是血,双目无神,匕首就扔在了地上,然后趴在柜台上不知道做些什么,我端来的食物他也可以吃下,那些酒或者是热汤也能够喝,只是根本没有感觉到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最后,那些客人都离开了,巴普洛夫就这样,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以为只是个疯子,便让他坐在炉火旁,谁知道我一个转身,他就开始吐了,整个人瘫倒在自己的呕吐物当中,然后开始哭泣,那种哭泣声,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大概就是希望将所有的一切都倾注在哭泣中吧。”

  “整个酒馆都弥漫在一股臭气中,时至今日我还能够想起那股味道,毕竟香这种东西很快就会被遗忘,但是臭不会,我叫来了侍者,还要一些下楼想要吃点夜宵的客人,帮助巴普洛夫清洗了身体,打扫了一楼的地板,把他安置在一间客房内。”

  “次日,他失踪了。”马文老板说道,“早起打点时,柜台上留下了他的钱和名字,以及一封潦草的字迹,说对于昨天的事情很抱歉。”

  “然后就没有了?”

  “没有了。”马文老板说道,“把箱子放在那边就好……对,就是那儿,十年前,我就是这样认识巴普洛夫的。”

  “那么刚刚为什么说是朋友呢?”查尔斯问道。

  “进入酒馆坐下的,都是我的朋友。”马文老板笑了笑,“我在塔尔城那么多年了,都快成为习惯了。”

  “那么之后呢?”

  “之后啊。”马文老板看着厨师娴熟地开始制作起脆饼,点了点头,“今夜你辛苦了,之后我得知,巴普洛夫的妻子,艾琳去世了,是被他杀死的,然后巴普洛夫早晨就乘坐离开纳处鲁大陆的船只,前往了其他的大陆。”

  “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可是很快的。”马文老板说道,“时间一旦开始流逝,最初的几年看似无比漫长,但后来你就会发现,一个月和一年无甚区别,一年和十年的区别就微乎其微了。”

  “真的?”

  “真的。”马文老板说道,“脆饼出炉了,不来一块。”

  脆饼很甜,查尔斯这样想到。

  ————

  “艾琳。”

  巴普洛夫伫立在墓碑前,周围的灯火已经暗淡,墓地每一年都在发生变化,却又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城市建起了更多自己未曾见过的建筑,商业区变得更加繁华,教会扩建了,塔尔城的最西边甚至能够看到远方的嚎哭山脉。

  一切都变了。

  “艾琳。”

  巴普洛夫能够无比清晰地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在隐翼会接受那诡异的仪式后,得知自己将要杀死一个人才能够真正的成为隐翼会的成员,便陷入了痛苦,的确,在此之前,他有着一个想要杀死的人,那个人玷污了艾琳,虽然艾琳的的确确是在娼馆工作过一段时间,但是他花钱将她赎了出来,她已经是清白的了。

  生活很美好,虽然不怎么富裕,但是自己在隐翼刺客会的工作能够养活这个家,艾琳也在制作区找到了一份工作,甚至于,他们打算在艾琳身体恢复一点后,生一个孩子,自己也要相反设法离开隐翼刺客会。

  但是事情和自己设想的并不一样,似乎总有一些人对于其他人抱着难以言喻,并且莫名其妙的恶意,艾琳被玷污了,在自己回到家时,他看到的就是艾琳那被撕扯到稀烂的衣服,以及脸上的泪水和身上的淤青,他想要杀死那个玷污自己妻子的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艾琳就是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不过,巴普洛夫知道怎么从其他人这里得到情报,他也的确得到了,那个人原本是娼馆中的一个守卫,从小就因为父亲死亡,母亲带着他投奔到了娼馆,母亲作为娼妇感染了疾病死去后,娼馆的管理尼尔森看着他可怜,就收留了他。

  但是,他却对娼妇充满着仇恨,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死去,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巴普洛夫通过隐翼刺客会,得知那些离开娼馆的女人们,如果被他逮到机会,就会报复一番。

  自己的妻子也在其中。

  可是,在结束仪式后回到家中,他却被妻子阻止了。

  “你不能杀死他。”

  “为什么,他玷污了你,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可以选择用其他的方式,惩罚他,或者将他交给教会裁决都可以,但是你不能自己动手。”

  “怎么可能交给教会那群人,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他,要看着他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忍受痛苦,最后在这样的冬日中缓缓地冻死,隐翼会本来就要我杀一个人,杀这样的恶人有什么不对。”

  “但是杀了他后,你也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即便你是为了我……巴普洛夫,真的……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隐翼会就是这样。”

  “不,我不管。”

  “放手。”

  “那么你杀了我吧,反正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会没有区别?”

