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意志

  “醒了吗。”

  “……”查尔斯睁开眼,感觉身体有着少许的酸痛感。环顾四壁时,地下室被打开,凌乱的纸张散落在地面上,显然是有人在这里翻箱倒柜。

  “发生什么了……”

  “你在这里晕倒了。”瞬转过身说道,“本来想来看看你的情况如何,但没想到到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是吗……”查尔斯摸索着自己的后颈,触手滚烫,并且疼痛。在回忆起不久前的事情之时,刹那间的怒火将其吞噬。

  有人杀死了爷爷。

  但是为什么?

  转瞬即逝的怒火一下子变成了疑惑。如果自己和爷爷是身份显赫的人物。那毋庸置疑会卷入那些所谓的阴谋斗争,但是这个残破的家庭当中有着什么值得人们所追求呢。制作区这样的家庭数不胜数,那么会不会是找错了人。

  不可能,查尔斯自己就否决掉了这个天真的想法。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手心当中有着漆黑如墨的痕迹,那么这就代表着对方是隐翼会的人,和自己的刺客会隶属同一组织,只不过教义有着非常巨大的不同。

  刺客会就像一个雇佣兵协会,只需要完成任务,然后得到金钱便可,没有组织,没有纪律,并且有着一条底线,不能伤害人。虽然那么说,私底下用拷问或者是威胁的方式得到的情报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最终就是不能够杀人。

  但隐翼会不同,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夺取一个人的生命。所以为了标示这样的人,隐翼会对外公开说明,所有成员的手心都带有一个漆黑如墨的痕迹,并且是无法伪装的。如同死神一般潜伏在阴影,却也偶尔融入平淡的生活,塔尔城的人们从最初的恐惧变为现在的适应,也是经历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那么最大的问题在于,隐翼会的人往往是受到雇佣,或者是组织自发想要杀死某个敌对势力的人物,自查尔斯有记忆以来,爷爷就是个平凡的老人,每天带着自己游走于商业区或者是城市的每一处,教授自己知识,指着一些新奇的东西告知那是何物。或者对于周围的人和事做出评价,用来教育自己。在周围,也和制作区的人有着不错的关系,有人得知爷爷生病后,前来送药的人数不胜数,都让自己一时间感觉到迷茫,而他们也不需要接待,将药剂送完后就直接离开了。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你要找的答案在这里。”瞬看查尔斯正在沉思,便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信封,“来的时候散了一地,我帮你捡了起来,看上面应该是给你的东西。”

  “给我的?”

  “是啊。”瞬说道,“没有拆封,放心。”

  “……”翻看着信封,一些纸张已经泛黄,并且上面的日期看来是自己出生之前,甚至于是在历史上见到的时代。但上面最新的一封也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了。

  查尔斯:

  我想我很快就要死了。

  但是这个没什么,很多人都要面临死亡。在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脆弱的时间当中我思索了很多。从最初感觉到自己还能够再支撑个几年,到如今只要周围变得安静,我就能感觉到身体内的器官在告知我,它们的时间的不多。每个月或者是你定期给我服用的药物让我支持到现在。

  没想到都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了……不过我已经活了那么久,前半生如此轰轰烈烈,后半生却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沦落至此,也算是一种赎罪吧。

  查尔斯,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过去我在教授你塔尔城历史的时候也说过,1531年的那个名为麦尔斯的主教吗。我依然能够记忆起你天真的面容和那直白的问题,因为我和那个主教的名字是一样的。在笑容中我否决了,并且说自己只是个平凡的老人,只是有幸和主教同名罢了。

  事实上,我的确是这位主教。但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即便在普通的民众中我和其他两位主教并肩统领着纳处鲁的三座城市之一,掌管着教会,可事实并不是如此。自然了,这不是你应该深究的问题。而我现在的命运你也看到了,躺在床上,因为一点点动作就痛苦到极致,原本的意志力都消失无踪,留存的只有一个老人感受到死亡逼近的坦然和面对肉体即将摧毁的痛苦。

  你应该听说过魔法教育改革,在中年时代的我依然意气风发,并且使用了教会大量的金钱和物资进行了一场革命。如今的我想来,意图是正确的,但是方法和时代出现了错误。最终导致大量的金额缺失,教会本身也没有什么盈利的方法,一度导致差点奔溃,执事和神父都无法得到金钱,许多维护的费用被掏空。作为惩罚,我被驱逐出了教会,现在的历史书记载的倒是我引咎辞职,也差不多。反正人之将死,历史终将会逝去。

