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伪装

  痛苦感。

  蒙克不知道自己曾经有没有经历过这些情感,但是当再度醒来的时候自己依然是躺在家中的床榻上。一旁的羊皮纸上写着迪恩的话语,大意无非就是自己在娼馆中突然抽搐晕倒,口吐白沫。为了安全起见本来想送到炼金术协会,药剂师一来却陷入了梦境。最后决定送到这里来。

  纸张被搓揉成一团扔到一旁,身上沾染着自己的呕吐物和唾液,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酸臭气息,怀揣在胸口几年间珍藏的小说稿件也一塌糊涂,衣服上沾染了自己皮肤脱落的皮屑,黏糊糊却又带着少许的刺痛感。

  脱下衣服,简单的升起了火,蒙克疑惑自己最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前往莎塔城的记忆消失无踪,但就在踏入娼馆的瞬间明明感觉到了少许,下一秒就因为头疼而晕阙在地。而自己现在变得越来越颓废,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并非是生理上的头疼,而是感觉自己失去了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

  自己不是在追求写作吗?

  想多了,写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就是沉浸在自我的陶醉感当中,如同自慰一般写着那些看似惊天动地,与众不同的文字,只是为了引起别人的赞叹和惊讶,随后呢?随后就是被人所遗忘到阴暗的角落,内心说出辱骂别人的语言,恨不得将对方的头浸没到一旁的水中让他窒息而死。表面上说出感谢对方的评价,并且希望以后可以的话一起继续谈论。

  都是狗屁。

  没有人比蒙克更加了解自己了。许许多多的人都说自己是最难了解自己的,蒙克可不是那么认为,自从小时候自己在深夜里偷偷的看着母亲而头脑中冒出龌龊的念头时,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子的货色。所以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直装出无比儒雅的模样,每天在同龄人眼中变得老持稳重,绅士,虽然有些古板但是不坏的人,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实际上内心当中埋怨着自己的时间一次次被浪费。可是节省下来的时间自己能够做什么,和那些天天努力的人不同,每天看着毫无意义的书籍消磨宝贵的时间,最终开始埋怨别人为什么能够比自己优秀。

  然而,蒙克的假面具颇有水平。因为没有人拆穿他,为什么。

  因为他不和其他人说太多的话语,将注意力转化为让别人叙述,并且作为一个倾听者。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利用时间,但对于别人来说,他是一个值得珍惜的朋友。在无时无刻都会帮助自己。内心的苦闷可以得到倾诉,压抑的痛苦可以得到释放,那些本应该在内心腐烂的秘密全部告知与他。

  的确,蒙克不会将其他人的事情告诉出去,无论是秘密还是突然间想到的什么话语,大家就把他当做最好的一个保密的措施,一个能够倾吐的树洞。而蒙克也只能将这些东西全部写进自己小说当中,无人问津,无人观赏,自娱自乐般的度过七八年的时光。

  直到现在成为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积攒的金钱无一例外投入娼馆和赌场,这些场所没有人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和模样,只需要大笔大笔的花钱就好,在酒精和脂粉当中沉浸自己,挥霍自己的时间。

  蒙克也明白,自己有什么可以挥霍的呢,有什么值得去悲伤,什么值得去沉醉的,一个都没有,家庭美满,父母远行运货。自己的生活无比自由没有拘束,朋友们众多并且都信赖于他。可是他就是不满足,不知道哪儿不满足。可能是自己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被什么异物给从内部贯通了一般。

  自己最为渴求的就是变得与众不同,无论什么方面都可以。可是随着蒙克的成长和所见所谓变得多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别人做过的,所以他陷入了这种只有自己能够体会的痛苦。在路上看到大腹便便的男子,就担惊受怕自己的体重会暴涨。在最近的梦境中就会梦到自己变得如同一头肥硕的猪,被所有人唾弃,被所有人厌恶。醒来之后开始绝食,但到了自己受不了开始干呕的时候又开始暴饮暴食。然后在呕吐物中继续呕吐,持续这样的一段过程后变得无比瘦弱。

  也就在这时,有人赞言他清癯。蒙克的内心一下子就飞上了苍穹,认为自己这样的模样无比的与众不同,可是说到底,什么是清癯?他根本不清楚,就这样坐在酒馆当中自顾自写着自以为很不错的文章,内心期待着有着什么姿色不错的女孩来和自己搭讪。可惜,并没有这样的女性。然后带着厌恶感看着那些言语粗俗的男子与自己刚刚看上眼的一个女性开始聊天,并且深深的鄙视这样的人,殊不知自己也是一般,而且还是那种不敢行动的那种。

