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不为人知的一面

  好困。

  想睡觉。

  伊萨姆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坐着的正滔滔不绝的人族。

  “如果是赶在下班高峰的话,还有可能增加百分之四十的折扣,前提是白天卖得还有剩。”

  “原来如此,那你刚才说的……”

  “那个啊,那个是这样的。”

  这个人族姓路名辽,是前阵子他家亲爱的哥哥从路上捡的生魂,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老百姓。

  姿色一般,学历一般,家世一般,唯一可以称得上是特长的特长居然是买东西砍价。

  他上辈子是女人吗。

  真不知道他们家这位哈迪管家是从哪里调查来的这一项,“讨价还价”四个字堂而皇之地占据了路辽个人档案一张纸的一半篇幅,他看那张纸的第一眼就恨不得撕成几片。

  而且不知怎的,路辽使用了新身体后居然话唠了,大晚上的跟他们聊什么平民阶层喜爱的食物,听得他简直要抓狂。

  这家伙到底在这里说些什么无法理解的话。

  嘴巴就没停过,他是民间连续剧里上了年纪的家庭妇女么。

  伊萨姆很想这么吼一句。

  余光瞥过,那张有着和自已极其相似脸庞的男子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路辽的手舞足蹈,双眼发出纯真而兴奋的光芒。

  萨里耶和他不同,愿意接收一切他所不知道的事物的信息。

  我亲爱的哥哥,你怎么总是会对这种低层次的东西感兴趣。

  联想到房间内的装潢摆设大多是出自萨里耶的品味,再看眼前,他有些担忧。

  换做平时,伊萨姆早就毫不留情地把路辽的胡说八道全数顶回去,今天不行,累得连发作的精力都没有。

  要不是萨里耶很想听,自己也不会吊着精神陪着。

  非陪不可吗?

  他从不去想这种问题,仿佛陪伴在萨里耶身边和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

  伊萨姆翻了个身,身上的毯子顺势滑落一半,萨里耶很自然地转过身替他把毯子重新拉上,一手伸到毯子下温柔地握着他带着一丝新伤的手——

  伤口刚刚结痂,还没有好好消毒过,更提不上包扎了。

  萨里耶的手很温暖,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他没有着伤的手心。

  伊萨姆明白这是在安慰他。

  他的哥哥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几乎从来没见过他动怒的表情,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动怒。

  伊萨姆刚从北边回来,他在那打了一场恶仗。

  北边气候恶劣,地势险峻,远没有南方生机盎然,加上定居的种族部落稀少,大部分区域都无人居住,是个恶势力寄居的好地方。

  他眼里最大的(或许是唯一的)恶势力自然只有尤瑟令。

  今天他们一行人运气不好,突然来场暴风雪,又碰上三只尸族血栗亚,伤亡惨重,存活的人拼尽全力才制止住一只的行动,最终只有他以一敌二结束战斗——这已经是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胜负往往在毫厘间,稍有差池那锋利的爪子就能卸掉他一只手。

  纵观所有大陆的种族,最神秘的就是尸族,如果说其他种族或多或少都会定居他处,尸族则是完全没有移居的可能——

  他们只会生存在鬼道化,也只能生活在鬼道化,除此以外的环境都不适宜他们长久生存。

  萨里耶与伊萨姆的母亲同样属于尸族,可奇怪的是她却没有任何不适,或许和她是与生俱来的血魔族混血有关。

  这个强大美丽的女人迈出她的领土,进入了所有族人都未知的广阔世界,她是勇敢的,她将稀有的血统完全遗传给两兄弟,是留给这个世界最叛逆的印记。

  尤瑟令再怎么神通,魔爪也无法触及到鬼道化,那么尸族血栗亚身上的基因,只可能是从他们的母亲的遗体上采取获得。

  他的身上完美地继承了母亲血魔族的基因,萨里耶则继承了尸族的血统,他没有萨里耶那左右同族心智的本事,也没有他较虚弱的身体。

  对尸族血栗亚施以武力,就好像是和”母亲“厮杀一般。

  每一击都呙在他鲜血淋漓的心上。

  记忆中母亲豁达乐观的身姿愈发清晰,往往此时接踵而至的就是那段血淋淋的记忆。

  伊萨姆对这一切都极度烦躁,他不能将那庞大的负面情感表现出来,他要保护萨里耶,要成为他的盾,他的刃,哪怕削弱他的生命他都在所不惜。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会对萨里耶说(萨里耶知道了一定会加以干涉),结果好就行,他才不在乎在乎过程有多凶险。

