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全剧终(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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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01-18 20:22:18

  那位唤作阿祥的少年,也不像十三想象的那样只是个寻常凡人。毕竟萱家不比茉家,他们并不反对仆人们也练些强身健体的功夫。

  阿祥那朴实无华的拳头中,确实是蕴含着一点灵韵加持的。

  而阿祥这会儿,心中也生出了些好奇。正因为他知道茉家的规矩,才纳闷眼前这位身着茉家下人服饰的小男孩儿究竟是什么来头,竟在吃了自己两击后竟然还能站得住。

  念及此处,他不禁握紧了拳头,轻轻地眯起了眼。

  真正身处于战局之中,十三只觉得自己的五感仿佛都得到了提升一般。仅凭肉眼观测到的异常,他就察觉到了对方气势上的改变。

  “糟了……”十三心中暗道了声不妙,“是不是我……不该站起来的?”

  见到对方脸上意味深长的表情后,十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

  可惜当前的情况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时间,阿祥暗自吐纳了一阵后,便俯下身姿,蹬步急冲而上。

  看到残影晃动,仅凭肉眼无法捕捉对手的十三慌忙咬紧了牙关,绷紧了身上所有能控制住的肌肉,等待着冲击的降临。

  阿祥的掌劲柔中带刚,刚贴在十三胸前之时,十三便感觉到了胸骨周遭的一阵镇痛。而随着心脏的剧烈鼓动,打入十三身体里的内劲如数化开,在他的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了起来。

  这一招是萱苍明教给他的,名为《摧骨掌》。

  而这一次,十三已经不需要再去考虑该做出什么样的挨揍姿势了。掌劲扩散开来后,阿祥的手掌轻轻一推,便击垮了十三的重心,使其急退了起来。

  十三的双脚并没有做什么动作,甚至在被击退之时,还紧贴着地面半寸未离。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身后的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丝毫不听自己的使唤,直到他的后背结实地撞在了墙面之上。

  “咳……”余力刚止,十三便皱紧了眉头,被胸闷刺激的两眼一花。

  胸腔之内,似是有一股剧烈躁动着的气劲。四处雀跃着的同时,将他的神经一根根的麻痹了起来。

  终于,在这份诡异的沉寂中酝酿了好几秒后,十三突然觉得胃中猛地一缩,紧接着他的口鼻之中便喷出了缕缕鲜血。

  而在同一时间,尾椎处的脉轮像是接收了一道自我保护指令一般,自行以盈亏决所记法门运转起了体内灵韵。

  随着灵韵的运作,十三清楚地看到了体内受创的器官。

  “呜……”十三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暗道,“脾……脏?”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看起来属于“真实系”选手的人,一招便将他打成这样。

  说来也巧,横冲直撞的气劲在即将消散之际,一股脑地往十三的脾脏奔袭而去。

  虽是强弩之末,但也不是器官的组织强度能够阻挡的。

  随着免疫组织间的织网破损,大量的血液立即蔓延到了胃袋之中。

  一时之间,反胃感一层盖过一层。那些从食道冲出的血液因为速度过快,在波及到气管之后,进而影响到了他的正常呼吸节奏。

  眼前的光景为往复闪现着的黑白所取代,十三的思维也缓缓沉了下去,逐渐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动向。

  ——只能说之前心中打着小算盘的十三,并没有考虑过这个算盘本身的质量。

  “你这小子……”瞥了眼在墙边苟延残喘的十三,阿祥迈进了几步,轻蔑地自语道,“居然还没死。”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阿祥抬手意图赏他个痛快时,一道高速闪动着的身影突然向他急袭而来。好在他并未在调息间放松警惕,看清了身影之主后,不屑地大手一挥,紧紧地钳住了来犯者的手臂。

  低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纤细手臂后,他又眯眼盯向了身旁的女孩冷声道:“你找死吗?”

