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背负

  酒液在杯中激荡。

  “山姆大哥,你还能喝啊。”莫莱看着喝酒如喝水般的山姆,对于他的称呼也恢复到了过往的模样。

  “好久没有见面了,难得一聚。”山姆喝下了那么多酒后倒是没有丝毫的醉意,“最为主要的是,莉莉丝现在不在,打算和你商量点事情。”

  “什么事情?”莫莱注意到了山姆脸上严肃的表情,在刚刚入夜之时他们还在畅谈过往的种种回忆,例如山姆无法回忆几十年前在一起学习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丢掉一点钱,莉莉丝则是在一旁一针见血地指出是因为总是会带着莫莱去酒馆偷偷地喝酒,但每次酒钱都不够,并且喝了个酩酊大醉,都是靠着他们两个人拖拽着巨大的身躯回到教会的房间。特别是在酒馆中七歪八斜的时光当中难免会遭遇到一些窃贼。

  “就是之前讨论过的。”山姆从口袋中掏出一枚静音球,任凭其悬浮在空中,“别让莉莉丝听见了,她本身就不赞同这个事情。”

  “那么我也实话实说吧。”莫莱将没有喝过几口的酒杯放在一旁,“我并不想离开塔尔城,但是我不离开的原因是因为负罪感,山姆大哥,你能够明白吧。”

  “能够明白。”山姆叹了口气,自斟自饮着,“你从原本那个畏畏缩缩躲在老师和我们背后的那个莫莱,变成了现在为了研究而不择手段的莫莱,我都明白。这些年当中你为了从大祭司身上得到点什么,将那些外来的流亡者都给……处理掉了吧。”

  “当然了。”山姆将莫莱面前的酒推到他的面前,“是好酒,喝一点吧。”

  “……”默默地抿了一口,的确不错。

  “而且,关于大祭司的事情,我们也有责任。”山姆凝视着空中悬浮的小球,“麦尔斯老师留下了一个满目疮痍地教会走了,肯定的,教会中没有一个人会对我们这些人抱有好感。但这些年来,对于他们的愤怒,排挤,资金的削弱,权利的剥夺,你也忍受地太多了吧。”

  “这是我应得的。”

  “或许是这样。”山姆培育着自己的耐心,“保护城市的教会的人员已经大批撤离了,留下的只是个空壳,自然,我不是说要将塔尔城这几万个普通人不管不问,我们可以折中,告知他们下水道可以逃离,并且那边也有一些物资,足够他们支撑过战争年代。”

  “我只是搞不懂。”莫莱举起木杯,像是突然间产生了兴趣一般,“为什么这些普通人的生命是由我们这些人来主宰的呢,我从未想过这一点。”

  “诚然诚然。”山姆点了点头,“世界是由他们构造的,他们给我们提供食物,给我们提供劳动力,给我们提供资金,但是管理的是几大协会,就是如此,你也别想这个了,就说说结果吧,你打算留在塔尔城。”

  “是的。”莫莱抬起头,“而且我不想逃亡。”

  “别管什么你内心的负罪感了。”山姆显得有些不耐烦,“莫莱,说真的,你逃亡掉之后没人会记得你做了什么,那些流亡者对于塔尔城,对于教会来说还巴不得他们死得干干净净,你不是正好处理了吗,正好啊。”

  “但我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莫莱不自觉提高了腔调,“就像麦尔斯老师那样,虽然我们的目的是正确的,但是手段时错误的,结果即便达到了,也不可能完全的心安理得,这是我的选择。自然我的也明白,所谓对错这种东西只需要将其蒙蔽,将其遗忘,将其丢弃到历史的浑浊当中就没人会记得,塔尔城的人很快就要死去,但我们这些苟活下来的人能够如此安心吗?”

