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莱清晰地记得自己进入教会是1531年的冬日。似乎自己拥有回忆的时光都是令人寒颤的冬天。捧着书本的双手也会因为寒冷而失去知觉，所以他更喜欢蜷缩在房屋当中研究那些麦尔斯老师交给自己的东西。说实话，他对于学校没有丝毫的兴趣，因为他明白那些人根本不懂得学识的丝毫，也不了解魔法的真正含义。与那些人交往就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但麦尔斯老师似乎不是这样想的，他每天都会用惧怕的眼神看着莫莱，尽管很细微，但莫莱能够察觉到为什么。巴不得将他送入普通的人群当中。现如今想来，隔阂的最初是从这里开始的。
最令他诧异的是，共同进入教会学习的还有两个在他看来没什么天赋的人。一个名为山姆，因为差劲地魔法天赋在执事助理这一个阶层停滞了几年之久，而另一位名为莉莉丝。的确，在亡灵法术上有着一些不错的认知，但那根本不是真正的魔法。
莫莱也不曾想过这两个人将会在未来的生命中给自己带来多少东西，因为他计划中的生活是每天在课程结束后回到教会分配的房间之中阅读那些书目，完整地将自己的时间分割成一块一块，每一段时间做什么都制定地清清楚楚，空闲的时间就是研究，最近麦尔斯老师似乎是陷入了瓶颈。
在他看来，将自己的妻子杀死作为研究品没什么不妥当的。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人，不能因为是自己的亲人或者是自己的熟人就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无法自拔。而且，他也做好了准备。若是自己的老师愿意的话，他能够轻松的接受自己成为试验品的命运。
正因为这样的思维模式，在莫莱的眼中看来，许多人都是胆小的，都是怯懦的。他也始终相信着，真正的研究，或者是真正能够改变世界的东西是存在与执着当中的。为此，莫莱奋斗着，并且想方设法着。
但是这一切被打破了，完美的时间计划被突然间安排进自己房间的山姆给扰乱。山姆的嗜好没有多少，就是喝酒，喝酒，永无止境的喝酒。教会分发给执事助理们的补贴全部用作于酒钱之上，有些时候还会像莫莱借钱。在莫莱看来，如果能够将这个令人厌恶的人赶出自己的房间的话，这些钱他根本不在乎。每当房间回归原本的寂静后，他以为自己可以沉浸于那些厚重的旧书本，在传说和古老知识的海洋中遨游的时候。他错了，甚至于是离谱，满身酒气的山姆怀抱着几个娼妇，通过教会的后门回到了房间，就把莫莱当做空气一般躺在床上开始翻云覆雨。将那脆弱的木板床摇了个吱呀响。然而这还没有结束，呻吟声，喘气声，肢体碰撞造成的气流旋转声。无一例外地冲入了莫莱的耳朵。
“我们这儿是教会，不是娼馆。”莫莱忍无可忍冲到隔壁的卧室，看着正在享受余韵的两人。
“教会和娼馆的界限在于我，而不是你。”山姆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摆了摆手，“好好看你的书吧，莫莱小弟。”
愤怒至极地莫莱准备像麦尔斯询问事情到底是如何。但在进入自己导师的房间的时候也听到了类似的声音，这种声音与自己在读书时想要努力回避并且去遗忘的声音是一致的。当他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打开大门时，那存在于自己认知但是从未想过自己会亲自看到的场面涌现在面前。
麦尔斯老师和艾达大祭司露出了诧异，随后是愤怒，紧接着在一顿咆哮当中将莫莱赶了出去，于是，在这个大雪天，许多人沉浸于肉体的温暖与柔软和惬意当中的时候。他却行走在冰天雪地当中，瑟瑟发抖地思考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在莫莱看来，他并不懂得爱是什么，也不明白人为什么需要做这些事情。在他的心中，只有研究才是最为重要的。
自然，他最为信任的麦尔斯老师，也是他的养父也也想错了一点，莫莱在自己那么年的教育当中，早就失去了各种各样的能力，但是他自己却是一个正常人。在亡妻死后，并且还是死于自己之手时，最初那被压抑和潜藏的愧疚随着时间的水流逐渐浮出。在后续人生漫长的时光中让自己的每个夜晚都惊醒，年近五十的躯体提前感觉到了死亡的征兆。忽然刮过的冷风另自己颤抖不止，犹如一个害怕黑暗的孩子一般。