  蒙克太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了,即便是看到女性的行为也是一般,就会不自觉的受到影响。例如在娼馆中的一个女孩喜欢咂嘴。在听了几次后他也变成了这样。就这样,陷入了这种乏味的惶恐,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舌头来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几天后又将这种事情遗忘,被其他的执念所影响,因为自己吃饭的时候咬到了舌头,就自暴自弃般的开始疯狂拒绝自己的舌头,直到鲜血淋漓才得到满足。

  他明白,自己的内心有着一种强大的,把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摧毁掉的力量,这种力量的释放是那么的快乐,即便带来了许许多多的痛苦。

  可是他不能那么做。

  所以他也因为这一点而无比痛苦。

  长久以来,娼馆成为了他能够得到安逸感的所在。这里一方面可以发泄他的欲望,而且他的假模假样不需要得到太多的伪装,只需要展露自己的一部分,并且对娼妇们表现出对待自己所爱女子那样的温柔和殷勤,她们就会认为他与众不同。记得在她们生日的时候送上电小礼物,在受伤的时候买来药膏给她们擦拭,虽然本身目的是为了偷看她们的身体,但她们毫不顾忌,亦或者在被其他客人蹂躏结束后送来安抚的礼物,有时候送给娼妇大量的金钱却始终不让她们为自己做些什么。

  然后,又一次,又一次的陷入了这种谵妄般的痛苦当中。面对那些对待自己如同对待爱人一般的娼妇们,蒙克觉得无比的内疚,他真的很想大声喊出来,让整个塔尔城的人都听到自己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最终,他还是不想那么做,因为他太喜欢这种被人们所包围的依赖感,人们信赖他,渴求他,讲自己的一切都告知与他,将爱意给予他。

  只是,蒙克从未爱过谁,也没有将自己的秘密告知与谁。因为他根本不懂得给予为何物,贪婪的从其他人这里摄取他们内心的秘密和阴暗,转变为虚假的光明和希望赠予他人,

  又是无意义的痛苦,又是只有自己能够懂得的痛苦。

  没有人能够理解蒙克,在这一点上,他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将这一点归结为,自己喜欢这种不被人理解的孤独,喜欢这种痛苦。

  因为这种无法被语言传达出来的,只属于自己的卑微情感保持了与众不同。这样矛盾的生活也让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不平凡,就这样,通过这样的方式消磨着自己的人生。

  他没有感觉到幸福,但是这样的生活是自己想要的。

  蜷缩在被子中,如同婴儿般的姿势开始嘶喊,双手双脚猛烈的击打着虚空,随后可笑地开始气喘吁吁,身上的皮肤再度开始脱落,这一次脱落的地步更加剧烈,整个床榻上都洒满了皮肤的碎屑。

  莫名地,他开始兴奋起来。

  自顾自的一泻而出。

  只是单纯想要这样而已,并且有着一种对自己的报复感。这样,内心的仇恨才得以释放。此时此刻,蒙克明白自己脸上的表情应该是无比的丑陋吧。

  他再次想到了自己打算埋葬到死的秘密,虽然这个不再是什么样的秘密,在娼馆见到过许多人都是如此,可是他不能展现出。

  这是能够让他安心的最后一丝防线。

  黏糊糊的触感在腹部蔓延,身体之上传来少许的疼痛感,蒙克发现有些不对劲。

  镜子中的倒影,自己的皮肤开始破裂,并且脱落下。

  在那泛黄的,朦胧的镜子当中,那双惊诧的双眼并非是自己熟知的双眼。

  惊恐的站起身,翻开被褥的瞬间掀起了一阵风,身上的皮肤就像是附着之上的无用的废弃物翻飞在室内,脸颊开始脱落,头皮开始掉落在地,那黑色的短发下倾斜出一股披肩的青丝,眼皮掉落,那不熟悉的纤细狭长的睫毛是那么的令人惊恐,下半身熟悉的垂落感也消失无踪。

  镜子中是一个诡异的人。

  拥有者女性的头颅,男性的躯体。

  “这是……我?”蒙克用那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说道,端详着自己的身体。

  皮肤依然在脱落。

  蒙克惊恐地剥去自己身体上的皮肤,在那脆弱如同蝉蜕般的皮层脱落后,真正那经过触碰会带来触感的身体是一个女性的躯体。在镜子前目睹着原本会另自己血脉膨胀的圆润如成熟的水果般的乳房,盈盈可握的腰肢和在阴翳下展露出稍许神秘的肚脐眼,再往下则是自己玩去陌生的森林世界。