  “……”山姆发现自己在刚刚的谈话中站起了身,莫莱也是一般,若不是头顶上的静音球,在旁边房间里以为两个人细谈过往的莉莉丝就会冲出来了,“好了,我们都各自冷静一下,没有什么需要争吵的,对吧。”

  “是的。”莫莱也是坐下,平复着自己的内心,“我只是在教会维持这样的生活太久了。”

  “莫莱啊。”山姆长叹了一口气,“你总是将一些并不需要背负的东西强加给自己,不是吗,教会并没有强迫任何一个成员要为其服务一生,像我,像莉莉丝不就那么简单的离开了教会,虽然受到那么多人的责难,但是我们生活地很快活,没有多少的拘束,没有多少的痛苦,每天只需要做点自己喜爱的一切便能够轻松的活下去,最终迎接平淡的死亡。”

  “但我不同。”莫莱平淡地说道。

  “是的,但是作为你那么多年的朋友我只是单纯的说说你,也没有希望你改正的想法。”山姆摇了摇头,看着木桶中酒水的残余,“麦尔斯老师的研究目的是好的,没错,但这和你无关,我们的的确确是他的弟子,也参与其中。可是这个计划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失败了,彻彻底底的。麦尔斯老师自愿离开了教会,身为主教的职位也放弃了。责任结束,事情结束,你不需要继续下去。但是事实上你并没有这样,在这二十年中竭尽全力寻找老师遗留下来的研究资料,并且苦心积虑地与各种势力交集,甚至不惜手段将大祭司囚禁起来,你自己也明白,这是错误的。所以我想问你,这是为什么呢?是什么东西让你坚持到现在,你又是为了什么而继续下去的呢?”

  “善始善终吧。”莫莱思索了下,这样回答道。

  “善始善终……吗。”山姆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喝光,“你还记得麦尔斯老师最经常说的那句话吗。”

  “记得。”

  “我们是要拥有意志前行,而并非是朝着结果前进。”山姆说道,“你是他最喜欢的弟子,不会连这一点都忘记了吧。”

  “没有忘记。”

  “那么很简单了。”山姆站起身,将桌面上的酒杯收拾起来,浸没到水槽中,“麦尔斯老师研究是为了什么,是看到了这个世界的魔法正在衰弱,所以想方设法将其恢复,最后,他意识到了这并非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他选择了放弃。但是你不同。”

  “我认为可以继续下去。”莫莱说道,这句话在二十年中一直盘桓在他的心中,“只差一点了。”

  “有些时候差一点不是因为离成功很近,而是你根本就走错了道路。”山姆捏住了空中的静音球,“沉浸在自我满足当中无法自拔罢了,认为自己这样的行为很伟大,付出了很多,所以值得去做下去,但是实质上什么都没有做到,纯粹的自满。”

  “或许。”

  “好了。”山姆长叹一口气,“再说下去莉莉丝就要怀疑我们了,也别在讨论这件事情了。”

  “我也那么觉得。”莫莱站起身。

  “不打算住一晚吗。”山姆指着一旁的房间,“教会也远,暂且休息下吧。”

  “不了。”

  “……如果你坚持的话。”

  “但是。”莫莱在打开大门,并且拿起外套准备离开的时候转过身,“我还会再过来坐坐的。”

  “那也不错啊。”山姆看着窗外的天空变得无比阴霾,淅淅沥沥地雨也逐渐变得磅礴,厚重地令人窒息。

  “莫莱走了?”莉莉丝推开了房间的门,看着打开的大门和站在一旁的山姆,“你们之间怎么了?”

  “没什么。”山姆笑了笑,“莫莱在教会比较忙碌而已,过几天还会再来的。”

  “那好啊,你们兄弟俩那么多年没见了。”莉莉丝看着喝得干干净净的酒桶,“到时候我再去购置点东西吧,好好聊聊。”

  “……希望吧。”

  ————

  穿行在雨中的莫莱思索着关于山姆所说的话语,每一句都是自己曾经思考过,并且疑惑过的,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坚持下去。但就像山姆质问的,自己有什么目的,为了什么而继续下去的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

  自己只是在当年被麦尔斯老师推了一把后就开始不断朝着一个方向开始前行,没有自己的主见,看待事物永远是照搬其他人的思维,直至今日。

  “但我还是想善始善终,不……我只是想要一个结果。”莫莱这样想到,“如果塔尔城真的要陷落,真的没有人来拯救的话,我就抵抗到最后一刻吧,作为这二十年来的赎罪。”

  也诚然,自己沉浸在满足感当中,那种如若城市破灭,自己坚持到最后一刻的英雄般地自满,自傲,并且蔑视别人,认为别人都无法坚持,只有自己才能够的高傲。

  “……从某些程度上来说。”莫莱看着在阴雨中显得有些扭曲的教会,“这才是我自己。”

  擅自决定了自己的结局之后,莫莱准备去看看大祭司如何了,毕竟自己将其关押在房间当中已经一天,也没有送去食物,虽然服用的生命之液的确可以让其几天不吃不喝,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得去看看。

