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罹难

  克莉斯多就像是对待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亲切地请蒙克到家中做客,而头脑中除了关于恋爱缱绻的要素之外没有其他的蒙克如同被拉扯着绳子的狗一样紧跟着她,只有在看到比镶金玫瑰要豪华几倍的建筑物时才意识到现实的寒冷有多么的严重。

  高大的酒馆耸立在城市的中央,还没有进门的时候就能够听到那酒足饭饱的谈笑声,拿着托盘的侍者们穿着简单却又质量良好的服装行走在楼梯之上,每个隔间中似乎还有手杖橐橐敲击着地面的声响。

  “这就是我们家的酒馆。”克莉斯多就像在介绍一件平凡的事物,“年末有着一些贵族投资,所以我们打算扩建一次。”

  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在面前展开,从门的缝隙中看到那些衣着华丽的贵族们正在用枯燥优雅的手势拈起一块金黄色的蛋糕,浸没与澄澈如蜜的饮料中,看着那互相交融的颜色,相得益彰的芬芳在空气中弥散。

  此后的漫步就像是走在迷宫当中,每个隔间的门口都站立着衣着华丽的少女,侍者们手上的托盘中的菜肴也是闻所未闻,至于离开或者进入的客人则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最终,蒙克发现自己的面前只有克莉斯多一个人。

  “这里是我的房间。”她介绍道,“父亲想要我继承这个酒馆,还需要让我和其他的贵族结婚,这样就能够吸引到更多的客人和资金。”

  “这太过分了。”蒙克诧异地陶醉于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浑厚,自然,磁性,“他们应该尊重你的想法。”并且头脑中的妄想再度开始暴走。

  “是啊。”眼前的一切也变得迷幻起来,克莉斯多叹了口气,“这样,我去换一件衣服,我带你去城市里走走,先出去下好吗?”

  “好的。”蒙克努力回想一名真正的贵族应该怎么对待这些情景,但想到的无非是自己从陈腐的书本中读到的毫无意义的内容,以及风流的往事,站立在门口挺立的自己能够清晰无误地听到背后房间中衣柜被打开的声响,衣裙落在地上的窸窣声响。蒙克不禁开始想象她暴露在冰冷冬日中的酮体会是如何的一副模样,记忆中在马车上看到的窈窕身材和在中转站嗅到的淡淡清香无一例外撩拨着自己的遐思。

  “我们去哪儿呢?”门在吱呀一声后被推开,换上与原来风格迥异服装的克莉斯多来到了蒙克的身旁,“我先带你看看我们的占卜店如何?”

  “好的。”蒙克显然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

  对于克莉斯多来说,蒙克的到来简直就像一场救赎,自己二十多年的过往无一例外是在父亲的严格教育中度过的,原本出生贫寒的父亲只是因为好吃懒做而听信了一个蹩脚预言家的话语,那位预言家说,自己家门口的地潜藏着永无止境的财富,便拿着锄头开始挖掘,挖了不过几十分钟就将锄头扔到一旁呼呼大睡。

  从此,就放任家门口那巨大的坑洞不闻不问,过着原本有一顿是一顿,余钱便去娼馆和赌博的场所得到短暂的娱乐,要么去酒馆喝个酩酊大醉。接连几日都是如此,在醉得不省人事时跌入了那个巨大的坑洞当中,浑身都是伤口,而且头疼欲裂,双手在泥土中刨来刨去,一如跌入陷阱的动物。也就在这里,原本的泥土墙壁轰然倒塌,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地下通道。

  克莉斯多父亲的宿醉和头疼一下子消散无踪,急匆匆的爬上地面,在那破旧不堪的家中寻觅着蜡烛和麻绳,深入那个地下的地洞探索,果不其然,那是过去一位贵族法师的墓穴,他在死亡的前一日笼络了自己全部的财宝倾倒在棺材当中,并且命令后人用金子压死他,可惜还没有完成这个夙愿时,萨塔城就被魔物攻陷,这个塞满了财宝的地洞也就不了了之。