  瞳色已经发生变化,身高就像是有人砍断了自己的骨骼,长发披肩。大腿细长,手指纤细并且有着少许的透明感,在炉火中闪烁着如同黑夜中的烛火。此时此刻,蒙克才发现头脑中的记忆漩涡般地想要剜开自己理智的最后一丝防线,用不属于自己的高昂的尖叫瘫倒在地,抽搐着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回忆。

  竭尽全力地在其中挣扎,寻找出属于真正的自己的记忆。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许许多多厚重真实的记忆之潮涌向自己那艘支离破碎的小船,滔天的浪花就像巨人的手臂高高举起船只,狠狠地摔在汹涌的海面上。

  当蒙克再度苏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皮肤已经脱落殆尽,并且在火焰的烘烤下成为了齑粉,自己男性的身体就这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却又熟悉到极致的身体,胸口那漆黑的刺青痕迹代表了这是一个娼妇。

  轻柔的叹息在喉头哽咽了会儿后缓缓流出,蒙克再度回到了床铺上,拂去那些细碎的粉末,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除了自己不再是自己之外。记忆在此时也缓缓的归来,那是属于“蒙克”这个名字最后的故事。

  在萨塔城的娼馆中,怪物般的吞噬着那从娼妇背后流淌出的粘稠液体,就像饥饿到了极点的人对于食物的渴求一般吞咽下肚,随即到来的彻骨寒冷让他钻入了一个娼妇的皮当中,手臂开始舒展,干瘪塌下的身体也恢复了原本的活力,脊背上的痕迹消失的刹那,蒙克就不再是自己,而是这个娼妇。

  与克莉斯多的约定也是如此,用娼妇的面容将其迷惑,在克莉斯多想要发出最终的哀鸣时,她的身体就像是漏气的球般瘫倒在地,地面上再度流淌出那只有对于自己来说无比香甜的粘液。在对比了一番后,“她”觉得克莉斯多的身体并没有这个娼妇的具有魅力,在许多方面都相差甚远。最终,她就像优雅的贵妇人一般用自己的指甲割裂了克莉斯多的身体,一段段的塞入嘴中,品尝着其中的美味。

  此后的几天,自己并非是躺在病榻之上休养生息,而是真正的成为了一名娼妇在阴暗的道路中,在深邃的小巷中勾引男性,在引导他们的瞬间,用手指轻松的将他们的衣服割裂,并且身体瘫倒在地,随后丑陋如狗地啜饮着冬日沾染着泥土和污秽的粘液。

  结束这段另自己战栗的回忆后,莫名地,内心反而涌起了一股安详之感。是啊,这才是真正的自己,无须遮掩的自己,将内心的这种阴暗全部展现出来,并且真正的逃避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这难道不就是最初想要的结果吗。

  那么,自己还需要一个新的名字,她这样想到。

  “就叫莫妮卡吧。”她端详着镜子当中的自己。

  ————

  “你说蒙克晕倒了?”

  “是啊,一进娼馆就这样。”迪恩将腰间的武器悬挂在墙壁上,“我刚刚把他送回去,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我要去看看。”玛丽说道,急匆匆地走入自己的房间想要更换衣服,“我的妹妹麻烦你照顾下,她就在娼馆门口。”

  “好吧。”迪恩将使用过的木杯浸没到收集到的雪堆中,将身上的盔甲和毛皮脱下后搁置在武器架上,舒活了下筋骨后便走出了大门,看着那正在凝视着苍穹的一个与玛丽模样类似的女孩,“进来烤烤火吧。”

  “哎……你是?”面前的女孩用一种另迪恩不舒服的眼光打量着,“我姐姐呢。”

  “她去看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了。”

  “这样,那我跟着她一起去好了。”

  “不行。”玛丽换上了厚重的衣物推开了娼馆的大门,对着自己的妹妹说道,“你好好待在这里,或者迪恩大哥,你麻烦带她去酒馆之类的地方,可以吗。”

  “没问题。”迪恩习惯性拍了拍腰间的口袋,“走吧。”

  “在娼馆工作那么多年了。”迪恩自顾自说着,“和玛丽认识也有着十年左右的时间,她倒是没有提过你吗。”

  “因为我在其他地方。”女孩说道。

  “是吗。”迪恩想了想,还是推开了镶金玫瑰的大门,毕竟这家酒馆可谓是塔尔城的招牌,即便商业区和平民区,制作区密密麻麻分布着其他的酒馆,以及最新开张颇有人气的紫苜蓿,可比起来,还是不如镶金玫瑰,“这是我们塔尔城最有名的酒馆。”

  “为什么最有名?”