  “莫莱神父。”在雨中努力辨别方向的莫莱听到了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怎么了?”莫莱发现在这样的暴雨当中根本看不起面前人的长相,但还是凭借着声音和身上浮动的淡青色光芒辨认出那是克劳德,自己手下的执事。

  “大祭司逃走了,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克劳德的声音显得有些慌张,“魔法阵没有反应,而且教会和圣女会之间出现了一个预备执事死亡的事件。”

  “什么?”在这个刹那,莫莱才意识到大祭司欺骗了他,那时候给予的并非是生命之液的浓缩,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之核,能够将断肢重生,亡者复苏的生命之核。但自己过于大意认为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东西而放松了警惕,“……死亡的是一个预备执事,对吧。”

  “是的。”

  “教会的左派们也肯定会封锁消息。”莫莱的意识正在努力地从自我责备和情绪中回转到这件事情之上,而如此烦人的雨声也扰乱了他的思维,“……嗯……左派的人数不会很多,去现场看看吧,说不定能够找到点什么痕迹。”

  “但是在周围有一个隐翼会的成员以及一个普通人。”克劳德在雨中给莫莱带着路,凭借着身上淡淡的青色光芒指引着方向,“如果是大祭司的话,为什么她不选择把那两个人也给解决掉呢?”

  “大祭司虽然嗜血,并且这些年来养成了对人肉贪婪的习惯。”莫莱也终于平复了心情,身上泛滥出蓝色的光辉,弹开了那些飞扬的雨水,“但是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而且真正仇恨的是我们教会的人,对于普通人的话,既然已经吃饱了一餐,也就不会再去做点其他的什么了吧。”

  “不过这雨……”克劳德正想埋怨着磅礴而下的雨,可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天空就变得一片蔚蓝,空气也清爽了许多。自然的,随着目的地的靠近,也嗅到了一股弥散开来的血腥味儿。

  “云销雨霁啊。”莫莱神父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书本上看到的一个词语,然而浓重的血腥味带着少许的雨味让他心头一紧,“……血腥味?”

  “怎么了,莫莱神父。”

  “大祭司的话,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莫莱看着几个教会的闲散人员朝着血洼弥漫的地方走去,“她如此嗜好人血,怎么会浪费呢。”

  “但是圣女会关押着大祭司的房间已经是空的了,这里也是最靠近的地方。”克劳德说道,“只有这一种可能性,除非是什么其他的怪物,但是魔法阵还在,魔物什么的也不可能入侵。”

  “……怪物吗……”莫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克劳德,你先回教会吧,我得去一趟百花平原。”

  “但是您不是刚刚去过吗?”

  “事情和想象的不太一样。”莫莱看着变得有些暗淡的天空,“我得去找几个熟人。”

  ————

  莫莱也没有想过事情会变化成这样。

  朝着百花平原奔去的时候,还没有清澈几时的天空又变得阴霾无比,甚至开始下起雪来,厚重地给人一种怪异感。团块般的雪花落在地面上,竟然开始积攒起来,并且也庞大地不逊于刚刚的那一场暴雨。

  “这是什么鬼天气……”莫莱掏出钱有些粗暴地塞到管理员的手中,眼前的画面一闪。急匆匆地从传送阵跑出,冲向山姆的家。

  约莫是冬日的关系,天色暗淡地异常之快,外加上自己刚刚出来就已经是傍晚。想来山姆的家中正在准备晚饭。

  “山姆。”莫莱推开大门,看着惊讶的两人正在维系着平和的日常,“抱歉,但是稍微有点事情。”

  “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山姆注意到了莫莱脸上的担忧和焦急,“莉莉丝,你先回房间吧。”

  “不让我参与吗?”莉莉丝问道。

  “其实参与更好。”莫莱说道。

  “能够让你那么着急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啊。”山姆调侃着,“那么,发生了什么?”

  “嗯……”莫莱斟酌着词汇,“……可能要出现异化兽了。”

  “……异化兽?”莉莉丝显得有些迷惑。

  “那的确是有些难堪的情况。”山姆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但是怎么会?”