他知道他自己渴求什么，而莫莱不明白。
麦尔斯寻找到了曾经与自己有着一段纠缠不清关系的艾达大祭司，在年轻的时代他们本应该是一对爱侣，有着共同的目标和志向。可就是这样的关系并不适合发展成共度余生的爱侣，在某个细微的方面一言不合就会造成巨大的过错，这不是感情上的问题，这是研究上的问题。两个人声嘶竭力争吵了很久，也在结束后爱抚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分开，但双方都明白，这是一段不可能会被遗忘的记忆。
所以在几十年后，麦尔斯在被窝当中瑟瑟发抖的时候，带着皱褶，并且散发着淡淡老人气息的躯体靠近了自己，拥抱着自己。
“是你吗？”
“我来了。”
已经成长，衰老，并且不再年轻的两个人再度品味到了爱情带来的甜美和滋润，虽然不能够和年轻人一样激烈的度过每一个夜晚。他们选择了更为持久地，更为甜蜜的，也更加令人沉醉的方式。仿佛老夫老妻一样的生活，每天在结束那些繁重的，琐碎的事情之后一起在城市内散步，看看早就看得厌烦但是现在却颇有韵味的景致，不啻于新婚夫妇的爱意另许多人都以为他们已经生活了很多年。但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现如今不是甜蜜的时期，而是品味着过去爱情的残羹剩饭。
今天也是如此，两个人小酌之后便安详地躺在床上，感受液体般的欲望在身体内游弋着，而当麦尔斯提出的时候，换回来的却是少许的诧异和坦然的接受。
就是在这个时候，莫莱到来了。
被驱逐出去的莫莱发现这个时候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容身之所。在他的遐想中，似乎所有人都会在夜晚做这些事情，只有他才傻呆呆地看着书本直到天明。当然，在短暂的情感沉醉中他也苏醒过来，但是内心的这种想要找人叙述的情绪反而变得更加的浓重了。
莫莱选择了去寻找莉莉丝，因为这是他少有认识的几个人。
此时的莉莉丝和刚刚结束了与同龄的伙伴玩耍的旅程，游走在塔尔城的街道上准备回到教会休息，却瞥到了在路旁如同流浪般的莫莱，双手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已经变得红肿，嘴唇也有些发青。显然，莫莱也看到了自己，并且下意识地流露出了小动物般可怜的目光。就是这样的目光唤起了莉莉丝的母性以及童年的回忆。
在莉莉丝的童年生活中有着一起玩耍的一个弟弟，但是那突如其来地瘟疫夺走了他的生命。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在自己双掌中颤抖最后变得冰冷的手指。
她将莫莱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其实就在莫莱与山姆共同居住房间的一旁。倾听着莫莱最初喷吐般的话语和疑惑，她想着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在教会生活的这些年当中稍微得知过一些关于莫莱和麦尔斯老师的传闻。只可惜现实与莉莉丝想象地稍微有点偏差，莫莱不是被迫加入研究而失去了那么多，并且被强硬地麦尔斯逼迫着读书。反而是莫莱在一些麦尔斯犹豫不决的问题上下了手，那些事情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疑惑的问题很单纯，只是为什么每个人总是要做这些事情。
觉得义愤填膺的莉莉丝觉得应该帮助莫莱，当拉着莫莱的手冲到麦尔斯老师的门口的时候才突然间觉得。作为一个中年男子做一些事情不至于被一个孩子给教训，这样不但会造成打击，也会造成一些创伤。塔尔城游玩的时候自己也看到过麦尔斯老师和艾达大祭司相敬如宾行走过的场面。所以，在思考了一段时间后，她将这种怒火转向了无辜的山姆。