  巴普洛夫从未想到,自己的古典制约在这个时候发动了。

  想要杀死那个玷污艾琳的人,就要先杀死艾琳。

  柔软的触感,温柔的触感。

  就像每天夜晚能够感受到的拥抱和温馨一样。

  匕首轻而易举的刺入了她柔软的胸口,殷虹的鲜血缓缓流淌而出。

  他从未感觉到,血液是那么的滚烫。

  意识几近空白,仿佛自己这些年追求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人的生命竟然是那么的脆弱,脆弱的就像那蜘蛛丝一样,看似柔韧,但只要轻轻一扯就能断裂。

  我在做什么。

  仿佛是在炉火旁呕吐,翻滚在自己的呕吐物中哭泣,但下一秒却又在其他的城市,看着那蔚蓝的海洋,或者是在沙漠中帮助那些孩子们屠杀侵犯的魔物。

  十年,转瞬而逝。

  那个娼馆守卫自然是逃走了,现在也根本找不到他的所在,或许自己只需要遗忘掉,艾琳就不会死。

  但是当年的巴普洛夫,不会遗忘,也不会选择退避。

  “艾琳。”

  蹲下身,看着被修理过的杂草,所幸是冬日,还没有成长多少,墓碑看来是马文老板帮忙立的,上面写着艾琳的名字,以及她的出生和死亡日期。

  艾琳

  1539.3—1548.11

  “她一直沐浴在爱的光辉中,即便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

  “艾琳。”

  巴普洛夫跪在冰冷的土地上,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干燥而又冰冷,天空中有着什么柔软脆弱的东西落在自己的肩头。

  下雪了。

  “巴普洛夫。”查尔斯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们该走了。”

  “也是。”巴普洛夫用衣袖擦拭了眼泪,脸上的悲伤转化为这十年中训练自己的那种揶揄,“脆饼已经烤好了吗。”

  “好了。”查尔斯摇着口袋,“走吧。”

  “好的。”

  在迈出脚步的刹那,森林中响起了一声痛苦的尖叫,似乎要划破着静谧的雪夜。

  红色的光芒,闪烁在森林之中。

  “没想到这玩意就在我们的身边。”迅速奔向森林中的巴普洛夫看着地面上的血洼,那团若隐若现的光芒似乎离自己不是很远的样子,不知道到底是要吞噬自己还是要做些什么。将匕首抽出横在面前,随后赶来的查尔斯也意识到了威胁,守在查尔斯的身旁。

  凌冽的寒风携带着击打在脸颊上令人刺痛的冰雪,巴普洛夫意识到这是一场从未有过的危险的战斗。隐约地能够从光团中察觉出自己完全无法匹敌的魔法波动,而刚刚尝试过的古典制约也没有丝毫的用处。

  “查尔斯。”巴普洛夫将匕首插入毒药带中,“这场战斗很危险,实在不行的话你先撤退吧。”

  “那么你怎么办?”

  “我的话……勉强逃掉还是没问题的。”巴普洛夫双手一甩,然而飞入森林的匕首却扑了个空,身旁劲风闪过,那团光球竟然是朝着查尔斯冲去。如此贴近的触碰也让他看到了这到底是一团什么样的东西。

  是一只瘦骨嶙峋,浑身长满红色毛发的野兽,而从一些特征来看却有着人类女性的种种。

  匕首下意识挥动着,却只是划破了清冷的夜空。

  “查尔斯!”