  “因为这个酒馆传承最久。”迪恩,“而且从美味的程度上可谓是一流的。”

  “哦……是吗?”

  传来女孩不屑一顾的声音,在忍住没有发脾气后,迪恩还是照例地对着马文老板挥了挥手,“马文老板,黑星酒一杯……另外,你要点什么?”

  “有些什么?”女孩问道。

  “迪恩,你今天倒是罕见地带了个女孩过来啊。”马文将杯子递给迪恩,“是发生了什么?”

  “是啊,熟人的妹妹。”迪恩叹了口气,“稍微有点事情,就麻烦给我照顾了。”

  “还真的是有点麻烦。”马文端详着她,发现她对于周围的一切好像充斥着一种孩子般的好奇,虽然这种神情在十七八岁的女孩面庞上显得有些高傲而且怪异,更像是瞧不起周围的一切事物,“想来点什么呢?”

  “你们这儿有些什么?”

  “那就有很多了。”马文也是在这一行工作了那么多年,“目前最为畅销的是黑星酒,青果酒,你也可以来点洋葱汤和肉汤暖暖身体,饿了的话,来份套餐还会配送小面包。”

  “我要黑星酒,和他喝的一样。”女孩指着迪恩说道。

  “好嘞,一杯黑星酒。”马文就像是看到了戏剧最精彩的地方一般咧嘴笑了起来。

  “你会喝酒吗?”迪恩无奈地问道。

  “看你喝感觉很好喝的样子。”女孩伸出舌头触碰了下酒液,很快地露出痛苦的表情,将酒杯推到一旁,“不好喝,而且很恶心。”

  “喂喂,你自己点的啊。”迪恩长叹一声。

  “头疼对吧。”马文也是露出了苦笑,将酒液倒入木桶中,“那么我推荐牛奶和小饼干。”

  “好啊!”女孩脸上的表情变得开朗起来。

  “就像个七八岁的小孩。”迪恩说道,看着马文敲了敲大门,指挥厨师去烤制那些脆饼,“今天真是祸不单行,蒙克晕倒了,玛丽去看望,然后由我来照顾。”

  “你也是辛苦了。”马文将脆饼和牛奶放在女孩的面前,看着她喜笑颜开的表情后也是露出了笑容。“不过,蒙克晕倒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估计是得了什么疾病吧。”迪恩说道,看着空荡的杯底,“再来一杯……好,谢谢,蒙克从萨塔城回来的时候就是病恹恹的样子,而且我送他回家的时候,感觉他身体轻很多,身体上的皮肤也是不断的在脱落。”

  “是得了什么疾病吗?”马文停下了擦拭酒杯的动作。

  “我估计是吧。”迪恩说道,“整个人都瘦了很多,但玛丽去照顾了,应该没问题。”

  “是吗……”马文转过身从柜子上拿下了几个水晶瓶,“这是一些药物,如果可以的话,这个女孩让我来照顾,你去送点药如何?”

  “这个当然没问题了。”迪恩笑了笑,“只是酒水钱能否免了呢?”

  “那肯定免了。”马文检查着货架上其他的瓶子,“这个女孩的钱也一并吧。”

  “不,我只是开玩笑的。”迪恩还是规规矩矩地从口袋中摸出了铜币放在柜台上,“马文老板,我可不会赖账,放心。”

  “一共是24铜。”马文挑出四枚铜币,“算你20,毕竟麻烦了。”

  “但我也没有想到啊。”迪恩将披风披在身上,确定没有什么东西忘带了,“马文老板你竟然会在酒馆中储备着一些药物。”

  “酒馆开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一些准备。”面前的女孩含着脆饼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好了,不多说了,到时候我也得去备点药剂。”

  “我也出发了。”酒馆的大门打开,吱呀的响声伴随挥手的背影。女孩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满足地吃着脆饼。

  “好吃吗?”马文问道,他已经看出这个女孩的心理年龄远远低于她的实际模样。

  “嗯,很甜,所以很好吃。”

  “那么再来点吧。”就像是提前准备好一般地再度端来了一碗热汤和洋葱圈,“免费的,不要担心。”