山姆正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却突然间被吵醒，耳朵被揪着。如雷的吼叫让他后续的几天都有耳鸣的存在，那被惊吓醒的娼妇动作熟练并且敏捷地拿走了自己的衣物和置物柜上的金钱，在她看来，自己只不过卷入了一场说不定每天晚上都会卷入的夫妻之间的争斗，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快速的离开而不是辩解。虽然想错了，但是方法倒是没有错。
饱受痛苦地莫莱和完全不知道事态会这样发展的莫莱在听着莉莉丝的漫长讲述后突然间觉得，两个人何必要将事情弄得如此苦手。最终，两个互相吵闹并且争执的人成为了好兄弟，这也是莫莱第一次感觉到人情的温暖和与众不同。
而莉莉丝也并不知道两个人建立了不错的关系，因为那时候她正在被山姆天天给捉弄着。她也明白这件事情最初的用意是好的，但是将熟睡的人叫醒并且痛骂一顿的确不对。但每天持续不断的山姆反而激起了她的好斗之心，两个人从早晨斗到晚上，从街头斗到教会。莫莱是最大的受益者。他不但可以安安心心地阅读研究，而且麦尔斯老师也重新回到了研究所，与他一起工作。
其实在麦尔斯看来，经历了那件事情的莫莱反而变得具有人情味了，不再是最初为了研究而付出一切，放弃一切的那个心如磐石的孩子。便也放开了心，过去研究卡顿或者是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一一冲破。也就是在那一年，莫莱和麦尔斯发表了一片关于魔法研究的文章，顿时轰动了整个大陆，甚至于是整个星球，而一场浩浩荡荡地魔法教育改革也开始了。由教会出资，光为搜索整个城市拥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免费地教授他们魔法。
那是一段虚幻，美好，并且令人微醺的时光。大陆上的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城市将会变得更加的巨大，每个人的生活都将得到幸福。出生贫寒的孩子们也得到了教育的机会，拥有魔法天赋就是他们的生命得到转机的时候。他们和那些贵族的孩子们一同上学，一同学习魔法，一段段贵族与贫民之间的爱情故事也开始流传。大街小巷当中那些三六九流的小说中也提到了这一点，游吟诗人也趁着这个这种风气拨动着他们的琉特琴，将旋律传唱与各个小小的酒馆。在烛光摇曳中，许多没有幸运眷顾的人就做着美梦。
十年一次的秋日祭奠的余韵还是让许多人微醺，大家看着花钱如流水般的教会让所有的孩子们都拥有了这样的能力，短暂的几年间，塔尔城的魔法实力远远超出其他城市。这也促进了其他城市的来访和许多商人的到来。那是一场金钱的美梦。
而唯一与之隔绝的是莫莱，这个改革诚然是自己的导师提出，但最初的理论却是两个人一起研究，实践得来的。每一次的脑力激荡结束后，他都习惯一个人待在冰凉的小房间开始重新从原本的计划当中分析出什么问题，并且加以改进。自己也会重新实验，实验曾经成功后就不再使用过的材料和方法，看看能不能进行改良。
在无数个许多人狂欢的日夜，莫莱的心却变得越来越冰冷。因为在重新的计算中，他发现自己和老师的计划有一个小小的错误，而就是这种错误将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可是每当自己想要敲响房门的时候，眼前就会涌现出这个城市们人们脸上欢欣鼓舞的笑容。自己真的可以将其破坏吗。
想到这里，莫莱刹那间意识到自己已经改变了，从最初毫不犹豫地将养母当做研究对象随后杀死，注视着流泪的弟弟毫无感情地去分析结果。到现在开始思虑自己是否有权利将这些破坏殆尽。
因为，享受快乐的不止那些完全陌生的人，还有麦尔斯老师。因为这个巨大的功绩，他在主教中的地位异常高大，也开始走访各个国家与城市。每天忙碌至极，所谓的研究也耽搁。并且也希望莫莱可以获得短暂的休息。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山姆和莉莉丝在不断的争斗中蓦然明白对方是那么的优秀，毕竟在互相争斗的过程中需要了解对方的一切，优点，缺点，并且将其超越。优秀的自己学习，错误的去排斥，渐渐地，两个争斗的人成为了在塔尔城繁华夜景下靠近，最后相依的一对爱侣。