  “不,只是一个推测。”莫莱有些焦急,“事情是这样的。”

  简单的讲述了一下关于自己是怎么获得生命之核,将其交给了被关押大祭司,得到一个简朴的结果以为自己又失败的时候,教会旁出现了尸体,并且大祭司逃了出来。

  “你的推测是。”山姆梳理着莫莱的话语,“大祭司告知于你的生命之核的消息是假的,她吞下后由于过往的一系列原因,现在变成了异化兽。”

  “没错。”

  “那么你真正担忧的不是异化兽会危害到塔尔城的人吧。”山姆直白地指出,“而是生命之核丢失了。”

  “没错。”

  “……虽然我不太喜欢你这个样子,但是好歹比刚刚交谈的时候要坦率了许多。”山姆点了点头,“但是异化兽是麦尔斯老师的计划的失败品吧,我们不太了解,只知道异化兽拥有一些特别的,或者是与众不同的能力。隐翼会也有传闻,说什么异能使用过度就会成为异化兽?”

  “一定几率上。”莫莱讲解着,“是正确的,因为异能本身就是人内心的渴求,人内心的痛苦,内心的欲望所造成的,渴求越大,异能越强大。山姆大哥,你在隐翼会那么多年,也见证过一点情况吧。”

  “嗯……的确有一些暗杀者因为过多的欲望而自我奔溃疯掉了。”山姆显然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着,“最先开始变得和野兽一般嚎叫,不不不……最开始是力量得到了明显的增长,随后是疯狂了,异常嗜血,对于战斗无比的贪恋。紧接着,他们的身体就像是蜡烛做的那样,开始融化……眼球从眼窝中滚落出来,还带着几根神经牵扯着,但也很快就变成一滩烂泥,像是整个身体都腐烂了一样。”

  “……”莉莉丝脸上的表情像是要马上吐出来一般,转过头问着莫莱,“麦尔斯老师到底在研究什么东西?”

  “失败的产品……”莫莱显得有些愧疚,“然后呢,山姆大哥。”

  “然后啊……那些人你说他们死了吗,并没有。”山姆的声音有点颤抖,“他们可以被杀死,用火灼烧可以,用冰冻结再敲碎也可以,但是太恶心了,也太……扭曲了。到了那个状态的刺客们,竟然还希望杀人,而那个时候他们的力量也达到了巅峰的时期,能够将其他的人包裹在其中,并且一同将其融化。隐翼会曾经想用这个作为攻城的武器,可是无法控制,最终导致一个地下室的囚犯全部变成了这种模样。最后选择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你确定这个是这个东西吗?”莉莉丝问道,“如果真的话,那么要怎么办?”

  “我不太清楚。”莫莱皱着眉头,“因为异化兽失去人的形状是因为活不了多久了,但是大祭司这一次拥有生命之核,我也不清楚她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遇到的话怎么办,我问的是这个。”

  “火烧吧。”山姆拍着莫莱的肩膀,“你的法术能够解决,到时候莉莉丝你也来帮忙,或者不来也行,我和莫莱去就可以了。”

  “我还是一起去吧。”

  “也好。”山姆看了莫莱一眼,“但是要怎么才能够遇到……”

  话音未落,临近百花平原的森林当中就响彻起了尖锐的嚎叫声,并且能够闻到一股焦臭的味道在蔓延着,人群的嘈杂和喧闹也显得是那么的突兀和不自然,但是这些尖叫声无一例外表明了有着糟糕的事情发生。

  “这该死的异化兽就在我们边上啊?”山姆笑骂着冲出了大门,看到了两个人正在用酒瓶和火把灼烧着那只异化兽,而看到还保持着兽人的模样的时候也松了一口气。

  莫莱瞥到了某个人手中的黑色痕迹,不用多说是隐翼会的。那两人看到莫莱到来之后也退到一旁,但是另他例外的是,其中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总是给自己带来一股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哪儿见过,并非是见过,而是在记忆中有着相当漫长的时间见过。

  莫名地,也涌起一股厌恶感。

  “……”

  手掌中升腾起的火焰形成了凤凰的形状,不断喷涂吐着火球阻碍兽人的攻击。

  莫莱在观察。

  观察这个无比熟悉的人。

  以及那种自己永远都忘不了的目光。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莫莱说道。

  面前的年轻人也凝视着自己,像是在端详,也是在考量。

  “麦尔斯……”莫莱看着那只要决定,就永远不会放弃的眼神,“我的导师。”