  重见天日的财宝和那些武器,服装,卷轴就像是八百年前倏然穿越到了现在,依然保持着闪烁的光芒和锋利的刃口,即使是木制的魔杖也就像是从刚刚砍伐的树木上剥下的一般。

  他非常聪明,知道如果将如此巨大的财宝的消息告知于其他人的时候,自己就会陷入真正的恐怖境地,三大协会无一例外会将他铲除后夺取那能够一个城池的人肆意玩乐的财产。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幸运之神仿佛也眷顾着他,从地下拿出的一枚金币交给隐翼会时,收购的价格竟然是十万现代金币。在那个瞬间,他直接被幸福感给直接击倒在地。等到醒来的时候,隐翼会的商人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兑换十万的金币,或者是等值的什么东西。

  二话不说,他想到了使用这个钱建设一个酒馆,并且这个钱能够疏通与贵族之间的关系,使自己原本平民的身份得到质变的提升,但是要保证这个地下洞穴除了自己之外无人知道。

  所幸,他自己就是一个木工,谣言蛊惑了自己原本的伙伴们,说从海里找到了点金沙,让大家一起来建设这座巨大的酒馆,在金钱的作用下,不出一年,整个大陆最为豪华的酒馆就这样被建成,甚至没有花费太多的钱。自然的,从隐翼会得到的过于厚重的钱就全部用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官职,甚至于得到了一个异国的公主。

  那位异国的公主对于吃颇有见解,在轰走了将近一百多个厨师后亲自下厨。在那个夜晚,从酒馆中扩散出的芳香让整个城市的人为之而疯狂,酒馆声名大噪,多少大陆的人趋之若鹜,只是为了能够品尝到传说中的佳肴。事后,人们才知道,那位异国的公主是来自于充斥着美食的东方国度,一时间,海上的航行和新菜肴的烹饪成为了那年的流行词。

  人们被双重的热度冲昏了头脑,没有人去管那地下的洞穴到底潜藏着多少的财富,甚至于有些时候克莉斯多的父亲都遗忘了,因为能够给自己带来十万金币的那枚小小古怪的扭曲钱币,只是随地捡起的一枚罢了。偌大的洞穴粗略估计有着近乎百万枚类似的钱币,以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宝。

  在于异国的公主生下克莉斯多之后,他便开始了漫长的教育之路,这座巨大的酒馆每天都会带来巨额的收入,而自己也丝毫不吝啬,将这些钱送给三大协会。自此,没有人敢在这个酒馆骚乱,也没有人在这里动什么歪脑筋,他也只需要好好的教育自己的孩子便可。

  唯一的可惜之处在于异国公主长期养尊处优,身体变得越来越肥胖,以至于厨房中那眼神不好的一位厨师以为那是穿上了衣服的肥猪,在拿着菜刀追逐了半条街后,就被驱逐出了这片大陆后。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一气之下离开了萨塔城。但还没有离开城市几步就因为肥胖的身体而无法行动,让马车夫带着她回到酒馆。

  克莉斯多那时候才五岁,看着已经认不出来的母亲,双眼噙满了泪水。她的父亲也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努力的帮助她减轻体重。在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后,异国的公主终于成为了萨塔城一名普通的妇女,虽然言行举止依然保留着原本贵族的气质,但再也不敢好好的享受生活,反而是进入了厨房,不时地指点那些在她看来手法拙劣的厨师。再度的,那香气让整个城市都陷入疯狂的传说复苏了,她也被称之为萨塔城的烹饪女王。

  在这样环境下成长的克莉斯多受到了严格的教育,明明是酒馆的家庭却不能吃太多的食物,父亲原本就是个无赖却要受到贵族般的教育,在这样的压迫下,她也开始了柔弱的反抗。由于自己就居住在一楼的关系,每天夜晚都会偷偷打开窗户游荡在萨塔城,父母也觉得那乖巧的孩子夜晚应该躺在床上好好睡觉。根本没有去理会。