每个人都在幸福当中，或者在幻梦中。只有莫莱一个人在煎熬当中度日，他痛苦，他思索，最终他决定，将这个研究永久埋葬。毕竟现在这个虚幻的城市总有一天会破裂，但至少在破裂之前能够让许多的享受着短暂的美好。但他实在是太天真了。莫莱的遮掩并不能阻挡那些对麦尔斯心存嫉妒或者是对他现在担忧的仇人和友人。他们重新分析他的研究结果，并且得出了截然不同的数据。而在魔法教育改革计划运行的几年之后，教会才发现自己的库存金额疯狂地消失蒸发，即便得到了那些商人们的税收金钱也无法弥补这一点。也就是在此时，麦尔斯的友人与敌人不约而同发表了关于麦尔斯研究是错误的文章。一时间，塔尔城陷入了奔溃。大量学校关闭，曾经以为自己命运能够改变的贫民们还是贫民，只是再度回到制作区的时候，他们身上的服装变换了花样。一些人直接因为如此巨大的打击而理智奔溃，变成了疯子，整天叫喊着自己曾经也是天命之子。
短短的几年，麦尔斯从最初被誉为这片大陆，甚至于是这个星球的改革者。领导者，所有人都用谄媚的言语希望博得他的欢心，没有一个人不希望来到塔尔城工作，生活。但也在一夜之间，这座繁华之城变为了无主之城。麦尔斯的主教位置被革除。他每天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在自己的房间中感受命运的多舛和自己冲动导致的后果。
所幸，塔尔城的人们能够从这种灾难中恢复过来，教会空虚的库存也通过种种方式获得了回收。不用多说，做出贡献的是麦尔斯。但是没有人会记住他现在的名字。因为他是在赎罪。已经不再是主教的他每天都会面对教会的种种陌生面孔来到他的家中拿去昂贵的珍藏品。来自其他大陆的神奇生物，来自海洋的矿石，来自天界的陨石。没有一样东西能够逃过不怀好意却又眼光辛辣地讨债者。
莫莱也能够回忆起令人痛苦的时光。
那是在1536年，自己回到了家中，看着变得无比苍老的麦尔斯老师，也是自己的养父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屋，陷入沉睡的表情。家中就连厨房也没有什么能够使用的了，如果不算那时而窜过想要偷吃地面上残羹剩饭的老鼠的话。
“一切都结束了。”麦尔斯支颐合目，“莫莱……抱歉。”
“不，我们还有方法。”
“什么？”
“像过去一样。”莫莱不忍心见到自己的养父和老师露出如此的表情，“我们还有艾达大祭司。”
“……我以为你变了。”麦尔斯抬起头，看着已经二十余岁的莫莱，“以为你会变得懂得体谅其他人了。”
“但是麦尔斯老师。”莫莱说道，“我们并非是像过去一样对待艾达大祭司，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愿意跟随着你，难道你觉得她不会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提供帮助吗。”
“……”
“而且并非是那种帮助。”莫莱侃侃而谈，“普通意义上研究的帮助，虽然艾达大祭司是圣女会的，但是除却了每隔十年的一次圣女甄选外。她还是个出色的研究者，不是吗。”
“那么你像我保证。”麦尔斯抬起头，“你不会对艾达大祭司做些什么。”
“我能够保证。”
“如果我死了，你能够照顾她。”
“没问题。”
“那么就好了。”麦尔斯听到了敲门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
但是，麦尔斯想错了一点。
莫莱的确不会对艾达大祭司出手，他所想的只是纠正过去的错误。
但是艾达并不是这样想的。
而且他们的研究也再度走到了要紧的关头，不得不去做实验才能够达到目标。
“……魔法衰弱时代啊。”麦尔斯在简陋的，重新组建的研究室中看着手心中冒出的湛蓝色火焰，为什么我们会存活于这个时代呢。过去的魔法道具无法使用，我们的力量越来越弱小。”
“你们的研究不就是为了这个而建立的吗。”在岁月流逝中显得比麦尔斯更加衰老的艾达握住了他的手，“现在又陷入瓶颈了。”
“是的。”麦尔斯流露出了自己柔软的一面，“艾达……过去的我的确是推算错了，但是我相信三元元素的确可以能够引起人们的变化，并且提供力量的补偿，可是我始终无法把握程度，现在过多地摄入三元元素只会导致一个人的身体愈发地衰老，我们现在的身体也是拜这个所赐。而且，三元元素一旦遇到魔法元素，就会疯狂地开始增量。我估计，现在整个塔尔城都是三元元素了，而且不清楚接下来会怎么样…….”