  ————

  红色光团冲向自己的瞬间,查尔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的手掌心就开始用处浓厚的鲜血,身体摔向了一旁。鲜血在空中飞溅时止不住地颤抖,凝结成了一条条殷虹的蠕虫,紧紧地黏在了光团的身体之上。

  光芒也逐渐消散,查尔斯和巴普洛夫终于看清了那只有着红色毛发的兽人,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吼叫,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

  兽人似乎在刹那间恢复了少许的人性,双眼凝视着查尔斯。

  “……”

  四蹄翻飞,白雪飞溅。兽人朝着百花平原开始奔去,而一路上的马车夫和商人们不免受到了波及,只需要被那红色的毛发触碰到,那些人们的身体就会逐渐干瘪,皮肤也会融化,最终被吞噬,被吸食的血液经过毛发流淌到兽人的本体。将其的身形变得更加的鲜红。

  “糟糕了……”回过神的两人发现自己根本无力阻止眼前的这场屠杀,那些雇佣兵在掏出匕首的瞬间就被吞噬殆净,留下的只有衣服的残片和被冻结的鲜血。

  随着杀死的人越多,身上的这些毛发也就愈发的纤长,而且灵活多变,甚至能将逃入森林中的人给倒卷着脱出,凄惨的哀嚎声响彻在雪夜,指甲潜入冰冷的雪与泥土,鲜血顺着十指的痕迹晕开。

  “试试看吧。”查尔斯不忍心看到如此的场面,“教会的人怎么还不出动?”

  “估计在路上。”巴普洛夫切断了那伸出的毛发,看着那已经吓得屎尿横流地客人,“快走!”

  看到自己的捕食被中断,兽人似乎也没有很恼火的样子。因为那蔓延开来的毛发已经尝到了足够的鲜血,查尔斯和巴普洛夫努力挥动的匕首也需要花费很久才能够将那柔软如稠,坚韧如铁的毛发切断。血蠕虫已经失去了作用,在触碰到毛发的瞬间就被吸收。

  突然间,巴普洛夫奔向翻到的马车中,敲打着那些木桶。

  “你在做什么?”查尔斯疑惑地喊着,但是当看到地面上流淌出的食用油时也瞬间醒悟了过来,在衣物中翻动那些还残存的打火石。

  “虽然我们不能够直接伤害到。”巴普洛夫举起一桶油冲向了兽人,不用多说,毛发如长矛般突进,空中绽放开来的油花也飞溅到了兽人的身体之上,“查尔斯,上火!”

  “明白了。”火把被包裹上了干燥的衣物,从满溢的油桶中淋漓地提出,打火石的火星迅速让火焰蔓延,手臂一挥。飞向兽人的火把迅速点染了那些毛发之上的油,也点染了一旁的马车。百花平原的夜晚也被这冲天的火光所照亮。

  与此同时,巴普洛夫和查尔斯毫不挑选地将那些烈性酒也扔向兽人,每一次瓶子炸裂开带来的伤害都让兽人在雪地当中翻滚。

  “可惜……”巴普洛夫抬头看着灰霾的天空,从天而降的雪变得愈发之大,让两人的双手都已经冻僵,即便握着匕首也感觉到双手空荡无物,“查尔斯,你稍微小心点,刚刚的这个兽人是冲着你来的。”

  “我明白。”查尔斯绷紧了肌肉,身上每一处都有着强烈的酸楚感,特别是虎口处的神经都因为痛楚在弹跳着,“接下来怎么办?”

  “这场大雪把火灭掉后。”巴普洛夫乘乱捞了一口酒喝下,“我们再拖延一会儿,教会的人看到这种骚乱不可能不到来,顺便不喝点酒,这时候不暖暖身子,要是待会一个差池可就没什么机会了。”

  “也好啊。”查尔斯也是捞了一口酒喝下,在酒馆听了巴普洛夫的故事后,也莫名地加深了对其的信任感,“这个兽人是朝着百花平原的方向,那边有着来自许多大陆的人员,也有大批教会的人驻扎,不如迎过去如何?”