  就是这样,她认识了预言的神秘世界,感知到了文字组合成的巧妙幻美的世界。在自己逃亡的短暂生涯中,端坐在狭小的房间中,深呼吸着不知道搁置在何处的劣质熏香。闭上眼睛开始冥想,随后睁开眼睛盯着水晶球,试图从中寻找自己的未来。或许的的确确有着一些天赋,至少她自己这样相信着,在短暂的刹那捕捉到了环绕的雾气中清晰的画面。那是在一辆马车之上,自己靠着那位陌生的英俊的男子,并且在后续的酒馆中与他谈论着自己的未来。

  所以,在马车上看到蒙克的刹那,她有着些许的失望。浓烈的酒气以及那平凡的面容与自己预言中的截然不同,可是当在中转站听闻那磁性的嗓音和对着万事万物的一种特殊的理解时。她相信,这就是水晶球中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

  蒙克的内心充斥着迷茫,因为他没有面对能够与这样的女性交谈的经验,记忆中的娼妇们和面前的克莉斯多截然不同。至少他能够轻松的,用自己想象中的温柔模样对待那些女孩。因为他明白,她们都有着相对于悲惨的过去,只需要淡淡的温柔就能够让她们对自己产生好感。除此之外,还需要控制温柔给予的程度,但是现在不行。

  克莉斯多只是把蒙克当做朋友般简单的对待,滔滔不绝谈论起自己童年那啼笑皆非的经历,例如母亲被人追逐的故事,亦或者父亲年轻时代不受到人待见,可现在无人轻视他。可悲的是,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得经过严厉的训练。面对这样的谈话,蒙克完全遗忘了过去的谈论方式,只是一味的倾听着。说实话,真正能够唤起兴趣的内容无非是在几年前的夜晚逃离家门玩耍时被几个人骚扰,最终在教会巡逻的守卫经过后逃离一劫。

  谈论这件事情时,克莉斯多的表情异常的平淡,虽然前置的话语说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这个事情轻松的根本不像是能够埋葬在心底的秘密。蒙克歪了歪嘴角,做出表示遗憾和惋惜的表情,继续跟随在她的身后听着故事。

  就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克莉斯多转过了身,散开的长发扫到了蒙克的眼睛。在不断的道歉和蒙克搓揉着眼睛并且无奈地任凭眼泪流淌时,她建议两个人可以去一个预言家那边坐坐,就是这个预言家指点了蒙克的到来。

  只可惜蒙克沉浸在原本的回忆当中,双目无神地跟随着她的脚步,并且思索着自己这二十年中遇到的女孩和娼妇们似乎都藏不住秘密,每个人遇到自己之后都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内心的话语吐露出来,就像是倾吐什么呕吐物一样。最后,她们得到了畅快,而蒙克自身却沾染了这些污浊,觉得愧疚的娼妇们便用肉体来偿还。久而久之,蒙克对待所有的女性都有着类似的看法,甚至于在自己荒谬的梦境中对着自己的亲人与亲戚下了手,浑身冷汗的醒来,却发现兴奋无法抑制。

  蒙克的认知中,所谓秘密就应该在内心当中腐烂,并且烂到自己的内脏和骨骼都受到波及,烂到死亡的时候都不会说出口。相反的,自己对于其他人的秘密无比渴求,渴求的就像对于本能的渴求一般。

  是的,他厌恶自身。

  为什么厌恶自身呢,因为他对于其他人的话语敏感到了极致。在娼馆的生活中,有人以为他是男妓的刹那,他在夜晚的梦境就感觉到了异物将自己撕裂的痛楚和莫名的快感,那些并不知道他在娼馆肆意的朋友增加调侃他会不会喜欢的是男性后,之后的一段时间蒙克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注意用异样的眼光关注自己身边的那些朋友们,并且遐思如果和他们进行一些诡异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并且这样的过程是永恒的。