  那么,我给你写这封信的目的是希望你去教会那边安顿。我还是留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学生的,你拿着这一封信件去见他就可以了,他也一定会照顾你。

  最后,关于你的父母,我很抱歉。

  母亲是因为生育你的时候出了意外,父亲是因为出门采摘草药的时候坠入悬崖,没想到那么拙劣的说辞……其实呢,你的父母也是教会之中的成员,但因为那时候涉及到了一些派系之间的斗争而被除掉,死得冤枉,而且不明不白,也是我曾经的失误造成的。

  就此搁笔吧,拿着这封信件去教会找一个莫莱的人,他应该会给予你帮助的。

  1557年

  “所以……爷爷是主教吗……”查尔斯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小时候常常能够见到一些神情古怪或者是从服装上看起来地位比较高上的人来到这个残破的家中,并且试图邀请爷爷去做点什么,但无一例外的都被回绝,而且理由是因为自己得了疾病。也正因为如此,药剂的赠送络绎不绝。随着爷爷老去,无法为他们所用时,来往的人也少了许多。

  ……

  纸张紧紧地攥在手心,查尔斯明白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并非是去寻找庇护。而是找出那个杀死自己爷爷的人是谁。

  然后报仇。

  就是那么简单,他看过太多了,制作区的人们往往为了蝇头小利而引起一场斗殴,也能够看到那些孩子在耳渲目染之下拿起锋利的刀刺入仇人的胸膛,只是因为他们的母亲被人侮辱。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瞬说道,“看你的眼神就能够看出来。”

  “我想要复仇。”咬着牙齿的颤抖声音,“瞬,如果你的家人被人无缘无故的杀死,你会选择做什么。”

  “或许……我会和你一样。”瞬用平淡并且无奈的语气说道,“但是……不,这是你的选择。”

  瞬无法体会查尔斯的感情,甚至连一丝一毫都无法去感悟。

  因为自己生活的世界并没有这样的情况存在,自己的家人都是平凡的人,也是因为生活在和平的时代。最多因为衰老而去世,但那些悲伤也转瞬即逝,因为人们都要活下去,都想要为未来的生活而努力。

  所以,瞬只是看到了查尔斯咬着牙关,呼吸声变得越来越粗重,眼眶有些红肿,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在信件上,最终,缓缓地站起身,走出屋外。

  “查尔斯,你这是要去……”

  “加入隐翼会,找到那个人。”

  “是吗……”瞬感觉到了无法言喻的无力感,正因为太多的事情自己可以做到,所以反而才带来了这些,愿意的话,查尔斯的爷爷现在就能够复活,仇人也能够马上揪到他的眼前任凭其报复,怎么折磨都无所谓,并且永远保持疼痛感。

  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再度的,瞬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只会扰乱这个世界的平衡,而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观念和生活也让他无比的头疼,魔法,异能,魔物,战争,仇杀。那无处不在的恶意和因为一言不合而直接掏出匕首插入对方的心窝,因为觊觎财产便谋财害命的情况数不甚数。诚然,自己原本生活的世界也有这样的情况,也或许在私底下很多,但至少不会出现在触手可及的身边。

  所以,瞬无法想象那些孩子能够拿起匕首对准自己的仇人,在没有多少怜惜和内心的矛盾冲突就将敌人杀死,他无法接受。自然的,查尔斯的内心他也无法理解。

  “所以……我应该做些什么呢?”看着查尔斯远去的背影,瞬只是感觉到这个世界与自己理解的相差太远,自己就是个异物,扰乱了这个世界的平衡。

  “至少……想方设法找到回去的方法吧。”瞬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我愈发怀念原本的世界了。”

  “你确定要加入隐翼会?”另查尔斯莫名有些恼火的是,接待的人似乎对于想要加入的自己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还和周围的人轻松的交谈一些毫无意义的内容。

  “是的。”查尔斯握紧着手心,他明白自己若是冷静下来必然不会选择这一条路。但是,这样的话,爷爷难道就这样白白的死去吗。对于他来说,过去的事情根本无关紧要,爷爷曾做了什么样的事情自己也不了解。在查尔斯的心目中,自己父母死去,那么爷爷帮忙抚养长大,光光凭借这一点就足够自己为之复仇。更不用提这些年来自己不断的照顾,只是为了能够让爷爷能够治好,并且能够较为平和的迎接死亡。所以,他无法接受被暗杀的爷爷。