  “但是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马文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注视着女孩澄澈的瞳孔,以及那嘴角微微泛白的牛奶痕迹,“别在意了,吃吧。”

  玛丽焦急地行走在路上,努力回忆着与蒙克交谈的只言片语中所谈论起的家庭位置,并且忍受着周围人那诡异的目光。她明白,自己的着装和那么多年的习惯无论如何都改不回来了,那种渗透进骨子里的娼妇气息将会伴随她的一生。

  原本,想要和蒙克结合并且拥有一个家庭的梦想被那些口无遮拦的孩子们给打击了。的确,在那个夜晚陷入痛哭中她不断的思考着,自己归根结底是一个娼妇,即便洗干净了胸口的污痕,但是蒙克会接受她吗?娼馆中的那些作为说不定只是作为一个有礼貌的客人,而并非是爱着自己。

  但是,但是。

  她愿意这样相信,因为蒙克说过,如若她是正常的女性,说不定会愿意就这样度过平淡的一生。现在,以为已经死去的妹妹还活着,只是头脑一些不清楚,但是没关系,家人已经归来,自己不像是过去那样凄惨的孑然生活。

  所以,在听到蒙克患病的消息后,玛丽内心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蒙克总是喜欢调侃自己的人生说不定在二十岁将要迎来终结,而自己总是对此置之不理,现在倒好了,说不定他正躺在床上痛苦地辗转反侧。

  “蒙克,你在吗?”终于是找到了那陌生的房屋,根据描述以及门口被积雪覆盖的枯萎草木,玛丽不断瞧着门,从缝隙中似乎有着什么粉尘泄露出来,以及有着明显惊恐的脚步声和高昂的尖叫。

  “蒙克?!”大门是打开着的,在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粉尘让自己难以呼吸,角落的房间传来淡淡的抽泣声,但声音和自己记忆中的蒙克并不相同,或许是自己从未听过蒙克哭泣过的缘故。

  “你还好吧?”蜷缩在被子中瑟瑟发抖的蒙克的喉头正在发出什么令人难受的声响,“蒙克……很难受吗?”

  “……”没有回答,只有随着自己脚步踏入而扬起的粉尘和那空气中的腥臭,以及那种自己莫名其妙熟悉的淡淡味道。

  “蒙克?”玛丽坐在床沿,扫去那多得离奇的粉末,“这些粉末是什么?”

  “……没什么。”蒙克的声音好像恢复了正常,“只是……一个比较奇怪的疾病而已。”

  “让我看看你。”

  “……这样吗……”蒙克探出了头,那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颧骨外加上散乱的短发,“最近身体的确不怎么好,但是玛丽,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啊。”玛丽的手指搭上了蒙克的脸颊,下意识地,蒙克好像畏缩了下,“怎么了?”

  “不……有点冷而已。”蒙克的身体依然在颤抖。

  “需要我进来吗。”玛丽问道。

  “你怎么了,玛丽?”蒙克感觉到了奇怪,“和最初分别的时候不太一样。”

  “因为我在思考一件事情。”玛丽说道,“可能在你生病的时候不太适合说,但是……我怕之后就没机会了。”

  “哈……那么说吧。”蒙克被玛丽逗笑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看到你就轻松很多。”

  “可以的话,我想离开娼馆。”玛丽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想要新的生活。”

  “那很好啊。”

  “那么你呢?”

  “我?”

  “你没有什么反应吗?”

  “尊重你的选择啊。”

  “不是啊。”玛丽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离开娼馆后,我打算和你一起生活。”

  “什……什么?!”

  “你还记得吗,在娼馆的时候,我和你说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离开娼馆和你一起生活。”

  “我以为你只是感叹……或者其他的什么,可是这样……”

  “你嫌弃我?”

  “不是这个意思。”蒙克的表情有些复杂,“有很多很多的原因吧……”

  “你不接受?”

  “不是不接受这个问题。”

  “那么不就好了吗,等今天结束,我去娼馆赎身,然后洗去胸口的这个印记。”玛丽将围巾取下,看着自己胸口的漆黑色刺青,“虽然可能其他人会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我,但我好歹不再是娼妇了。”

  “我……”蒙克的嘴角颤抖着,似乎是想要忍住什么,“但是我现在有疾病不是吗,可能会传染给你的。”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是这样吗……”

  “而且你知道吗,我的妹妹回来了!我从没想过她还活着,十年前她被圣女会带走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是孤单一个人了,而且那些其他的娼妇们也一直告诉我各种传闻,被圣女会带走的女孩是不可能回来的,但是……她回来了……回来了,虽然可能有些美中不足,蒙克,以后也可能需要你和我一起来帮助她,但是我们能够度过的……对吗?”