  话音未落,他那充满阳刚之气的面庞上突然显现出了一丝暴戾之气,接着反手一甩,手中钳着的女孩即刻倒飞了出去,结实地砸在了一旁早已无人看管的摊位上。

  “别打了!”席月茗见状,焦急之色已然带出了几丝哭腔,她大喊着制止道,“我……我跟你们去萱家就是了,别再打他们了……”

  “既然席小姐肯赏脸,”萱苍明闻言点了点头,轻笑着让出了一个身位,优雅地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后道,“那便请吧。”

  席月茗泪眼婆娑,轻咬着下唇深深地望了萱苍明一眼。晶莹之光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却始终不肯在此人眼前落下。努力地压下喉间的哽咽后,她面带不安地回头望向了那兄妹俩。

  然后,便就此愣在了原地。

  “席小姐?”萱苍明见她径直发起了愣,也有些不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看来,他们还没玩够啊。”阿祥侧过脸盯向了那片已经被砸散了的蔬菜摊,狞笑道。

  十七一手扶着扭伤了的肩膀,颤颤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脑袋向下耷拉着,就如同其中并无脊椎固定着一般。

  “别站起来了!”两行清泪自此,从席月茗的脸上滑过,“会死的!求求你了!”

  因为痛觉扩散的缘故,十七的平衡神经和感知神经都有些麻痹,所以她并没听太清席月茗那带着哭腔的恳求。而站起来后,身上依旧带着那副摇摇晃晃余韵,就好似一不小心就会摔倒一般。

  或者换种比喻方式:这样的十七,活像个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

  一旁倒地的十三见到此景,拼命地咽下了喉咙中不停向上涌的血液,试图说出一两句制止十七的话。可艰难地张开嘴后,他却发现自己这会儿连催动声带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七,独自面对着那些连自己都应付不过来的危险。

  勉强掌控住了平衡后,十七啐了口间杂着血丝的口水,接着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想法很简单——或者说,十七根本就没什么想法。东女士对他们的教导是这样的:若是没有相关任务,所有威胁到自身生命安全的东西都得彻底毁灭。

  在十七的概念里,哥哥也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而且,是比重最大的那一部分。

  所以她放弃了思考,放任了本能去接管自己的身体。

  现在的十七,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额前的发丝因剧烈碰撞的缘故,散乱地贴在她那净白如雪的脸颊上。那双灰色无神的眸子半睁着,一动不动地看着阿祥。

  虽说十七的个头比阿祥要矮,可不知为何,阿祥总觉得,这个小女孩是在俯视着他。

  而一时之间,他竟也没立即想起去生气,反倒是被女孩盯着盯着,心中突然有些发毛。

  女孩的双眼中,除了空旷之外,还有一抹细微的,象征着危险的,让他的心率节节高升的异样情绪。

  这是阿祥第二次看清这个小女孩的表情,比起第一次见到时,所经受的震感有过而无不及。

  “嘶……哈啊……”深呼吸了几次后,十七便缓缓向前迈动了一步。

  阿祥见状,即刻紧绷起了神经,做出了应敌姿态。

  然而,眼前的这个敌人却只是这样踉跄的,一步一步地接近着他。

  “你这个小杂种……”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后,阿祥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十七道,“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严格来讲,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并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小女孩给吓到了。

  所以他选择了杀人灭口。

  大吼着消除了心中的顾虑后,阿祥即刻夺步冲了上去。

  在气急败坏的状态下,他不再有所保留,欺身贴近了十七后,便实打实地使出了真正的杀招,挥掌朝十七的脑袋劈去。

  眼看这一掌就要出人命,席月茗立即不忍地扭头闭上了眼睛。随着藏在喉咙处的呜咽倾泻而出,她双脚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不过等了半晌,席月茗却一直没听到符合自己想象的声音。

  鉴于心中的好奇与担心参半,用力地咬了咬牙后,席月茗还是强迫着自己眯起一条细缝望了过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阿祥脸上错愕的表情。

  稍微往下看一点,席月茗发现十七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上了。

  “听……雨步?”如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阿祥口中喃喃道。

  身为一个合格的陪练,萱家的大部分武学阿祥都是能认出来的。

  此时,十七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她手里拿着一把切菜用的短刀,直直地刺在阿祥的背上。