  “是个不错的方法。”巴普洛夫时不时警戒着现如今用仇视的目光看着两个人的兽人,“带上点烈酒还有火把,准备吧。”

  “没问题。”查尔斯与巴普洛夫话应刚落,便朝着两个方向包抄着兽人,并且同时扔出带着火焰布条的烈酒瓶。兽人的怒号中,毛发让这些酒瓶在空中爆裂开,身体也不断朝着百花平原退去,并且周围也逐渐聚集了一些被惊醒的平民和衣冠不整的教会人员。一时间,空中亮起无数通讯的闪光。

  可惜好景不长,普通的民众在看到这只野兽的同时也开始四处逃窜。而巴普洛夫和查尔斯的攻击范围自然不及能够四处伸缩的毛发。刺耳的嚎叫响彻夜空,利箭般射出的毛发洞穿了那些四处逃窜地平民,并且汩汩地吸食着鲜血。

  “……啧……”巴普洛夫发现自己没有考虑到这些会乱跑的平民,“查尔斯,稍微往没人的地方引一引。”

  “我知道了。”查尔斯在地上一个狼狈的打滚,避开了缠绕自己的毛发,“但是这很难啊。”

  “……这不是异化兽吗……”陌生的声音和熟悉的词语让查尔斯一个震颤,双腿差点让毛发给缠绕住。在满脸积雪的震惊中看向一旁刚刚到来的人,浑身冒着蓝色的光辉,手上升腾地火焰让兽人根本无法近身,“……你们两个是隐翼会的吧,这件事情暂且交给教会处理了。”

  “这也好啊。”巴普洛夫喘着粗气,刚刚他努力地保护着逃亡的平民,不得已用了太多次古典制约,让他们的注意力放在逃跑的道路上,也导致自己的疲倦感增加了,“查尔斯,我们看看就好了,莫莱神父来了。”

  “莫莱?”

  查尔斯看着面前的中年人,这就是爷爷在信件中经常提到,并且通信最多的那个人。面目始终给人一种强烈的疲倦感,身体异常消瘦,如果不是手中的火焰如此茂盛。他都要怀疑莫莱神父会不会在下一秒就被风雪击垮。

  火焰在空中舞动着,无论毛发用什么样的角度去攻击莫莱都被阻挡而下,炽热的火焰融化了周围的积雪,也让查尔斯感觉到了冬日里的一丝温暖,可不知道为什么,莫莱就是不主动攻击,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或者说是在观察什么。

  在观察查尔斯。

  “你……”火焰逐渐凝结成凤凰的形状,自行地去抵挡那些冲击过来的毛发,“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查尔斯也凝视着莫莱,原本想要对于爷爷最信任的弟子也抱有信任感,但从莫莱那已经浑浊的目光中,他察觉不到任何一丝值得自己信任的要素,反而充斥着一种本能的反感。自然的,莫莱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这一点。

  “是麦尔斯吧。”莫莱说道,“我的导师……我记得在你刚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你。”

  “查尔斯。”

  火焰继续融化着周围的积雪,而兽人似乎也听到了两个人正在交谈的内容。特别是听到麦尔斯那个名字的瞬间,蜂拥而至的毛发不顾被燃烧的疼痛直接扑灭了发出最后一声哀鸣的火凤凰,带着焦臭味刺向查尔斯的胸膛。

  “切……”莫莱伸出了手,毛发刺向他的胳膊,本应该迅速干瘪下去的躯体一下子蔓延出熊熊的烈火,让神父的漆黑长袍染为灰烬。不远处翻腾起漫天雪花的两道蓝色光团也靠近了查尔斯和莫莱的所在。

  “没想到你小子跑那么远。”看起来身材有些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笑着对莫莱说道,“而且还受伤了,真不像事事都谨慎的你。”

  “是啊,莫莱小弟。”一旁站立着地中年女子注意到了莫莱身后的查尔斯,原本的笑容也变得有些怪异,不断地打量着查尔斯的面容,“这个……麦尔斯老师?不……麦尔斯老师的孩子?”

  “如果没错的话。”中年男子倒是没有两个人那样显露出惊奇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神色,而是站在了查尔斯的面前,双臂一挥,倏然出现的银丝在虚空中缠绕着,变成一把大斧,“那么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很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