“没事的。”艾达安抚着麦尔斯，“三元元素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的，只是你将其做了点小的催化。”
“但是我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麦尔斯显得有些犹豫，“过去的错误只是让塔尔城的金钱亏损，这个是可以赚回来的。我现在惧怕的就是自己做了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对于这个世界本身。以前我的研究都非常顺利，顺利到简直就像是神明在保佑我一样。但现在不一样了，过去的我太骄傲了。莫莱这种仔细，小心的心态是我值得学习的。但真因为这样……我不知道到底要做些什么，真的要继续码？”
“继续吧。”艾达看着在两人身后检查今天研究成果的莫莱，“现在的魔法衰弱时代会持续很久，从四百多年前开始的，而我估计，再过个四百多年，这个世界就不再会有魔法。那些赖以生存的人们将何去何从，我们不清楚。但是我们唯一明白的，就是麦尔斯，你的研究可以让魔法衰弱的时代结束，并且带来一种新的力量的崛起。”
“麦尔斯老师。”莫莱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如果顺利的话，您会给这个星球带来真正的变革。”
“所以。”艾达就像是坚定了什么决心那般，“拿我当做试验品吧，看看能不能让我重新获得一种新的力量，在魔法消失后还能够取而代之的。”
“我明白了。”麦尔斯露出了疲倦的微笑，“很抱歉……是在太抱歉了……”
“没关系的，我能够接受。”
“抱歉……”
————
然而，每次都中止在成功面前的实验让他们陷入了绝望。更加不用说参加的人员当中已经有两个生命开始临近死亡的老人。
这一次是最严重的。
艾达大祭司擅自吞服了元素，并且等待最后的结果，在莫莱漫长的沉默和麦尔斯对自己无力的愤怒当中。她的下半身开始融化成粘稠的液体，变成污浊的什么东西失去了原本的形状。相对的，整个人的形状也开始溃散，焦急万分的两人将花费了所有金额购买的生命之液泼在这团粘液之上，才让艾达大祭司免去被冲走的命运。
勉强恢复人形的大祭司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双腿已经流淌进了塔尔城的下水道，腹部有着一个穿孔，未来是无法继续进食，只能通过服用生命之液来继续存活。整个人畏缩成了一个孩子的模样，失去了知觉，躺在研究室用来休息的床铺上沉睡着，不知道多久才会醒来。
“莫莱……”麦尔斯努力克制住颤抖的双手，将最后残存的生命之液喂到大祭司的嘴中，现在依然是冬天，似乎记忆中永远只有冬天一般，“我们去喝杯酒吧。”
“艾达大祭司呢？”莫莱问道。
“先让她在这里休息。”麦尔斯穿上外套，“什么酒馆比较适合？”
“镶金玫瑰吧。”
“也好……”麦尔斯用一种另莫莱诧异的缅怀目光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走吧。”
塔尔城没有多大的变化，除了最近降临的冷风和瑟缩在屋内不打算出门的人们。商人们也因为这种极度的寒冷而放弃了商品的贩卖，选择在酒馆中兜售一些物美价廉，并且易于携带的东西。或者直接居住在酒馆当中，人们的言谈当中始终围绕着今年的冬天。
“今天艾达没有来吗。”马文正在焦头烂额处理着外面结冰的柴火，“要点什么直接和侍者说吧，楼上的隔间已经住满了。”
“没事，我们来点热乎的酒就好。”莫莱发现麦尔斯老师没有说什么，而是抬着头注视着虚空，嘴中喃喃自语，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吃的还有吗？”
“剩下不多了，杂烩汤如何。”
“没问题。”
“那么稍等吧。”
等待的期间，莫莱环顾四周。因为这一次格外凌冽的冬日。让许多流亡者在路旁冻死，酒馆也是被挤爆，睡在地板上的，睡在隔间里的数不甚数。大家都在害怕这个冬天万一不会过去，也害怕那从未停止过的暴风雪会不会变得更加地疯狂。但面对这样的天气，能够做的就是破口大骂下，随后抚慰自己手上开始腐烂的冻疮。懦弱地喝着温暖的酒，在被窝当中贪恋仅存的温暖。
“久等了。”侍者端来两杯青果酒，以及一些切碎的烤面包，凌乱涂抹的黄油很好地证明了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就在他们身后就躺着一群流亡者，现在正在呼呼大睡，或者说着粗野的话语，咒骂着如此的冬日。
“莫莱。”
“嗯？”莫莱小口地喝着酒，这些年下来他也稍微学习了一点怎么喝酒，并且闲暇之余也会和山姆和莉莉丝一起聚会。最近两个人也已经结婚，麦尔斯和莫莱也去参加了婚礼，只是研究导致，也和他们说明之后便继续投身于其中，“怎么了，麦尔斯导师。”
“你还记得你弟弟吗。”麦尔斯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件，“他是回不来了，但是他的孩子回来了。”
