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了对伊萨姆来说最难熬的阶段，萨里耶的灵魂已经回到原本的身体中。
他满头大汗，不是因为劳累，而是惊慌。
现下萨里耶正在沉睡，他的面色苍白，胸口几乎看不到有规律的起伏，睡在奢华巨大的床中央的他周身发出微弱的白光，犹如一具不会活动的木偶，任人摆布。
任何动静都无法将他从睡梦中唤醒，除了他自己。
伊萨姆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愿放开。
网已经撒下，现在他们有许多事要做，明知如此，还是不想就这么离开他的身边。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萨里耶的掌心微凉，这带给伊萨姆一种可怕的错觉——如果自己不能一直牢牢握住将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他，他的身体就会永远这么冰冷下去。
他隐约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种时候很容易胡思乱想。
那具带着伤疤的身体已经被他安放在沙发上，就像睡着了似的。
欧德制作这具身体时特地错开他们相似的部位，唯独不变的是那双温柔如水的眼，仿佛能让被注视的事物沉沦。
萨里耶外出的时候十分匆忙，有好些东西他都没带在身上，明知道自己会发怒，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出了门。
是为了去找路辽吗？
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两分，他亲吻了一下哥哥的指骨。
像他这样的生魂的确珍贵，可为了个生魂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伊萨姆恨不得现在立刻出去狠狠揍路辽一顿。
房门被轻轻叩响，他们的管家端着药品走进房间。
“团里安排的人到了没？”
“回先生的话，已经在结灯城等候。”
“路辽呢？”
伊萨姆的声音听不出感情波动。
“在客厅等候。”哈迪放下东西，“先生，方才我自作主张，向辽先生透露了一些我们做出的与他有关的决定。”
伊萨姆冷哼一声。
“他怎么回答的？”
“他愿意协助我们，态度也于先前大不相同。”
“算他听话。”
本来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跟他挑明，苦于找不到好时机，现在既然哈迪已经开口，倒也省去他们解释的麻烦。
管家不愿意自己的主人陷入负面情绪太久，便将事情的原委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他听，在话的最后向他请示没能尽到责任的处罚。
“你做得很好，这次纯属意外，无需领罚。”
伊萨姆自嘲地笑了笑，眼底尽是心酸。
“这么说来，萨里耶主动去帮助他，我还怪不了他了。”
你为什么对他这么上心，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或许那只是个陷阱，你救得不会是他，为什么你坚持这么做。
这般问题他问不出口，只能在心中给自己种下苦果。
伊萨姆仰天沉默片刻，站起身，单膝跪在床上靠近熟睡中的双胞胎哥哥，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抚平他的额发，把他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放回被褥之下，轻柔得就像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他现在不想与路辽打照面，他知道自己一定控制不住想要迁怒于他。
哈迪说：“往好的方面想，撒网还是很成功的，先生。”
“怎么个成功法？”
“方才辽先生告知了一项重要情报。”
“说。”
“经辽先生的描述，他今天已经见过一只初代血栗亚。”
伊萨姆倒吸一口冷气，猛地转过身看着哈迪。
“你说什么？！在哪儿？是什么样的！”
“先生，您先冷静。根据他的描述，是一位身材修长，戴着墨镜，讲话结巴的男子。”
男性特征？
好看的眉毛顿时拧到一块，泌出隐隐的期待。
“没有其他的特征了吗？”
“那名男子说，他的身上有门罗的味道，让他转达门罗，说是珥玛来了。”
年轻的少爷倒吸一口气，胸中的烦闷立刻被一股巨大的狂喜所替代，他捂着嘴一手叉腰，在房间内来回渡步。
“哈……”
没想到仅仅是个开头就能如此顺利！
法德勒莱哈·珥玛，编号三号，是他们目前所能掌握到的初代血栗亚中情报第二完善的，他是门罗的至交，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最期待能找到的初代血栗亚，极其擅长隐藏，身手敏捷，甚至会留尸假死。
门罗的为人他们信得过，可以的话他想尽快将珥玛拉拢过来。
“这家伙有没有说是在哪里遇到法德勒莱哈·珥玛的？”
“红石大学，依照以往的总结，现在它恐怕已经不在那里。”
“没错……没错那家伙十分狡猾。”
他强压住兴奋，再度问道：“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先前情报中进入结灯城的初代血栗亚就是法德勒莱哈·珥玛？”
“目前还没有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刚才的狂喜从他脸上逐渐消散，之前他曾亲眼见到六号姬湖瞬间杀死贵野琦，现在高兴还太早了些。
他们现在手上能掌握到的（包括缇翁在内）只有四只初代血栗亚的情报，还有五只下落不明，如果法德勒莱哈·姬湖现在还逗留在结灯城，加上珥玛，那危险的预知……