  不过,阿祥好歹也是修武者,虽说没有刀枪不入的身体,但勉强还是可以用灵韵强化肌肉质量的。因此,那柄匕首一样的短刀,仅仅只是刺破了他的皮层,并未伤到内脏。

  十七尝试了几次,发现无法刺穿肌肉后,便拔刀收回了力气,颤颤悠悠地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

  利刃出体,血液即刻从伤口处渗了出来。阿祥猛地一转身,锁定了敌人的位置后,才降下心神去查探了一番受伤程度。

  心神游过创面之时,他脸上的愠色,也变得更胜一筹。

  “……明哥?”萱苍明身边的另一位少年见状,也皱着眉头问道。

  “不是听雨步。”萱苍明听后,即刻断言道,“至少……不完整。她步伐散乱,且把握不住要点。倒像是……偷学来的。”

  “偷学?”那少年张了张嘴道,“这个茉家的下人?”

  萱苍明没回答,而是弯着嘴角眯了眯眼。瞥向十七的双眸中,缓缓流露出了一丝狠辣之色。

  既然阿祥也受伤了,那么“偷学萱家功夫”的这个借口便足以成立。萱苍明不介意借题发挥一下,给席月茗一个下马威看看。

  “阿祥,”念及此处,他下令道,“把我萱家的东西讨回来。”

  “是。”闻得少爷吩咐,阿祥便不再压抑着心中的戾气。

  “不要杀他们!”席月茗听后紧张地抬起了头,看向萱苍明的眼神中,缀满了恳求之色,“萱公子,他们还只是孩子而已。希望你看在我冥寒宫……”

  “——家有家规。”萱苍明俯视了眼席月茗道,“他们偷了萱家的东西,我身为苍字辈的传承者,必须要替萱家拿回来。还望席小姐大人有大量,恕在下难以从命了。”

  说完,他不屑地笑了笑。

  “哼,什么冥寒宫子弟。”瞥着席月茗那副标准的女儿家姿态,萱苍明讥笑了一声在心中暗道,“也不过如此。”

  和那些未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或是成天疑神疑鬼的老头子们不同。萱苍明这个人,打心底里是不买冥寒宫的帐的。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随便一个人挂上了冥寒宫的旗号就能在这海市作威作福,他萱家还在这混什么?

  “动手!”想到这,积累至今的杀意已凝结完毕,萱苍明再次下令道。

  二度得令,阿祥的心中已然凝重了许多。他明白,自己的任务不仅仅是“杀了这两个茉家的下人”。

  按理说,赤手空拳面对着这种握着短兵的敌人,自身是处于劣势的。只不过他的敌人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且这位小女孩的一只手臂,还在不停地流血。

  十七的右臂下垂的很不自然,嫣红的血液顺着她的皮肤一缕缕地往下滑落着。她身上那件米色的衣裙,此时也绽放出了一圈圈艳丽的血花。

  仔细听,不难发现她的呼吸节奏也远谈不上稳妥。而面对这种对手的话,选择放置或是用身法溜着消耗体力才是上策。

  可是,在阿祥意会了萱苍明的意思后,调整了一番呼吸,又先发制人攻了上去。虽然他也明白,和短兵对峙之时,不主动接近对方算是最合理的选择。

  不过,且不谈少爷的命令,单凭阿祥心中的血性,也不会容许自己受到这种侮辱。如果不采取碾压般的手段击溃这个臭丫头,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正因为害怕了,才要证明自己不怕。