  想象中,躺在床铺上无法行动的爷爷就这样缓缓地感受着匕首插入自己的身体,最终心脏因为触碰到了锐利的刀锋而停止了跳动,鲜血涌出。那些人并且还将自己的整个家翻了个便,留下了如此狼狈的房屋。

  “顺便说一下。”接待的人继续说道,“如果接收到第一个任务之后想要退出,直接在这里说明就可以。”说完,指着那边正在接受仪式的人。

  在看到那些接受仪式的人,查尔斯的冲动也一下子暗淡了少许,因为那些人手上的漆黑印记只需要经过一个小小的法术就被驱散,变成光洁的掌心,就像最初都不存在一般。如果自己想要追杀的那个人在结束任务之后就离开了隐翼会,那么自己还能够找到他吗?

  “好了,下去吧。”接待的人拍了拍查尔斯的肩膀,并且维护好了秩序,“不会很久的。”

  ————

  的确没有很久。

  那狭长的走道看起来异常的短暂,却又无比的漫长。

  只是很恍惚的一次行走之后,自己的掌心就出现了漆黑的印记,轻松的感觉就像是孩童因为戏谑涂抹上的墨水,走出那个通道后来到原本的大厅,到处都是和自己一样充斥着迷茫的人,因为这个和记忆中杀人不眨眼的隐翼会差太远了。

  “那么这就是你们的任务。”隐翼会的接待者清点了下等待和迷茫的人群,“在塔尔城随便挑选一个人杀死,就这样。”

  “什么?”

  “这不可能?”

  “我们只是想赚钱的来的,你要是给我们指定人,那没什么问题,随便杀死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任何人,只要是塔尔城的,或者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我们都会明白的。”接待者微微一笑,“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不如直接去边上的仪式处注销如何,反正也浪费不了你们多少时间。”

  “……奇怪的隐翼会……搞不懂。”查尔斯看到几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走向了仪式处,毫无痛苦的,也没有多少困难,手上的印记就这样轻松的消失了。他们就像走了个过场一般说笑着离开了。剩下的人们则举足不定,或许是因为的的确确需要巨额的金钱之类的。

  “那么。”接待者说道,“你们的任务没有期限,但一旦杀了人之后,我们就会明白你完成了任务,并且你也会知道你成为了隐翼会真正的一员。”

  “真正的一员?”

  “就是这样,祝你们顺利。”接待者轻松地对着下一批从过道中走出迷茫的人说道,“欢迎……”

  “……随意杀死一个人吗……”

  “你应该是查尔斯吧。”查尔斯顺着声音的所在看去,是一个坐在大厅的角落的男子,“过来吧,只是说一件事情,我马上就离开。”

  “什么事情?”查尔斯问道,在那个人面前坐下。

  “其实也没什么。”那男子检查了下披风是否牢固,“我就是那个杀了你爷爷的人,然后委托人我可以告诉你。”

  “什么?”一下子冲击的事态让查尔斯有些迷惘,原本应该涌起的仇恨感也一下子消失,因为面前的这个男子并没有颐指气使的挑衅,也没有杀过人的罪恶感,那普通的面容和脸上哀叹的表情更像是一个生意失败的商人,“……是你?”

  “啊,我现在还有其他的任务。”他说道,“明天见了。”

  “等下!”

  “以及你的任务。”他站起身,抖了抖披风,别在腰间的匕首证明了他真正的身份,而手心的痕迹也是如此的漆黑,“好好思考下,我们明天见。”

  “什……”突兀的告知自己就是查尔斯的仇人,并且还约定了明天的所在,这和自己想象的仇人截然不同,当反应过来想要奔向那个男子的所在时,他也已经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算了。”查尔斯看着自己的掌心,那痕迹与之相比却显得浅淡了不少,“反正总会见到的。”

  翌日。

  查尔斯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自己在塔尔城出生,而这里的每一处都充斥着过往的回忆,这颗老树是年幼时期和几个朋友共同玩耍,虽然这些朋友可能作为商人前往了其他城市,或者是作为佣兵战死沙场,亦或者是加入了教会作为了一名执事助理,但是,这个城市不会改变。

  “我真的要下手吗?”