  “啊……”

  “忘记了,你现在还有疾病。”玛丽将蒙克脖颈旁的被褥塞好,“需要我帮忙去买点什么吗,反正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任凭你做什么都没问题。”

  “不,我不会的。”

  “所以我才选择你。”玛丽俯下身,却莫名嗅到了一股娼馆当中到处都有的味道,但也没有多想。

  “……”

  柔软与湿润感互相触碰带来的沉寂。

  “感觉如何?”

  “哎……好像,不知道怎么说。”蒙克组织着词汇。

  “那么我帮你去买点食材吧吧,坩埚刚刚我进门的时候也已经看到了,哦对,我还得去找我妹妹,晚上把她一并带过来,可以吗?”

  “没关系的。”蒙克说道。

  “那么你好好休息吧。”玛丽简单的扫了扫地面上的粉尘,“不过你家还真的是乱呢。”

  “不……今天有特殊情况而已。”蒙克苦笑着说道。

  “嗯,晚上见。”玛丽转过身,恋恋不舍地注视蒙克,“我很快回来。”

  ————

  脚步声逐渐远去,蒙克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头疼的情况再度变得剧烈起来了,掀开被褥,在镜子中的是一副无比诡异的场面,男性的头颅和一个娇小的女性身体。

  “也就是说。”头颅就像面具般被扯下,“我还是得维持蒙克的样子吗。”

  镜子中的自己,不用多说是一个娼妇的形象,而最令她奇怪的是,无论自己怎么尝试脱下这层皮肤都是失败的,触感鲜活,就像出生的时候伴随着自己直到如今一般。反而是只要自己愿意,自己的模样就会变成蒙克。

  “所以……伪装一段时间吧。”皮肤就像是有着蠕动的虫子在钻行,身高开始变化,高耸的乳房干瘪为平坦的胸部,丰腴的身体变得骨瘦如柴,披肩的长发缩回了脑袋。

  “但是玛丽啊……”蒙克叹了口气,“我对她或许已经失去了兴趣,不知道是自己的本质已经发生了变化,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她深切的体会到自己从身体内部到心灵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特别是在玛丽到来之前,在沉睡中突然感觉到有着锥子在体内开始刮擦着内脏,下意识奔走的时候才发觉到自己拥有了女性的特征。身体中的热量随着血液的流淌开始消失,一如搜刮的军队般烧杀抢掠,刮走城墙上的石块,践踏地面上温热的尸体。

  身体变得冰冷而又麻木,那只强大的军队终于离自己而去,她也无力地躺在床上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直到玛丽的敲门声响起时才唤起少许的惊慌。她不知道这样的身体被玛丽看到后会如何,但掀起巨大的波澜是无法避免的。

  在刹那间,她发现自己可以转变容貌,身体就像是多了一层虚假的皮肤,可在玛丽看到自己的刹那,也只够伪装出原本的头部。所幸,度过了一劫。

  “我到底算作是蒙克,还是莫妮卡呢?”蒙克确定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是男性所拥有的之后,穿上了原本的服装躺在了床上,“记忆是两人份的,身体可以互相转变,但是奇怪的是,克莉斯多的身体我却无法拥有,是因为我将她吞噬了吗。”

  “或许……我可以去尝试吞噬更多的人。”想到这里,蒙克舔了舔舌头,那种粘稠液体的味道对于自己来说就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芳香,“特别是女孩们……身上的芳香则是无比的浓郁,不过从这一点上,我还是蒙克。”

  “玛丽还没有回来。”蒙克说道,“那么再试着变回原本的模样去娼馆街看看吧。”

  身材再度发生了颤抖,穿戴在身上的衣物也显得有些宽大,但也正好遮挡住了较小的身体。长长的发丝垂到肩膀。她自恋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陶醉地舔祗着纤长的手指。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吃掉玛丽呢……”现在应该称呼“她”为莫妮卡了,“在晚餐到来之前,稍微来一点开胃菜吧。”

  柔和却又放荡的轻笑伴随着大门开启,散在了塔尔城的商业区。

  “这位客人,您想来点?”

  “当然是美味又可口的东西了。”莫妮卡的手指缓缓位移到了娼妇裸露的脊背,并且露出了灿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