  疾行而去的阿祥并非毫无准备,他略微计算了一番小女孩的手臂长度和利刃长度后,便在安全线之外游离着,伺机出腿攻其下盘。

  果然,就和他想象的一样,自己不主动接近的话,女孩那慢悠悠的挥击根本就碰不到自己。

  随着十七的呼吸频率越来越乱,阿祥在不停地绕着她转了几圈后,总算是寻到了一丝明显的破绽。

  他即刻高速调整起灵韵在身体中的穿行速度,让其快速地滋润了腰间和腿上的肌肉,身体骤然下蹲,以左脚为圆心将右腿横扫了出去。

  阿祥虽说没学过什么传统的武学,但在常年的陪练之下,倒也摸索到了一些僻径野路。若说肉搏经验,不知比那些参加海市演武的平民选手丰富几倍。

  扫腿过,落叶起。风声呼啸,长衣猎猎。

  然而却打空了。

  “什……”阿祥望着前方空荡荡的地面,不免有些惊愕。

  待他察觉到暗影蔽日之时,为时已晚。

  阿祥抬起头,发现那个小女孩此时正跃在空中,左手反握着利刃,借着自己开始下坠的体重,直直地向他的脖颈处刺了过来。

  这个时候的选项有三个:对自己身体的组织强度有信心就用手臂挡刀,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就即刻起身。

  阿祥选择了往后退。

  由于身体处于下蹲状态,猛地一退,重心便受到了波及。

  幸运的是,正因为他身子一歪,落下的刀尖最终只刺进了他的锁骨之上。

  眼看着利刃入肉,和背上挨得那一刀可不同。仿佛随着白刃入身的,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屈辱感。

  一时间,那股堆积已久的怨毒猛烈地爆发了出来。阿祥怒吼一声,面色扭曲地绷紧了颈阔肌,紧紧地夹住了将其贯穿的利刃。接着汹涌地灌注起了灵韵,抬起左脚,狠狠地踹向了十七的腹间。

  由于纠结于将武器取回来,这一脚十七没能躲开,只能抬起那支不太听使唤的右臂挡了一下。

  只听“咔嚓”一声骨骼断裂的声响,十七便像是根离弦之箭那般,横飞了出去。一连滞空了近三秒,十七才撞在了十三旁边的墙壁上,如凋零的花瓣般直坠而下。

  此番场景除了十三之外,旁边围观的几人都看呆了。

  当年莜均第一次参加海市演武之时,演武场的观众差不多也都是这种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怔怔的席月茗甚至还真的以为十七能够就此击败对手,全身而退。

  “不要再打了!”愿想破碎之时,席月茗的泪水再次决堤而出,她抓着萱苍明的裤脚哀求道,“萱公子……萱少爷,求求你了,放过他们吧……求求你了……”

  萱苍明瞥了眼身旁哭成了泪人的席月茗,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角挣脱了她,嘴中问道:“阿祥,你没事吧?”

  正欲上前补刀的阿祥听到此言,脑中的温度瞬时降下了不少,他检查了一下至今还插在自己锁骨旁的利刃,答道:“皮外伤,让少爷挂念了。”

  萱苍明闻言,望向了墙边那两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哼。”他冷笑一声,道,“命,不要了。东西,拿回来了吗?”

  阿祥听后一怔,随即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那一脚的力度,点头道:“少爷请放心,已经拿回来了。”

  以他的经验来看,像十七这种刚刚半只脚踏入武道的水平,正面接了自己那一击,就是不死,恐怕也是个残废。

  “做得好。”萱苍明抬起头,望了望突然被乌云笼罩的天空道,“要变天了,我们送席小姐回家吧。”

  “是。”阿祥欠身拱手应道。

  扭头瞥了眼墙边那还在鬼门关旁徘徊的两人,他啐了口唾沫,转身跟上了萱苍明。

  在十七摔落在地的那一秒,十三只觉得,他那平时塞满了情报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随即嘶吼着,挣扎着,痛恨着自己这无法正常运作的身体,奋力地蹭着墙壁试图接近那个遍体鳞伤的女孩。

  沉寂了两三秒后,倒地的十七又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用左手撑着地面,似乎在努力地爬起身来。