  所以蒙克不想去接近任何人,不想任何人了解自己,也不希望任何人谈论自己的什么,真正渴求的是次日醒来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者直接在睡梦中迎接毫无痛苦的死亡,懦弱,脆弱,逃避什么的对于他都无所谓,想要死亡,想要逃避,仅此而已。

  最近的梦境中,蒙克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绽裂,如同昆虫的蛹蜕变般,从原本的旧身体中蠕动出一个奇怪的生物,但毫无疑问的,那就是自己。

  “蒙克,想些什么呢?”克莉斯多的面容近在眼前,身旁熏香的气息让他有些难以呼吸,他才意识到两个人已经到了占卜店,只不过这和塔尔城的相比豪华了不少,房间不狭小,却无比昏暗,坐在地上的人们闭上眼睛进行明显,地面上的魔法阵泛着微弱的光芒,空气中的光粒子逐渐被吸入水晶球当中。

  “不,可能是受到了点影响吧。”蒙克看着那水晶球,悄悄地问道,“这些人是在做些什么?”

  “预知未来啊。”克莉斯多的面庞在暗淡的光芒下显得有些诡异,“你知道异能吗?”

  “稍微知道一点。”蒙克点了点头,“但是这个和预知未来有什么联系?”

  “异能是预知未来啦。”

  “原来如此。”

  “占卜师说我有天赋,我从小时候到现在,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到这里来练习。”克莉斯多露出兴奋的表情,“你难道不觉得拥有异能很与众不同吗?”

  “大概吧。”蒙克思索着,如果能够有着能够体验不同人的人生的异能,或者是能够让自己安然无恙死去的异能的话,那也不错,“但是大部分异能不是都没什么意义吗,我认识一些朋友,他们的异能只不过是手上冒出点烟气之类,要么就是让自己稍微变得脸红气粗。”

  “那不是毫无意义吗。”

  “是啊。”蒙克打量着这些周围的人,内心涌起少许的轻视和优越感,“比起追求这些无用的异能,不如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做点什么。”

  “你说得对。”

  ————

  克莉斯多虽然无比热爱占卜和神秘的所在,更加不用说自己身处的世界的的确确是拥有这样的能力,可是经历了那么多年的学习,除却了上一次在水晶球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之后,此后什么都看不清。归根结底,她就是个酒馆老板的女儿,拥有着大量的继续和半吊子的礼仪,在与贵族交流的日子里,自己也被斥责过很多次。父亲说着粗俗的语言告诫自己未来是要和贵族结婚时,内心的反抗就溢于言表。

  但当真正的逃离这个家庭的时候,克莉斯多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漫长的时光过去,童年时光对于神秘和魔法异能的向往也逐渐淡化,变成了与人交谈的一种习惯性语调,最近也被父母称赞变得懂事多了。学习礼仪的时候无比认真,也会来到厨房让母亲指点一些特色菜肴的做法。

  并非是由内到外的接受了现实,而是不得不去屈服于自己的现在。

  在听到蒙克那么说的时候,克莉斯多觉得,蒙克就是她希望的延续,自己曾经追寻不到的梦想都可以在他身上实现。就像是对占卜毫无兴趣的那样站起身,被占卜师用诧异的眼光注视着,拉着蒙克的手离开了那阴暗的房间,来到大道之上。

  苍穹和冰冷的天气都令人倦怠,但克莉斯多却非常的激动,拉着蒙克进入了自己最为熟悉的一家酒馆,点上了两杯酒自斟自饮着,此时才发现,自己最为厌恶的父亲身上的血就在血管内倔强地流淌着,蒙克也只是静静倾听着她的故事。

  “那么,你为什么不说说你的故事呢。”克莉斯多问道。

  “我没有什么故事。”蒙克笑了笑,“平淡的一如烧过的清泉水。”

  “不,我相信你的故事与众不同。”

  “真的,很普通。”蒙克说道,“无非就是我出生在一个商人的家庭,父母一直在航海运送货物,而让我一个人留在塔尔城生活罢了,这些年无非写些自我娱乐的文章,度过漫长的日子。”

  “肯定还有很多。”

  “真的,就这样。”蒙克继续说道,“不能够喝酒,身体羸弱,没有多少与女性接触的经验。”

  “哎,真的吗?”