“什么？”
莫莱没想过曾经的那个弟弟会有着孩子，但信件当中已经说明了一切，自从那年母亲死去后，他就坐船离开了纳处鲁大陆。但由于自己没有太多的魔法天赋，便成为了一名水手，在船长的带领下进行冒险，路上也遭遇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航海途中遇到了一个不错的女孩，虽然是个女奴，是在一次与海盗的交战当中胜利后解救出来。
他们在船只上举行了简陋的婚礼，并且生下了一个孩子。
但时运不济，碰巧这个时候海盗到来，将整个船只的人杀得干干净净，而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便托付几个幸存下来的水手将孩子带回来。希望麦尔斯和哥哥能够一起抚养。
“所以。”麦尔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莫莱，我想放弃这个计划。”
“为什么？”莫莱惊讶地发现自己异常地冷静，或许是在这些年的研究当中麦尔斯老师不再像过去的那样投入，也不像过去的那样执着了吧，“因为…..弟弟的孩子吗？”
“是的。”麦尔斯将信件收回怀中，“名叫查尔斯……抱歉，莫莱。但是我想了很多，你就当做一个老人的讲述，一个作为你父亲的人来听吧。自然，我作为老师是不够格的。”
“我想你也察觉到了，我对于研究不再像过去那么努力了。并非是因为我老了，而是我开始思索，我们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吗？为了让魔法衰弱的时代结束，我们的付出真的是有价值的吗。莫莱，你一直都在房间当中读书研究，没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我时常会想起见到过的那些人，曾经生活过的那些人，面对魔法衰弱，他们没有恐惧，没有恐慌，只是平凡的度过着日子。”
“或许，莫来，你会说那些都是普通人，无法理会我们做的一切。可能是这样，但是随着每一天的过去，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愈发迷茫，我们贩售违禁的药品赚取利润，以购买实验用的生命之液。但是这些生命之液全部白白被浪费。曾经在一次购买的时候，你应该记得，因为我们购买走了全部的药剂，导致制作区一块地区的人没有服用药剂而身亡。你也许没有看到，我们贩卖到其他大陆的药剂其实毒害了无数的人，那令人上瘾的快感和高昂的价格给我们带来了收益，但也毁坏了许多的家庭。”
“现在，查尔斯也很快要到达塔尔城。放弃研究之后，我打算好好地抚养这个孩子。莫莱，你可以不参与，也可以继续研究……自然，自然……我明白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是我已经失去的太多了。我的妻子，艾达，我的孩子，我不想失去我最后的一个孙子。”
“而且……莫莱，你真的觉得我们的研究是正确的吗？三元元素的特征我或许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不是能够将人们带到胜利彼岸的元素。这一定是黑暗之神给予我们的诅咒。所有服用这种元素的人无一例外变成了粘液，而且死亡。而那些还存活下来的人也失去了理智。无论我们怎么控制计量都无效……而那些与我们接触的人反而觉醒了异能。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
“更另我无奈的是，异能这种东西无法被研究，无法被定量，任何只要内心有着阴暗面，有着渴求，有着欲望的人都会觉醒异能。而且千姿百态，各式各样。这些人不需要我们控制，不需要服用生命之液，他们依然可以生活地不错，并且运用自己的能力做得更好。而且这就是本来就存在于世界上的三元元素导致的，我们的研究只是推动了元素的速度。”
“……莫莱，其实你也明白，三元元素的根本就是吞噬魔法元素获得其本身的力量，那么这样一来，所谓的魔法衰弱反而在我们的手中得到了加速，原本我的预计是未来一千年当中依然会存在魔法，只是会比较衰弱。但是现在一来，估计四百多年后，甚至于三百多年魔法就会完全消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但是这就是这样发生了。三元元素为什么要吞噬魔法才能够得到力量，魔法的根源到底是什么。随着不断的研究我反而愈发的迷茫，这种迷茫不单单只对我们的研究计划本身，也是对于这些知识本身。每天的夜晚，我都会做噩梦，梦境中我感觉到永无止境的恐怖和阴冷，冷得我好像已经死去了一般。就像现在赤身裸体躺在冰面上，破裂后不断下沉。被那厚重的湖水压得喘不过气，肺中都是细碎的冰块……但醒来后这种感觉不会消失，随着研究的加深，这种感觉就变得越来越浓重……”