  可刚撑起一丁点的高度,她便觉得喉间突然一热,接着涌出了一股腥涩的血液。

  “咳……咳……”吐出了堆积上来的血液后,十七身子一软,再度倒在了地面上。

  天色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如今已被乌黑的云层占据了整片天空。

  十三的思绪已近乎癫狂,他拼了命地运转起了盈亏决,即便身体内部发出了一阵阵的悲鸣,也丝毫没有降速的意思。

  他竭尽所能的,尝试着各种方法,试图早一秒找回身体的控制权。

  须臾过后,倾盆大雨便毫不留情地砸落在两人身上。

  “哥哥……”恍惚之间,倒在地上的女孩喃喃地唤道。

  她唯一能动的左臂,正艰难地向前伸动着。

  “哥……哥……”

  一寸一寸的,向着十三的方向缓缓行进着。

  “我……好痛……”一呼一吸之中间杂着的话语,如痴人呓语那般柔弱无力,“身体……快要……动不了了……”

  雨,是冷的。十三的皮肤,却热得发烫。

  随着心率暴增,他身体里的脉轮和灵韵的运作全都超出了额定功率。

  “哥哥……”十七伸直了自己的手臂,气若游丝地念道,“你在哪啊……”

  凭着她那幼小的手臂,终究是没法填补两人之间的距离。

  在十七的身下,那顺着粗制麻衣渗出的血液,也被冰冷的雨水打碎,继而缓缓化开。就好像是要洗清残留在地上的罪恶一般,冷漠,且决绝。

  冷风拂过,撩开了挡在十七眼前的发丝。她轻咬起了牙齿,使出了娇小身躯的中最后一份力气,固执地抬了抬头。

  不知是不是雨水模糊了脸颊的原因,她看到的哥哥,也是模糊的。

  在见到哥哥之后,她低迷地喘了几声,便蓦然摔落在地。

  望着再度倒下去的十七,十三的心跳突然停止了一瞬。空中落下的雨水随即见缝插针,将自身携带的刺骨冰凉无情地传导了进去。

  当他的心脏再度运作起来之时,便再也无法摆脱这股深入骨髓的冰冷。

  空当之中,十三又想起了一件事。

  有些词——例如撕心裂肺——是之前的十三是没办法理解的。

  面对未知的事物时,他总会以“科学”的角度去看待。所以,他没办法想象出这种听上去就必死无疑的状态,还能生出什么样的感觉。

  然而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点。

  这种感觉,已经不再是痛了。

  “呃呜……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十三的吼声,整片大地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而借着这股晃动,他也总算是如愿以偿地移动了一丝身体,一头摔向了十七的方向。

  紧接着,他的身体里便传出了一连串的破镜之声。

  虽说这声响和刚开辟出脉轮时的声音十分相近,但在此时此刻却像是在宣告着他的死亡那样,每响一声,都会让他的意识模糊一分。

  于其说是破镜之声,不如说,这是他的身体因承受不了灵韵的质量的缘故,产生的一种由内而外的肉体崩溃。

  眼前的景象已接近纯白,耳鸣声也越来越重。自己的呼吸声如同噪音一般,悠远地回荡在十三的脑海之中。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一系列缥缈虚幻的声响。

  像是金属尖锐的低鸣、又像是海洋猛烈的咆哮、还像是树木幽幽的轻语、以及火焰肆虐的嗟叹。最终,这些声音还是凝汇在了一起,变成了身下大地的,剧烈颤动。

  尽管是在这种神识不清的状态下,十三依旧是凭借着双肩和地面的摩擦,如同一只虫子一般在地面上向前蠕动了起来。

  他只想尽快地抓住十七的手,然后带她离开这里。

  至于其他的——梵狱,海市,茉家萱家——他一点都不在乎。

  除了十七之外,这个世界没有一件值得他留恋的事。

  随着倒计时的跳动,十三便再也听不到惊雷的巨响。雨水砸在身上的痛觉,也逐渐变得越来越远。匍匐着爬到十七身边时,他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灰蒙蒙的苍白。

  “……别怕……”他张了张嘴,呢喃道,“哥哥带你……回家。”

  待他说完,十七眉间的不安便开始一丝丝地淡了下去。

  而他这支在风雨中摇曳着的残烛,在嘴唇微弱地张合数次之后,也闪烁着,消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