无法计算。
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抑制不住法德勒莱哈·姬湖。
即便它离开结灯城，相信也不会走远，或许会回到此处。
这座城市有着什么样的魅力，一而再再而三把初代血栗亚吸引至此。
“欧德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还没有向欧德先生汇报。”
“先不要说，以他和三号的交情一定会想方设法离开亲自去找它，这套空间转移装置也是他的心血，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这之中的漏洞，我们关不住他。”说完他立刻补充，“在这件事结束前不能让路辽与欧德接触，明白吗？”
“我明白，先生。”
伊萨姆沉吟片刻，再度说：“还有，封锁消息，再跟总部联系，就说以萨里耶的名义，在原有基础上额外调两个团的人埋伏在结灯城，关于城里的居民你知道怎么处理。”
“是的，先生。您打算由谁来带领？”
这次情况不同，不能求助于外援，必须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解决。
他需要一个对尸族血栗亚有一定认知，且无所畏惧的人。
“特斯鲁·鲁特，立刻将他从特斯鲁调过来！”
哈迪疑惑地说：“可是先生，特斯鲁·鲁特才任命不久，论经验他尚且不足，不如派更加资深的人士？比如奇卡。”
“如果这种程度他都受不了的话，枉费我提拔他。”伊萨姆甩甩手，“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你去安排吧，顺便替自己安排一下。”
无论是否妥当，主人的命令都是绝对的，哪怕心中颇有微词。
“等等。”在哈迪离开前伊萨姆叫住了他。
“你不说我差点忽略了，把奇卡也算上。”
“是。”
管家仿佛松了口气，再度行礼。
·
路辽如坐针毡。
他已经在这儿坐了很久。
哈迪进了他们的卧房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多少小时，这比在教导处外等待修改分数的结果还要让人紧张。
他只能想到这么日常化的比喻，于他而言最可怕的就是考试分数。
会说些什么呢。
应该还是该怎么处置自己吧。
就连路辽自己都觉得犯了大错，伊萨姆迁怒于他，他完全可以理解。
路辽不经意地撇向客厅大理石柱上的奇可拉。
——啪嗒。
卧室的门被打开了，他条件反射地从沙发上弹起，小腿绷直。
哈迪进入他的视野。
“辽先生。”他话语一顿，“您看上去有些紧张？”
路辽有些窘迫地笑了笑。
当然会紧张，他是进去汇报工作的，自己是在这儿等待结论的。
大概是看出他在担心什么，哈迪安抚他道：“您无须太担心，并没有像您想象的那般严重。”
他做了个深呼吸，点点头。
“那我现在要做些什么？”
哈迪说：“目前还没有安排，您可以在此等候。”
路辽松了口气。
“就一直待在这儿？我可以先回家。”虽然已经通过简讯，但他一直不露面，路遥会担心，加上那个来多在他身边，他实在不放心。
“等到事情完结后，我们会亲自送您回去。”
亲自？
他听得一头雾水，哑口无言地站起，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又知道必须说点什么。
此时伊萨姆从房间里出来，傲慢的少爷从走廊经过，看也不看地走进某道门中，他经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愤怒。
这让路辽心里有点堵。
好像没有回旋的余地。
“发生了什么事吗？”
哈迪犹豫片刻，说：“初代血栗亚有可能出现在结灯城，可以的话，希望您不要参与其中。”
路辽呆愣半晌，点点头。
他连尸族血栗亚都怕得要死，初代血栗亚这么高级的……还是省省心在这儿待着吧。
可难道就就这么坐着？
“那……那我去找欧德。”
刚要迈步，修长的手臂揽在他身前，把他视线中的那道传送门一分为二。
“很抱歉，请您在此留步，欧德先生近期不便待客。”
路辽立刻紧张起来：“是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并非如此，而是现在非常时期，可以的话，我们希望他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进行研究。”
话说到这份上，不能强硬地要求什么。
“我知道了。”
“还有就是……”哈迪难得没有流畅地将他的想法表达出来，微垂着头小声说，“近日我不便服侍，可以的话，麻烦辽先生暂替我给萨里耶先生送药，当然了，是在伊萨姆先生不在的时候。我们这次外出可能会持续几天，生活方面请您无需担心，这里的食材足够支撑两周。”
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一定非常严重。
路辽的心跳没由来地加快，在他脑海中徘徊的只剩下与萨里耶有关的部分。
“没问题。”
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既然已经决定全心全意帮助他们，现在听到的一切要求都是合理的。
“那么，之后就拜托您了。”
哈迪向他浅浅行个礼，跟随伊萨姆一同消失在门口。
客厅重新回归安静。
路辽坐回到沙发上，这个空间中除了自己，皆是死物。
他顿时觉得自己似乎一无是处。
这也许就是暴殄天物？明明有着那么高的天资，在他们需要帮忙的时候，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才不被告知真相的吧。
他看着背包，打开，拿出欧德给他的笔记，凭借记忆翻到最新一页，安安静静地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