  目睹着无比亲切的街道,蓦然间涌出一股怀念之感,仿佛昨夜自己前往了一片陌生的土地,在那边驻留许久后重新在床上醒来,苍老的灵魂注入了年轻的躯体,隐约地感觉到不太适应。

  而在此时,陌生的记忆接踵而至,就像头脑中出现的幻觉一般,查尔斯真的感觉自己出现在了一片深紫色的海滩上,沙滩中埋葬着无数人的尸体,有些已经腐烂,乌鸦和海鸟在啄食着那深陷的眼窝,有些尸体只剩下了骨头,衣服随着海风不断飘荡着,一些人从远方赶来,然后筋疲力尽地倒在沙滩之上,任凭潮水覆盖他们的尸体,水流涌入肺中,迎接死亡。

  自己的双手似乎被什么给牵扯住了,空中有着无数的碎屑飘荡而下,像雪一样,却又不是雪,每片淡紫色的碎片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并且不怎么规则,查尔斯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些碎片时,那些光芒似乎拥有了自己的意志,纷纷避开他的身体,飘落到地面的残骸上。

  只有一个小小的碎片落入掌心,带来温暖的触感,仿佛那不是雪花,而是某人带来爱意和暖流的手指。

  周围的喧闹声再度变得响亮起来,一刹那间出现的幻觉消散于无形,查尔斯发现自己就这样伫立在商业区的人潮当中,那些焦急的商人们不得不避开他前行。

  “你也终于知道隐翼会的秘密了吗。”昨夜男子的声音在小巷中响起,不过查尔斯看到的和昨夜那在忽明忽暗的炉火中的面庞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有那因为熬夜而出现的黑眼圈变得更加的漆黑,脸上的憔悴也是无比的明显。

  “怎么?”

  “放心,我只是来监视你的。”男子说道,“昨天隐翼会的一些人监视失败了,被处死了二十多个。”

  “怎么回事?”

  “我们现在勉强算共事者,是这样的。”男子说道,“别那么紧张,来,跟我去喝一杯。”

  “哈?”

  ————

  镶金玫瑰酒馆。

  可谓是塔尔城最有名的一个酒馆,特别是马文老板的烹饪水平可以说是让这片大陆的老饕们都会闻讯而来,如若发明出了一道新菜,那么趋之若鹜的人就更多了。

  “查尔斯,你来了。”马文老板将木杯擦拭干净,放入了柜子,“今天想来点什么?”

  “青果酒,两杯。”中年男子说道,“二楼。”

  “三十铜。”

  “给你一银,再来点其他随便什么吃的。”

  “没问题。”马文老板点了点头,让侍者将柜台上的银币收起来,“查尔斯,你认识的人?”

  “是的,说起来有点复杂。”查尔斯苦笑着说道。

  “那么祝顺利吧。”马文老板微微鞠躬,对后面厨房中的厨师点了点头,开始招待推门进来的其他客人了。

  “上去吧。”中年男子说道,“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作为隐翼会的人,惯例给你讲一讲隐翼会需要注意的事项。”

  “你可是我的仇人。”

  “那也得等喝了酒再说。”男子说着,便把查尔斯推壤上二楼的隔间中,并且相对而坐。

  “首先,我要恭喜你觉醒了。”一只木杯出现在查尔斯的眼前。

  “哎?”

  “敬你一杯的意思。”男子摇了摇头,“罢了,给你讲讲吧,你是不是看到了一片紫色的海滩?”

  “是的。”

  “那是加入隐翼会自然有的,我们进入那个奇怪的世界,获得自己的能力,或者强化已经有的能力,并且得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知识。”男子说道,“然后不要问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就是在这样的幻觉中失去了,你可以叫我黑。”

  “黑?”查尔斯问道,“这样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黑将青果酒一饮而尽,“二来是关于监视的事情,加入隐翼会的新人,完成第一任务的时候必须有人监视,等到完成后才能够真正算作隐翼会的成员,可明白?”

  “明白。”查尔斯点了点头。

  “然后你一定在疑惑,为什么我作为你的仇人还在你的面前,因为这就是规矩,你会懂的,待会我会离开,继续监视你,你继续选择杀人的对象,明白?”