  “真的。”蒙克想到,的的确确是实话,因为接触过的娼妇不能够说是真正意义上正常的女性,无非是金钱交易的结果罢了。

  “嗯……”克莉斯多就像是在思索什么一般,“对了,你曾经说过你写过一些小说,能够给我看看嘛?”

  “当然了。”蒙克点了点头,“但在塔尔城,我反正明天也要回去了,到时候寄给你如何。”

  “好啊。”

  “不过今天的话,我就得先回去了。”蒙克从口袋中掏出一枚银币搁置在柜台上,“我来吧。”

  ————

  离开了酒馆,蒙克并没有朝着马厩走去。习惯性的,他知道商业街的中心或者是阴暗的角落必然有着自己最为熟悉的场所,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无法改变的习惯,每次和无法触碰的女性交谈后,头脑中的冲动必须要经过平息自己才能够思考其他的事物。

  所以,这一次也一样,只需要凭借气味就能够得知娼馆的所在,娴熟地与娼妇们搭腔,在掏出一枚银币塞入守卫的手中时,那露出的笑容是那么的熟悉,而空气中弥散的脂粉和腥臭味是那么的令人怀念。

  “这位客人,你是新来的吧?”娼妇问道。

  “也不尽然。”蒙克笑了笑,感受着眼眶仿佛被灼烧过的炽热与身体的疲倦,“我有些倦了。”

  “您真的是个与众不同的客人。”娼妇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不,平凡的客人而已。”

  当蒙克被唤醒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部开始腐烂。

  娼妇诧异这个客人为什么已经到了时间却不离开,而是一脸痛苦地躺在床上发出沉重的呼吸,在经过短暂的思考后才明白,这位客人是生病了。

  说起来也是意外的尴尬。在娼馆当有着互相传染疾病的情况,也有娼妇出门揽客时天寒地冻受到的风寒,但现如今躺在床上脆弱的就像一条被捕捉上岸鱼般的蒙克,这位娼妇还是第一次见到。

  蒙克也察觉到了自己根本无法行动这一点,所幸口袋中还有着足够的钱币来支撑在这里的时光,便直接将蛇皮袋交给了娼妇,托付帮忙去买一些药物和让自己在这里多居住几天。面对那沉重的钱币,娼妇选择了妥协,并且偷偷地从中拿去了一两枚银币塞入自己的口袋,顺便也放入了门口守卫的手心。由于是不认识的客人,便随意的购买了一些治疗的药瓶和药丸放在蒙克的床头。

  娼馆冬日的生意都不会太好,守卫们坐在寂寥的街道上烤着火,期盼着什么时候能够结束这一天的工作去酒馆喝上一杯暖暖的酒,娼妇们则是处于矛盾之中,客人往往异常粗野,而那浑身的汗水也需要花费时间去冲洗。她们也更加希望能够安安心心的待在房间中沉浸于自己仿佛是个普通女人的幻想当中。可没有了生意,她们离赎身也就越来越远,这使得她们深刻意识到了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

  正当那些娼妇和守卫们互相调侃嬉戏时,蒙克正躺在床上思考他自己的一生。在幼年时期,一个预言家说过,他的生命不会超过二十岁。可这些年来自己的身体除了有些脆弱之外没有其他的什么问题,内心反而觉得有些失落,为什么自己不能够在这个时间死去呢,毫无痛苦的。