  但就是拥有这样目光的导师,却在最后的时刻软弱地放弃了。

  “我在你出生的时候见过你。”莫莱想起了导师怀抱着婴儿的那个刹那,眼神中的那种意志,想要不断前进而抛弃一切的那种力量就消失了。

  再度的,他感觉到了二十年的厚重与漫长。

  以及荒谬。

  “查尔斯啊。”

  ————

  战斗是在朦胧当中结束的。

  莫莱,山姆以及莉莉丝都认为这一次将迎来终结,即便是如此状态的查尔斯也无法将面前的异化兽打败,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他们的意料。

  前一刻查尔斯的剑锋刺入了兽人的身体,而他们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苟延残喘,而在下一秒,身上的伤口全部获得愈合,面前的兽人也变成了他们最为熟悉的那个人的模样,一切犹如没有发生过一般。

  迷茫感笼罩着三个人,随后到来的教会的人群回收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大祭司。一切都显得莫名其妙,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事情还真的是奇怪,对吧。”山姆活动着身躯,“一点伤口都没了,就那么一会儿。”

  “这儿是百花平原。”莉莉丝带着畏惧的眼光看着周围,“说不定我们运气不错,碰到了那个法师,他帮助我们解决了问题。”

  “如果是那样倒是不错。”莫莱倒是瞥到了在房屋后面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这里的人群,而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身影则是让他莫名地熟悉,而且他似乎正在对自己说这些什么。

  “你去哪儿?”山姆和莉莉丝扶起查尔斯,“不管这孩子了吗?”

  “稍微有点事情。”莫莱奔向那个年轻人的所在,“查尔斯麻烦你们照顾一下。”

  推壤过拥挤的人群,百花平原的道路还是有些错综复杂,而始终走在前方的年轻人似乎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看起来是要将自己领到另外一个地方去。随着逐渐地靠近,莫莱辨识出这位少年是自己曾经见过的,在百花平原的一位实习的法师,一个因为国家覆灭而到这里来避难的流亡者。

  名叫瞬。

  但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按照道理说,莫莱没有理由跟着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法师。可是内心就是有着一丝对于他的疑惑,在百花平原种种发生的事情,根据人们的风言风语,那茶余饭后的谈话内容当中始终会出现一个年轻人。

  “……”步行已经有了一段距离,现如今约莫是到达了百花平原与森林交界的地方,大雪还在下着,天空的阴霾让一切都显得有些暗淡无光。那个少年也终于在这里止步。

  “你应该是瞬吧。”莫莱问道,那么漫长的徒步让他少许有些疲倦。

  “没错。”名为瞬的少年点了点头,“莫莱神父,我要交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

  瞬笑了笑,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绿色的小球,放置在了莫莱的掌心。

  “什么?”

  “你最希望得到的生命之核。”

  “但是……”莫莱止不住内心的惊讶,反复端详着瞬的脸庞,从掌心那颗小圆球中涌出的强大并且纯粹的生命能量也证明了这就是自己寻觅的生命之核,“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不是一直在头疼吗。”瞬显得有些心事,“不过现在结束了,大祭司回到了原本的模样,你也需要生命之核,我正好给你。”

  “我想知道为什么?”莫莱已经在心中认定,这就是造成百花平原的那个法师,年轻说不定只是一种表明的假象,“这应该很珍贵吧。”

  “珍贵是一方面。”瞬思索了会儿,“事情有点难说,但是我应该把这个交给你。”

  “为什么?”莫莱很是疑惑,无论怎么说,生命之核都是珍惜到极致的东西,不可能那么随随便便的给一个人,“我需要一个解释。”

  “什么样的解释。”

  “原因。”

  “因为你是齿轮。”瞬说出的话语让莫莱有些迷茫。

  “齿轮?”

  “如果我说。”瞬看起来是完全放弃了什么,“过几天,这个地方就是你被埋葬的地方,而生命之核在你的手中只是会存留几天而已,相当于一个过继,你会相信吗。”

  “……”不知道为什么,莫莱并不觉得瞬说的话是谎言,教会右派只剩下他一个人,最终的计划也要执行了,他的存在意义也就已经要消失了。

  “假设你说的是真的。”莫莱搓揉着掌心的小球,感觉到那种温热的暖流透过手掌传递到自己的身体,“那么直接交给我死后夺取的人不是更好吗。”

  “那么就不存在夺取了,别人也没有杀死你的理由。”

  “你是预言家,还是占卜师?”