  “知道……”

  “就是这样,然后关于昨夜死去的二十多名成员,你知道吗,和你一起去监视百花平原的人。”

  “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查尔斯诧异的抬起头。

  “当然,就你一个不入流的被雇佣的人能够做到什么,对方可是能够超越整片大陆的魔法师。”黑将侍者送来的食物放入口中大口咀嚼着,“那二十个刺客的任务就是跟踪那个人,一旦丢失目标,他们的生命就结束了。”

  “什么?”

  “因为下委托的是教会,圣女会,炼金术协会,商人协会,隐翼会。”黑说道,“诸如此类,知道吧。”

  “……怪不得。”查尔斯点了点头。

  “然后。”黑将所有的食物吃光后站起了身,“你的任务继续,选择吧,在这个城市中选择任何一个人,将其杀死,把人头带到我的面前,或者是交给隐翼会的人都可以。”说罢,黑便大步离开了酒馆,而查尔斯的心情也变得沉重了起来,一如外面逐渐暗淡的阳光。

  时间过得很快。

  午饭的时间已经过去,孩子们在父母的呵斥下快速吃完了午饭,再度奔走在草木葳蕤的小巷,地面上堆满了落叶,一旁的树梢上停留着一只正在休憩的猫,老人似乎在享受午后的阳光,搬了一张椅子凝视着远方的苍穹。

  “我得杀死一个人……”查尔斯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双手将要沾满无辜人的鲜血。

  但是……谁可以去死呢?

  带着迷茫的表情观察着周围的人,的确,在以前查尔斯感觉到世界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恶意,年幼的时候有着欺负自己的孩童,那时候的内心有着想要殴打他们的冲动,甚至于在短暂的恶毒与憎恨中,自己想要杀死他们,但是自己真的可以下手吗?

  夕阳西下,火烧云显得是那么的灿烂,孩子们也在父母们的叫唤声中回家,炊烟袅袅升起,落叶在地面上堆砌地更加多了,鸟鸣声也变得单薄了许多,黑似乎就在远方注视着自己,而查尔斯始终无法选择自己要杀死的人。

  “不如去监狱选择一个人杀死算了。”查尔斯想到。

  “我正站在悬崖上吗……”夜色如水般降临,塔尔城的家家户户也逐渐点上了灯火,无数的酒馆中传来喧闹的声音,酒鬼开始扶着墙壁在呕吐,头昏脑涨的人开始斗殴,牙齿带着流淌的鲜血滚落地面,孩子哭闹的声音,母亲拽着丈夫回家的声音,再来一杯的高喊,娼馆中传来的呻吟……

  “我真的能够夺走人的性命吗……”查尔斯坐在一个小广场上,中央有着一口水井,凭借着明亮的月光,他能够看清楚自己在水中朦胧的倒影。

  “看来你还是在烦恼啊。”黑说道,坐在查尔斯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两个人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而是经历者共同痛苦的难兄难弟。

  “我知道。”查尔斯点了点头,“黑,你第一个杀死的人是谁?”

  “我父亲。”黑就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反正你时间不多了,听完这个故事,我送你上路吧。”

  “我不想死,我也不想杀死任何人。”查尔斯说道。

  “幼稚。”黑笑了一声,“无论如何,故事还是得听的。”

  “我今年已经四十岁了。”黑说道,“我大概是十五岁那年进入隐翼会的,说起来也是久远的事情啊。”

  “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的我,不,不能说是普通,我的父亲是一个酒鬼,赌鬼,色鬼,甚至还有毒瘾,可以说世界上所有无赖的事情他都做了,但是就是这样的父亲,竟然还能娶到我的母亲,还生下了我。”

  “最初的日子很幸福,父亲看起来是慈爱的,母亲是温柔的。”

  “在我三岁的时候,我母亲突然间开始哭泣起来,在我的记忆中,原本简朴的家逐渐变得简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破败,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被贩卖,父亲那恶劣的毛病再度展现在我们的面前,甚至于在我十岁的那一年,他想要把母亲贩卖到娼馆,然后用这样的钱来满足他的毒瘾。”

  “我母亲真的去了娼馆,她竟然认为这样的方法可以让父亲醒悟。”黑苦笑着,“可惜我父亲变本加厉,反而怨恨我不是女儿,否则这样就可以把我贩卖到娼馆,他就可以获得更多的金钱了。”

  “然后,他强奸了我。”黑说道,脸色平淡的就像是再说其他人的事情,“我那时候才意识到,我父亲过去还有这样的喜好,而且我长得比较像我的母亲,自然了,经历了那么多年,我反而像我父亲了。”