“所以……莫莱……抱歉了，真的抱歉了，我想放弃这个计划。”麦尔斯抬起头看着莫莱，眼角有着粘稠污浊的泪花，夹带着一些眼屎，“我想过上平凡的生活，想远离这些梦魇，想好好的照顾我唯一的孩子。”
“……我明白了。”莫莱点了点头，“没事的老师，我不介意。”
“……抱歉。”几年中，这是麦尔斯说过最多的一句话，“那么我现在出城去接查尔斯了，如果有空的话，你可以来看看他，毕竟也算是你的侄子。”
“好的。”
就这样，麦尔斯推开了酒馆的大门，直面着狂风暴雪。莫莱看着麦尔斯变得有些消瘦的身躯，突然间涌起一股怅然。
“但是……我也是您的孩子啊。”
“父亲……”
怅然许久的莫莱付了钱，跨过地面上沉睡的流亡者回到了研究室。但是看到的场面却让他万分的诧异，研究室内所有的设施和资料全部被带走，只留下了几瓶生命之液和因为寒冷而几乎冻死的艾达大祭司。处于怜悯和为了能够见到麦尔斯老师，他将艾达带回了圣女会。也是为了控制住时不时会疯狂的艾达大祭司，用铁链穿过了还没有完全凝结的腹部，如同一条狗一样栓在圣女会的研究室，对外宣称要研究漫长的时间。
而这时，他们在教会也失去了原本的权势。莫莱从未感觉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失去神父权利的时光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找炼金术协会的某个人得到了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偶，命名为克劳德，处理自己的杂物。大多数的时间，莫莱也明白自己没有处理真正核心的权利，便申请了杂项的处理。每天每夜在塔尔城的四处寻找麦尔斯老师和查尔斯的踪迹。也是在这些年当中，他看到了老师曾经在酒馆说的那些画面，许多人死去，许多人出生，异能成为了一种公认的能力被大家所接受。可是没有人像他们那样焦虑。在拥有这种可能会引起世界变革的力量引导下，他们选择了生活，选择了时光，选择了岁月。在这个艰难地，没有魔法就会无比危险的时代中依靠着自己的力量顽强地战斗着。
偶尔，莫莱会听到一些曾经的药剂店会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到来，并且让他们减少药剂的供应，或者是增加药剂的供应。追查着这些线索的莫莱却没有一次成功，但毋庸置疑，这个人必然是麦尔斯老师。那些将违禁药剂出售的店铺也自然被教会的左派所注意，全部剿灭后自行处理，变本加厉地贩卖。
但这和莫莱无关，莫莱只想继续研究下去，研究就是他生命的所有。
时光开始流逝，莫莱也开始老去。从最初二十多岁的少年成为了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过去的好友莫莱和莉莉丝因为教会左派的压制而离开，进入了隐翼会。莫莱认为这是一种背叛，便断绝了交往。而每夜的梦境中总是会回想起三个人一起玩耍的时光，虽然不是很多，也有些时候被捉弄地不是很愉快。例如被灌醉后撕毁了自己最珍惜的书本。要么就是在麦尔斯老师的带领下三个人前往其他的大陆完成任务，挤在一个小小的房间中彻夜长谈，次日疲倦地任务失败时，老师也没有责备他们，而是让他们好好休息。在摇晃的船只中回到塔尔城。但是令他们诧异的是，任务已经完成了。在疑惑到底是谁干的时候，麦尔斯则是在一旁露出了微笑。
这些回忆短暂，美好。只是从未出现在莫莱醒来清晰的记忆中。
偶尔，莫莱会在制作区狩猎，寻找那些没有亲属的流亡者，将他们杀死后喂给艾达大祭司。几乎成为了每天的一种习惯，罪恶感早已经消失。看着艾达吃下那些人肉如同品尝普通的菜肴。他也会想起莫莱和麦尔斯老师甜蜜的时光。在这个时候，莫莱就会发现自己从未爱过谁，从未依靠过谁。
从出生的时候他就孤独到如今，这种孤独不是别人给予的。而是莫莱自己选择的，年轻的生活在教会的时候，有着一些羞涩的女孩喜欢独自看书的自己，但是他无一例外拒绝了她们的爱意和情谊，认为那只会扰乱自己看书的时光和完美制定的时间表。成为神父后，也有一些穷苦家庭的父母来见自己，就在自己完成工作在制作区休息的时候，那些女孩的确不错，贤惠，并且愿意付出。可是莫莱依然是拒绝了。
长年的惯性，长年的悲哀让他已经无法爱上什么人。任何的事情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变为了一种每天应该去做的事情，但是做了之后自己要做什么他根本不明白。有些时候在制作区莫莱会看到一个老人牵着一个孩子的手。那熟悉的背影不用多说是麦尔斯老师，但莫莱象牙踏步的时候却哑口无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呢，不明白。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麦尔斯牵着查尔斯的手，蹲下身用温柔的口吻说着话语，并且掏出钱币购买一些小玩具和零食。