  “你推荐的这两个职业似乎不错,我想我可以尝试一下。”瞬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我明白了。”莫莱将生命之核放入口袋,“最后我想问一个问题。”

  “我是那个法师。”瞬提前回答道。

  “如果我过几天即将死去。”莫莱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都失去了质感,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你能够保护塔尔城吗?”

  “可以。”

  “足够了。”莫莱心满意足地笑了,“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到来那么令人欣喜。”

  “因为死亡更像是一天疲倦后躺在床上安详的睡眠,令人向往,引人倦怠。”瞬摆了摆手,“再会了。”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瞬的身影消失了。

  “……死亡……吗?”

  ————

  “你去哪儿了?”山姆问道,一旁的莉莉丝则是狠狠地瞪了两个人一眼。无可奈何的山姆也只能将声音放低,“怎么回事,突然间你就跑了。”

  “见到一个人而已。”莫莱轻声地说道,“查尔斯……怎么样了。”

  “有些疲倦之外没什么问题,现在正在安睡。”莉莉丝回答道,脸上流露出母亲般的爱意,“麦尔斯老师的孙子啊……当年我们亏欠了老师那么多,现在终于能够偿还一点了。”

  “那就好。”莫莱计算着自己生命的残存的时间,“等查尔斯醒了,我打算去问一点事情。”

  “怎么感觉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山姆仔细看着莫莱的双眼,“刚刚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莫莱倾听到了隔壁房间中查尔斯苏醒时带来的木床吱呀的声响,“一如既往。”

  房门被推开,一脸迷茫的查尔斯看着三个人,最终将目光集中到了自己熟知的莫莱身上。

  莫莱也是一般。

  说实话,莫莱即便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但依然厌恶着与老师晚年目光如此雷同的查尔斯。

  “你是莫莱……神父,对吧。”查尔斯问道。

  “是的。”莫莱感觉到了莉莉丝与山姆默默地退出房屋,“坐吧,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是什么?”查尔斯皱起了眉头。

  “虽然是我造成了你爷爷的死亡,但是你也从黑那边得知了是因为什么。”莫莱说道,“但是我想知道,他是否给你留下了一些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有留下。”查尔斯回答得很干脆。

  “真的没有?”

  “没有。”

  “好的,问题结束。”莫莱站起身,对着门外的莉莉丝和山姆说道,“没什么的,教会那边还有一些事情,我先走了。”

  “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那是麦尔斯老师的孩子啊。”莉莉丝疑惑道。

  “……并不。”莫莱沉吟了会儿,径直走向百花平原的传送阵,感受着两个人惊诧的目光。

  “莫莱不是这样的。”山姆显得有些惊疑不定。

  “或许教会的生活改变了他太多。”莉莉丝安慰道,“好了,去看看查尔斯吧。”

  ————

  然而莫莱明白,他从未被改变过。

  只是曾经遮掩的时间比较漫长,漫长地让所有人都以为虚假的模样是他的本性。

  回到教会自己所在的房间,刹那间的怒火席灼烧着他仅存的理智。刚刚在瞬的面前说死亡是如此令人欣喜的话语诚然是真实的,那么从自己掌心汹涌出的火焰也是真实的。房间内的一切都被烧毁,自己多年来研究的资料,教会的通知,各种杂项事物的处理报告。整个房间弥散着一股焦臭,而怒火则是无法被抑止。

  他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自己释怀的是什么。

  “莫莱神父。”

  “怎么?”

  “主教去世了,希望您去参加下一任的选拔。”

  “不去。”

  “明白了。”

  大门关上。

  莫莱沉浸在房间被灼烧的腥臭味当中,因为这种令人昏昏沉沉的气息和沉重的空气可以让他不再思考。甚至于他想在火焰中得到解脱。可是与瞬的交谈之后。那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话语便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他不会在今天死去。

  所以将自己的脸颊埋入灰烬中也是毫无意义的。

  时间在流逝。

  自己的房间下方就是议会室,还留在塔尔城的左派人士们商讨着接下来的统治方法,喧闹声不绝于耳,吵闹声杳然而至。

  时间在流逝。

  夜色降临,白日告退。

  旭日东升,月华西落。

  时间在流逝。

  莫莱从房间中仅存的床铺上醒来,这几天的时间他一直在睡眠当中,可是没有任何梦境的光顾,过去的回忆就像与自己断绝了一般拒绝注入脑海,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在蔓延。