  “我想要复仇,也是第一次,我的内心涌起了想要杀人的冲动,这种冲动就如同火焰一般灼烧着的血管,从心脏输送出仇恨,将力量带到我的行动中。”黑说道,“随后,我加入了隐翼会,就和你一样,也在那天晚上,回到家中的母亲被父亲杀害了,理由竟然是母亲已经不再贞洁,而炼金术协会也需要新鲜的尸体,父亲和那些炼金术师达成了协议后,准备杀死我的母亲和我。”

  “在经历了和你一样的幻觉后,我获得了一种能力。”黑说道,“就是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时间越久,我的注意力就会愈发的专注,我的内心就会愈发的坚定,我的力量就会越来越强大,但代价就是,我会快速的老去。”

  “非常简单,我拿出了刀,就像是切松软的泥土一般切开了我父亲的喉咙,拿着他鲜血淋漓的头到隐翼会时,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而手掌心的纹路也变得漆黑。”

  “这个纹路是……”查尔斯看着手掌中的纹路,淡薄的就像是一个浅浅的印子。

  “只有在杀过人之后,这个纹路就会变成黑色,然后证明你成为了隐翼会的人。”黑说道,“我推测是灵魂印记,只有当真正的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时,这个人的灵魂也就会发生改变,就像我说的,你站在悬崖上,而我已经跳了下去。”

  “我…..站在悬崖上吗……”查尔斯凝视着清冷的夜空。

  “是啊。”黑就像个失意的中年人那样从腰间掏出一个酒壶喝着酒,“查尔斯,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乘着你还没有杀过人的情况之下。”

  “什么?”查尔斯感觉到有些寒冷,毕竟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空寂小巷的中央,眺望着头顶上的星空。

  “你应该在疑惑吧。”黑将酒壶递给查尔斯,“嗯…..如果不嫌恶心的话可以喝一点,我这儿还有一些风干的肉,要吃点吗?”

  “……是有点饿,和冷。”查尔斯接过了酒壶,听着黑继续讲述着。

  “我想你们最疑惑的问题。”黑用匕首将肉块切成两半,递给查尔斯,“就是隐翼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为什么最初只让你们走了一个过道就结束,驱散的仪式又是什么,为什么最初的人物是随意的杀死一个人呢?”

  “是的。”查尔斯点了点头。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查尔斯。”黑就像是面对学生的老师,“平时你们知道的隐翼会是什么样子的。”

  “嗯……一个是贩卖一些昂贵但是质量优秀东西的商会。”查尔斯说道,“一个是雇佣我们这些普通人刺探情报的,还有一个就像你这样受到雇佣杀死人的。”

  “没错。”黑撕咬下来一块肉咀嚼着,莫名地,查尔斯感觉到自己对于黑的仇恨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切,与之交谈的一天反而感觉到这个人对于自己不加遮掩的吐露,这种完全的信任感使自己非常舒坦,“但是杀人,才是隐翼会真正的目的,商会带来金钱,刺客会带来情报,而我们这些真正的成员,就是手上有着痕迹的这些人,就是隐翼会的核心。”

  “核心?”

  “是的,就是杀人。”黑说道,“简单至极。”

  “但是为什么呢?如果是光光赚取金钱的话,商会不就足够了吗?”

  “没错。”黑赞许地笑了笑,“隐翼会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收集人的灵魂。”

  “为什么要收集人的灵魂?”查尔斯问道。

  “不知道,但这就是隐翼会的目的。”黑看查尔斯将酒壶放在了地上,拿起来稍微摇晃了下,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但是我知道一点,手上带有痕迹的人没有能够逃脱的命运。”

  “什么意思?”

  “就是说。”黑指着自己的脑门,露出了苦笑,“在我们这些人死去后,灵魂就会被隐翼会回收,手上的印记就是一条不存在的锁链。”

  “那么……”查尔斯惊惧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我现在也是……”

  “没错。”黑说道,“你也是一样。”

  “要怎么才能够摆脱这个呢……”查尔斯显得有些焦急,“虽然我不知道死后的世界会如何,但是知道灵魂是真正存在的……”

  “很简单,杀人。”黑说出了轻松却无比沉重的答案,“你杀死了一个人,那么,你死后的灵魂就不会被隐翼会获取,相反,你杀死的人越多,隐翼会也就承诺,你的灵魂将会获得非常巨大的收益,相当于生命的延续。”

  “那么所谓的清洗仪式?”