莫莱终于明白了，自己最为渴求的是什么。不是研究，不是知识，也不是为这个世界的人们带来什么，而是爱意。小时候他认为父母已经死在雪中，自己将要孤独一生。而麦尔斯的爱意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第一反应不是感激和接受，而是反对和厌恶。可是作为孩子的他也万分的想要得到。便不断的读书，不断的研究，想要从另外的一个角度之上得到父亲的爱意。而从不对自己青眼以加的母亲就成为了排除的对象。
可是，可是。
他何尝不希望投入母亲的怀抱中，在那温暖中撒娇呢。
所以他憎恨麦尔斯，憎恨养母。如果是亲生的父母，他们一定会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傲气与被压抑的撒娇，并且给予温暖和亲吻。
但是没有。
长大后的莫莱将这些都埋葬在了心底。一心一意放在了研究上，麦尔斯也误会了莫莱真正想要的，买来了许许多多的书籍和众多的研究设备，并且想办法将他的名字添加到研究的后面，可是这些莫莱都不需要，他只需要麦尔斯给他一个拥抱，带着他去吃一顿好吃的，一起玩耍就足够了。
可是这些都没有。
在自己十六岁的夜晚，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的人可以得到爱意。而自己始终得不到。
莫莱没有意识到，长久的孤独让他散发出一种没有人能够靠近的气场，谁一看他就明白他将会终老一生，并且没有爱着人的能力。
直到自己面对即将死去的麦尔斯。
看到躺在简陋床榻上的老师，莫莱真的陷入了恍惚。那真的是自己的老师吗，那真的是在各个大陆风光无限的人，用自己的知识和才华指点江山的人吗。自己只能够看到那皱褶到了极致的皮肤，变得短小的身体和痛苦的脸庞。
是的，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自己也已经迫近五十岁。
而名为查尔斯的孩子，今年也已经二十岁了。
艾达大祭司被关押，也是有二十年了。
“……莫莱，你也老了。”麦尔斯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双目中的懦弱和惬意也是自己从未看到过的，“我也快死去了。”
“是的……老师。”莫莱蹲下身，他好奇为什么一个人执着的目光可以变得如此缱绻，变得如此延绵，“我终于找到您了。”
“其实在制作区的时候我们遇到过很多次。”麦尔斯咳出了鲜血，“我也明白你在寻找我，凭靠那些大陆各处的人，也明白你和那些流亡者说，将一些金币交给我，或者帮我买一些药剂，我都明白。”
“其实我很明白，你到底需要的是什么……”麦尔斯露出了歉意的面容，“可是……我不能把研究室的位置告诉你。”
不，父亲，您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莫莱的内心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悲哀，他想要的不是这个。就像几十年前麦尔斯抛弃研究的时候一样，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要父亲的爱意，想要人与人普通的那种面对的感觉。
“我会把研究室的位置告诉我的孙子，并且将其破坏。”麦尔斯自顾自地说着，“……你就好好的做神父吧，不要想这个了，我们的研究是失败的。”
不，我不想要研究。
“抱歉呐……莫莱，找个人将我杀死吧。”
不……不要。
在麦尔斯睡去后，行走在街头的莫莱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是如何的表情。他想哭泣，但一个中年人哭泣未免太矫情。即便自己年过百半，却始终不知道如何坦率的去面对这些。他也终于领悟到了时光的残酷不在于人们会失去什么，而在于人们在时光的沙城暴中变得越来越厚重，原本可以轻松说出口的话语变得沉重，原本轻松的笑意变得僵硬，一如风化的雕像，失去了最初的模样。
所以，在看到查尔斯的面容的时候。莫莱心中的仇恨，痛苦，和爱意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他笨拙地就像一个婴儿一样。
只是这一次连哭泣都不会了。
但是可以死亡。
————
沉重的身体摔入土坑当中。
莫莱最后仅存的意识看到了那愈发汹涌的暴风雪，以及覆盖自己身体的冰冷泥土。
他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猛然间……不，以及没有猛然间了。
但是他明白这里是哪儿。
这就是最初自己被麦尔斯老师捡到的地方，那个森林旁的平原。
不过，这也应该结束了。
因为瞳孔上被泥土遮挡，没有刺痛感。
黑暗降临，冰冷降临。
就像自己这四十三年感受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