  虽然现如今罹患的疾病没有多大的痛楚,无非是因为与娼妇的一夜让身体内部有着酸痛的感觉,以及疼痛的头部和仿佛要脱离眼眶迸裂而出的眼球,以及想要就在这里堕落下去的冲动,是啊,自己为什么要去追求那些根本带来不了多少利益的写作,为什么要在其他人面前装作出一副很优秀并且对待其他人很好的模样呢。只要表现出真实的自己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蒙克露出了苦笑,坐起身吃着娼妇购买过来的药物,拉扯着床头的铃铛,干脆自己就在这里把所有钱消耗光算了。至于父母,他根本没有想到,反正他们那么多年也就是在海上航行,没有多少次归来过。

  自己的的确确是一个失败者。

  娼妇不耐烦的脚步靠近了。

  “这位客人。”她瑟缩着身体,看来有点寒冷,“你想要点什么。”

  “如果这些钱。”蒙克从自己搁置在凳子上的衣服中找出另外一个蛇皮袋,“能带来什么样的服务呢?”

  “这……”娼妇带着羡艳的眼神看着那蛇皮袋中闪闪发光的金币,“足够让我们最好的几个女孩过来服饰一周了。”

  “那么就叫来吧。”蒙克说道,享受着此刻无需在意现实的虚幻感。

  “没问题。”不耐烦的声音消失了,转而代之的是狂奔而走的脚步和从旁边房间中传来的惊叹。楼下那大惊小怪的声响,以及痛苦和炽热再度袭来之时,身边的几个声音能够撩拨心弦的娼妇钻入自己被褥当中的拥挤。

  “那么……您想来点什么呢?”在耳畔细语的女孩问道。

  “你们随意吧。”

  从这一刻开始,蒙克感觉到自己的生命的的确确在不断的流逝着,头脑中就像有着什么粘稠的虫子在蠕动,无时无刻传递过来的另头脑麻木的快感另自己早就遗忘了如今的时间和现在到底应该做些什么。白天和黑夜都失去了原本的价值所在。当娼妇们离去时,自己便穿戴好衣物,吃下那些毫无用处的药物,在这个陌生的萨塔城中到处漫步。感受着腰间蛇皮袋的分量越来越轻,在感觉到寒冷和身体的脆弱时再度回到娼馆,享受爱抚直到天明。

  ————

  克莉斯多非常疑惑。

  按照短短对于蒙克的认知来说,他并非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最初说好的在次日将会寄来他写好的那些文章,每天奔走于鸽房寻找带有自己姓名的标牌。最终只是让自己和这些鸽子变得熟稔起来。

  而最近,克莉斯多发现自己能够在萨塔城看到蒙克的所在,偶尔是在酒馆,但只有短短的一刹那,因为进去后看到的是一个络腮胡的男子,并且正在大口喝着酒,这个和印象中的蒙克截然不同,或者是带着戏谑的语气调戏那在柜台工作的女侍。再者,身材与蒙克相比则瘦弱了许多,就像是皮包骨一般。所以,克莉斯多想蒙克可能是在塔尔城工作的时候过于忙碌,最近运过去的黑星酒在塔尔城非常受欢迎,以至于许许多多的客人不远万里来到萨塔城来购买。

  只是,那个无比类似蒙克的人始终在塔尔城到处出现,随后又消失,就像是自己的幻觉一般,克莉斯多反而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她想要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便仔细地盯着那来到酒馆中的背影。就像是有着谁告诉了自己在盯着那个男子,那个男子微微瞥了自己一眼,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另自己惧怕的事物,从口袋中拿出银币扔在柜台上夺门而出,克莉斯多也发现了这个人的的确确是蒙克,在诧异的同时紧随其后,可一出酒馆,就根本看不到他的背影,只有那蜂拥的人群和打量自己的过客。