  “只是让这个痕迹变得不可看见而已。”黑补充道,“等你死去之后灵魂一样会被收割。”

  “那么我……”

  “没关系的。”黑拍了拍查尔斯的肩膀,“你不会有事情的。”

  “哎?”查尔斯疑惑地看着黑,“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杀死我。”黑就像说杀死一头将要被端上餐桌的畜生那样简单,“我并不想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你也正好需要一个杀死的对象,再者,我也是杀死你爷爷的仇人,并且吐出雇佣者的身份,怎么样,对于你来说是一场绝佳的买卖,不会亏损,只会盈利。”

  “但是……”查尔斯本来还想脱口而出无冤无仇之类的话语,可是面对如此坦诚的,想要在自己面前寻求死亡的仇人,他怎么样都无法下手。

  “如果现在下不了手其实也没有关系。”黑将腰间的匕首递给查尔斯,“我的生命在加入隐翼会的那一天就已经结束了,曾经被父亲侮辱,母亲的死亡,以及这些年杀死的这些人。每到夜晚,这些人的面容就会浮现在我的面前,我从未睡过一个好觉。每天疲倦的起来后继续杀死其他的人。毫无理由的,只是因为雇佣我的人的金额。”

  “但是呢。”黑将查尔斯的手指合上,使之能够握紧手上的匕首,“直到昨夜,我还是受到了其他人的雇佣,杀死了一个不知名的人。但我从未想过,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拥有着自己的家庭,当这些孩子们,或者当其他人来报复的时候,我应该用什么样的面容去面对他们。”

  “不过,现在有了答案。”黑笑了笑,笑得是如此舒坦,“有人找我报仇,而且我的死亡不仅能够给你带来心安,甚至能够拯救你的灵魂,我想这应该是我这些年中做的唯一有价值的事情。”

  “所以,动手吧,查尔斯。”黑说道,“没什么需要犹豫的,你的异能已经可以使用,来尝试下吧。”

  “……”查尔斯从未感觉到如此的煎熬,原本的仇人,却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恩人,只是因为自己的冲动和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而且从根本上来说,黑的确是杀死爷爷的人,但是指使的人是谁,这一点才是重点,毕竟他只是个普通的,受到雇佣的人,“我不能下手。”

  “没什么的。”黑拍了拍查尔斯的肩膀,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消瘦的身体,指着心脏,“反正我力求一死,你能够做的事情是完成的我愿望,没什么需要思考的。”

  “……”默默地,查尔斯用黑递给他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指,涌出的血液在趋势之下凝结成了蠕动的虫子,逐渐爬向黑的胸膛。

  “谢谢。”黑注视着血蠕虫逐渐融入自己的躯体,并且游向自己的心脏,刹那间的痛苦和身体的无力让他瘫倒在地上,没有任何的鲜血流出,脸上的表情保持着最初的模样,而呼吸已经停止,血蠕虫也从口鼻中缓缓钻出,失去控制后便溶解成为了原本的血液。

  “……”查尔斯忍住莫名其妙涌出了眼泪,手掌心当中的痕迹从最初的浅淡变得漆黑无比,而在那一个瞬间,他也听到了从头脑中出现的那个指使者的名字,并且告知了全部的委托内容。

  ————

  “麦尔斯是我的老师,他现在已经活不了多久,这样的疾病也只能给他带来痛苦,他的孙子也将会饱受罹难。”

  “让我的老师得以安息吧,至于他的孙子……我相信老师会有安排,当然了,即便让我来关照也没有什么问题。”

  ————

  失神落魄地来到了隐翼会,接待的人看到查尔斯这样的表情到也没有什么举动,只是欣喜地看着查尔斯变得漆黑如墨的掌心,“恭喜啊。”

  “我想要……用仪式洗去这个痕迹。”查尔斯用干涩的声音说道。

  “什么?”接待人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为什么?”

  “我不想再杀人了。”查尔斯感觉到身体是如此的无力,“拜托了……”

  “……带他去清洗。”接待人皱着眉头,用嫌恶的表情打量着查尔斯,“太懦弱了。”

  而当清凉的泉水洗涤走了手上的漆黑时,查尔斯的内心也终于感觉到了一阵释怀和轻松。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