  “时间到了。”莫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终结就在今天,没有丝毫犹豫地从废墟中爬出,打开大门面对着教会其他人士诧异的目光。衣服无需更换,蓬头乌面也无需清理,只需要坦然地,带着憎恨的去迎接死亡就好。人们的风言风语也无需在意。

  唯一的缺憾在于,没有回忆。

  在踏入魔法阵的时候莫莱这样想到,转瞬出现的百花平原也就像几天前自己见到的一般,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但自己的目标不是繁华的商业区,而是偏僻的森林。

  生命之核还在自己的口袋当中,这几天不吃不喝就是依靠着这个绿色的小东西。这也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为什么世界上所有的冒险者和势力都会为之而疯狂,只需要放在身边就能够拥有这样的力量,那么如果将其种下,又会如何呢?

  在没有回忆的遐思中,莫莱走到了几日前与瞬交谈的那个地点。

  瞬戛然消失的脚印和自己迈步回去残留下的痕迹没有变化,只有这几日延绵不断地大雪和让知觉麻痹的冰冻感。

  是时候了。

  莫莱感觉到身体猛然间一歪,后脑勺被什么尖锐沉重的武器批中,温热的液体从脑壳中泛滥而出,脸颊感受到了冰冷潮湿的雪地。与此同时,知觉诡异地还能够感受到身体的一切,四肢被切开,扔入早已经挖掘好的土坑当中,用那最后能够瞥到周围的余光,莫莱看清了集中自己后脑勺的是一柄斧头,刃口上还沾染着自己的脑浆和血液,在冰天雪地中冒着淡淡的热气。

  随即,回忆潮水般地涌现了,就像自己的脑壳中涌出的脑浆一般。在自己的瞳孔被覆盖上泥土的最后一瞬,他回忆起了自己四十多年前被被遗落在塔尔城的冬天,寒冷的感觉至今都没有改变过,但人们到了春天后就会遗落掉过去发生的一切。

  就像莫莱曾经被父母抛弃那样。

  1515年的冬日,一个婴儿被扔在一个平原旁的森林中,那刺耳却又逐渐衰弱的哭声吸引了刚刚成为神父的麦尔斯,因为自己对于教会有着卓越的研究贡献而破格被选为神父。习惯性地外出思考下一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听到了哭泣之声。

  诧异的他下令让马车夫停止在雪地中的奔走,寻觅着微弱的哭泣,而在雪地当中找寻到了两具尸体和蜷缩在母亲尸体当中的婴儿。那位母亲的乳房就像挂在寒风中的肉干一样干瘪并且失去了光彩。这个婴儿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如此的情况下还存活着。

  出于内心的怜悯与感同身受,麦尔斯抱起了婴儿。而在内心的不断盘算当中,他打算将这个婴儿交给苦苦追求自己的艾达,毕竟他的内心只有他自己的研究和所谓上教会的未来,对于儿女私情并没有太多的兴趣,而在这个短短的时间当中,他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将这个婴儿带回教会,带回塔尔城,自己应该不是一个这样的人。过往外出的时候见到塔尔城门口众多因为天寒地冻饿死,冻死,互相残杀而死的流亡者他都不在意,而这个婴儿却吸引了他。

  在马车的强烈颠簸中,婴儿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哭泣,而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麦尔斯。也就是在这个瞬间,麦尔斯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个婴儿带回去,因为这个婴儿和自己有着一种莫名其妙地相似感,并非是来自能够被感知到的什么,而是无法言喻的什么。

  几十分钟内,麦尔斯决定不将这个孩子交给那个正在追求自己的艾达抚养,而是自己亲自来抚养。

  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选择,艾达的苦苦追求因为这个孩子而告退。而每天研究当中抚养这个孩子表现出的爱意也吸引到了另外一名出色的女性,麦尔斯与之结婚生子,而十个月后,一个新的孩子出现在了这个组成颇为诡异的家庭时,他才意识到没有给这个婴儿取名字。

  “就叫……”麦尔斯回忆着自己曾经在书本上看到过的名字,“莫莱吧。”

  “为什么?”抱着亲生孩子的妻子疑惑地打量着尝试走路的莫莱。

  “莫莱不是教会历史上出色的研究者吗。”麦尔斯说道,“应该没错。”

  “嗯,你喜欢就好。”