  ————

  蒙克感觉到了惧怕。

  就像最初面对那个看清自己自身的那个女孩一样,这一次面对克莉斯多也是如此。

  在她面前塑造的印象即将崩塌,那么干脆不要离开娼馆,就在这里腐烂好了。

  那些娼妇们接连几天的服侍也觉得有些疲倦,便打算轮流接待蒙克,而且蒙克也不像最初那样有着精神,并且口腔和舌头都有着溃烂的迹象,身体越来越瘦,但是暴饮暴食导致腹部膨胀出了一个小圆球,这和最初给人带来好感的蒙克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娼妇们也厌恶起来,不想再见到这个丑陋到极致,而且身上散发出腐烂味道的人,每天进入房间只是事务性的,或者是报复性地另蒙克一泻而出,然后大大咧咧的从床头柜上拿起银币离开。守卫觉得他可怜,并且推测再过几个星期蒙克就会死去,他有这种预感,因为曾经是一个雇佣兵的守卫见证过许多人的死亡。

  “如果你死了。”守卫叹了口气,看着满目狼藉的房间和双目无神的蒙克,“你打算怎么办呢?”

  “把我暴尸荒野吧。”蒙克说道,“不需要下葬,不需要火化。”

  “这样就可以?”

  “这样就好。”蒙克说道。

  蒙克就这样陷入了梦境。

  他再度梦到了那个诡异的梦境,没有以往梦境的荒谬和故事,只是察觉到空气中有着许许多多的小光点漂浮到自己的身体之上,随后,自己的背部开始破裂,从其中爬出一个诡异的东西,并且开始不断的蠕动,就像是不定性的软泥般恶心,还滴落着粘稠的粉色液体。

  醒来的时刻是因为察觉到了一个娼妇事务性的来到了自己的身旁,褪下自己的裤子,而莫名地,蒙克感觉到她的脊背上像是有着一条缝隙一般,便伸出手指,从上往下滑动着。

  就像是割裂了一副挂在墙壁上的画作,娼妇的身体一下子瘫倒,残留的缝隙中不断的流淌出粉红色的粘稠液体,小小的房间弥漫着怪异的气体。

  但奇怪的是,蒙克没有感觉到惊恐,反而是露出了笑容,就像这是他一直在期盼的东西。

  伸出手,拨开那娼妇的皮肤,他发现身体中的内脏已经消散无踪,就像是穿戴一件狂欢用的戏服一般,塞入自己的双腿,身体,双臂,最后带上头颅。

  身体被填充,乳房变得有些丰满,蒙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那已经不在是自己,而是进入房间的娼妇。

  “你好。”蒙克察觉出自己的声音也已经发生了变化,脚步也变得轻盈无比,伴随着自己多年的身体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那团粘稠的液体挥发在了房间中,蒙克拿起娼妇的衣物,笨拙地穿戴着,感受着新身体的新奇和喜悦,这就是他最初渴望的,脱离自己的本身,得到另外一个人的生活。

  只可惜是个娼妇。

  蛇皮袋被塞入了腰间,蒙克走出门,迎面走来的那个熟悉的守卫看到了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怎么不去招待客人了?”守卫问道。

  “因为。”蒙克发现自己下意识的撩起了垂到额前的发丝,“他已经不在了。”

  “这样,那也总算结束了。”守卫叹了口气,“那么,你打算去做些什么呢。”

  “我打算出去走走。”面对着守卫诧异的表情,她走出了大门,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面容。

  那是克莉斯多。

  “你好呀。”蒙克对着她露出了微笑。

  “哎?”克莉斯多诧异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娼妇,胸口明显可见刺青的痕迹,但是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但处于礼节,还是打了个招呼。

  “如果你在找蒙克的话。”娼妇说道,“我知道他在哪儿?”

  “什么?”

  “不过,现在不方便说,今夜在你家的酒馆,如何。”娼妇露出一个放荡的笑容,轻盈地离开了,留下迷惑的克莉斯多望着远去的窈窕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