  这沙发是萨里耶找人为他量身定做的,皮料舒适,椅面比其他单人沙发都要大上一号,沙发填充得十分紧实,扶手不会太高,头靠着容易入睡。

  他微微蜷起身体,坚持了好一会儿终于合上双眼阻挡住最后一丝光线。

  有他在身边,今天也是个安眠夜。

  ·

  待伊萨姆进入梦乡,萨里耶对着识趣的路辽做了个小声说话的动作,路辽点头闭口不言,打了手势睡到另一边看不到他们的位置。

  萨里耶对此很满意,这个人族算是识趣,不会刨根究底让人厌烦,有时也能读懂他的潜台词省了麻烦,现在将他培养好,以后会成为伊萨姆重要的助手。

  哈迪不动声色地拿来摆着纱布和药水的托盘,萨里耶小心翼翼地松开被他握着的手,拿起棉花自顾自替他做起消毒工作。

  他呼吸均匀,不为所动。

  睡着的伊萨姆是极难叫醒的,就算给他翻身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在其他部位上药也变得非常轻松——他睡着的姿势通常会避开受伤的位置,这已经是种本能。

  他实在太累了,时常跑去各种地方做工作,回到家族又要听贵族的传报,签署各种面子上的批文,大堆琐事逼得他连一次充足的睡眠都做不到。

  而且伊萨姆还自作主张承担了团里大部分的实战,只是为了不让萨里耶过多暴露在外人的面前,面对那些毫不相干的人时,伊萨姆贴心地为他打造了假面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些事原本都该是身为长子的萨里耶做的,现在却冠冕堂皇对调了身份。

  简直笑话。

  萨里耶对没能阻止伊萨姆的自作主张一直有着些许遗憾,只因为他的身上有一半是尸族。

  注定有些事他无法做到。

  有多少学者专家为了找到尸族的痕迹跋山涉水,最终徒劳而返,所有对尸族的报道和访谈神乎其神,无数的猜测与推敲,都找不到分毫证据能站住脚。

  两兄弟母亲的血统是皇族间半公开的秘密,多亏她身份高贵,才避免了被拿来当做研究标本的境地。

  如果将萨里耶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所有矛头都会指向他。

  ——到底谁是谁的替身?

  萨里耶这么想着,双眸略带忧郁,细心地替他拉好毯子,抚了抚他散下的额发,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

  他起身走去书房,哈迪了然地跟在他身后,等门一合上,一些还未被签署的文件被拿到他的面前——当伊萨姆没有精力时,他会代劳这些繁琐文书的批阅,这是他从那霸道弟弟那儿争取到的权利。

  “上次港口协议的投票率是多少?”

  他拿起最上面的稿纸,云淡风轻地翻着,用钢笔在签名处签上伊萨姆的名字,笔画流畅漂亮。

  “接近半数。”

  哈迪从那文件中准确无误地抽出份有些褶皱的文件,打开放在萨里耶面前,他视线一瞄将上面修改的部分逐字逐句看完,点点头。

  “告诉那里的管事,除了有税印的货品,其他一律查封,就算是贵族的也不例外。”

  “如果是有洛特家的火漆印该怎么处理?”

  “暂且扣押,让有关部门抽检。”

  “好的。”

  哈迪从西服内袋掏出黑色小本认真地记下。

  “先生,乌德夫人那里给了回音,缇翁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鬼道化的道路秘密封闭,短时间内不会被发现。”

  “做得好,别忘了欧德的住所也要转移。”

  “已经在进行中,一个小时后便可完成,传送门的链接欧德先生会重新建立。”

  萨里耶赞许地看着哈迪,他们从小大大唯一的玩伴,像他的父亲那样尽心尽力侍奉这一代的皇族,尽管从某方面来说他不该这样尽责。

  “帮了大忙了,很多事上,没有你,我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先生谬赞,这是我职责所在。”哈迪宠溺地微笑着。

  萨里耶的速度非常快,不到一个小时就看完了近半数的文书。

  “伊萨姆这次去北方遇到的血栗亚回收了没?”

  “拉比亲自带人回收,赶在军队到来之前清场结束,化验报告已经出来了。”

  哈迪迟疑地从那叠稿纸中抽出三张血液报告,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让人看不懂的专业术语,在一张曲线图上,三条曲线神奇般地几乎吻合。

  “和先前的结论一致,尸族血栗亚的基因与您和欧德先生的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