  此后的家庭生活异常惬意美满,莫莱也真的像麦尔斯所期望的那样,整个人变得有着研究者的气质,从小就开始阅读各种艰难的书目,并且对于魔法研究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甚至于他本身就有着与众不同的魔法天赋。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麦尔斯与妻子的亲生孩子却没有丝毫的天赋,甚至在逐渐的成长当中变得越来越粗野,不喜欢整天看书的莫莱,而是喜欢离开教会区,走到制作区和平民区与那些普通的孩子玩耍。不用多说,他根本不会魔法。

  但这并不阻碍家庭生活的和睦,莫莱的天赋处于一个注重教育和研究的教会家庭可谓是得到了最好的发展,而他们的亲生孩子虽然没有这些优点,但有着血缘的牵连而注入父母的爱意,莫莱与自己的弟弟也是能够和睦的相处,因为两个人得到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是众多的知识,一个是寻常孩童的快乐。

  只是,好景不长。

  莫莱十六岁那一年,麦尔斯的妻子去世了。而从小就叛逆的弟弟自然地就离开了家庭,因为在这个家中,麦尔斯偏爱莫莱,而母亲偏爱弟弟。

  所以,这个家只剩下了麦尔斯和莫莱。

  而且,他们两个都明白,母亲与妻子的死亡并非是自然的,而是出自两个人的研究之手。

  麦尔斯在看着莫莱成长的每一年都会唏嘘感叹,因为莫莱和他太过相似了,两个人都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本质是自私到极致,绝对不会为着别人而付出什么,只是将内心的情感一心一意扑在研究之上。而弟弟虽然鲁莽,粗野,却始终对其他人充斥着爱意,虽然有些时候有些心口不一,但始终会为着别人而做些什么。

  这些年里,麦尔斯的研究走到了瓶颈,他急切地需要试验品。最开始的他是拿着那些从其他国家逃亡到这里的流亡者来做实验,可他们的生活环境过于恶劣,让他无法分辨到底是因为自然原因还是因为打架斗殴,或者是因为自己的研究而死亡。

  最终,麦尔斯将自己的目光转到了自己的妻子身上。

  说来也奇怪,他非常痛苦自己的妻子竟然没有看穿自己的本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由此也感激当年照顾莫莱的时候吸引了她。

  麦尔斯对于妻子毫无爱意,只有欲望。

  为了维持普通人的模样,凭借自己高超的学习技巧,他伪装成为了一个好父亲,伪装成为了一个好丈夫。并且内心明白自己真正的模样是一个丑陋的研究者,可是他不会因为此而羞耻,而是为此而自豪,因为他为了研究不惜一切代价,这使得他非常满足。

  莫莱也是一般,麦尔斯甚至觉得,他对于莫莱的感情比对妻子的还要深刻。因为他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巧合的相遇和如此巧合的内心发展。

  每次看着莫莱,麦尔斯就感觉到自己是看着自己一般,看着自己的内心如何进行思索,看待问题如何解决,诸如此类。而那卓越的研究天赋和才能也就像自己的复刻一样。

  但是。

  在妻子死后,他的内心还是涌起了些许的愧疚之情,因为这一次杀死的不是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流亡者,而是陪伴了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妻子,虽然没有多少的爱意倾注在其中。可是那么多年的生活与照顾还是带来了少许的牵连感。

  但莫莱不是,看着他母亲的尸体时,他做的只有兴趣盎然地提取样本,并且继续研究着。以及抬着头用纯粹无暇的双眸看着麦尔斯。

  “爸爸,为什么不研究了?”

  麦尔斯开始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并非是与莫莱一样,只是相似而已。

  真正的问题在于莫莱从未有过朋友,一心一意在研究之上。

  的确,这些年自己与莫莱的合作都带来了令人欣喜地成功和出色的成果。莫莱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字有没有出现在历史的记载中,他在意的只是研究能够给他带来永无止境钻研的快感。

  “莫莱。”麦尔斯回想起了自己成长的经历,注视着勤奋地莫莱,“要去教会上学吗。”

  “能继续研究吗?”

  “能。”

  “那么我去。”

  “不过那时候别叫我爸爸,叫麦尔斯老师,导师都可以。”

  “好的,麦尔斯导师。”

  望着如此轻松就能够改口的莫莱,麦尔斯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但是他还是心存侥幸,毕竟在教会的生活当中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而莫莱也或许将会在这漫长的与人交际的过程中发生改变吧。

  麦尔斯这样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