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野笙不能放下手中的妻子，又不想咆哮来影响她的情绪，强压着愤怒望着天花板，带着气音说道：“你要杀了他？在阿琦的面前？！天杀的，你怎么能这么干！”
“它已经不是你们的孩子了，它是血栗亚！”
“他是！”
“他不是！！”罗兰不顾一切地尖叫，“它是个怪物！它不应该活着！你知道那玩意儿会给你们、给我带来什么！我们都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那你也……”贵野笙硬是把后半句话吞回去，“你怎么能在她的面前，你这……可恶！”
路辽被贵野笙的话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来不及思考那些和他记忆相违背的部分。
“罗兰医生，只是因为这样？”
“什么？”
罗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奇异的眼神盯着路辽。
“他……这孩子……”
结结巴巴根本组织不出语言，他不明白血栗亚究竟能带来多大的杀伤力，能让一位父亲默认杀死他的行为和动机，他觉得自己脑袋开始疼了。
“因为是血栗亚？所以……”
所以出生既是死亡？
“我原本可以早点杀了它。”
罗兰痴痴地笑着。
“谁能想到，这小怪物生命力这么顽强，那么大剂量的药，都毒不死它……”
“药……你给阿琦下毒？你这狗娘养的！”
贵野笙金属色的双眼瞪得老大，眼白泛红如同渗血般骇人，即使如此，他的双手还是给无力的贵野琦留有一定空间，没有将愤怒传到每一处指尖进而压迫她的身体。
贵野琦的表现并没有那么意外，或许是已经遭受过更大的打击，这真相对她而言已经没那么可怕。
一男一女以极其诡异的方式对骂着，又想歇斯底里地发作，同时都碍于床上的女人，把一场争执扭转成可笑的责骂。
路辽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
房间里的血量大得惊人，不是学医出身的人也猜到八九分，贵野琦凶多吉少。
可眼见她焦急于想要见到自己孩子的模样，路辽心中竟被触动了弦，陈旧得长蜘蛛网的童年回忆就像开了闸一样涌入大脑。
自己的双亲虽然不是模范父母，爱到处游玩经常对他们不管不顾，但和他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是笑着的。
只要看到他们，自己就会觉得幸福。
眼见贵野笙已经丧失了判断能力，他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唐突地说：“我们去找你的儿子！”
空气瞬间凝固。
在场的三个人以三种截然不同的视线投向他，他刻意忽略掉另两道凶恶的目光，直直看着目光闪烁的贵野琦。
那双眼中仅存的祈求。
“……反正于情于理都应该把他找回来。”
“臭小子！你懂个……”
“我说真的！”
路辽打断贵野笙的话顶了回去：“我是不知道你们说的有多严重，你们什么都清楚，讲话都是话里有话，我现在只是半只脚刚踏进来的新手，但事实谁都改变不了……”
这是他这一晚信念最为坚定的时候。
路辽走到病床边，信誓旦旦地看着贵野琦，这个女人扭曲的身体已经无法让他感到害怕。
在他面前的只是个担心儿子的卑微母亲。
“他刚在在附近飞，肯定不会离开太远，我们去找你的儿子！”
他像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说辞，看向另外两个人。
“就算……就算你们都不去，我也会去找！”
贵野琦轻轻拉了拉丈夫的手臂，双眼含泪，夹杂着欣喜的微笑浮现在她脸上，看着路辽轻轻点了点头。
“恩。”
这一笑看得路辽都觉得心碎。
·
门口的伊萨姆只是动动眼皮子，就将那些没出息的底层阶级驱散得干净，但他知道还不能放松警惕，这个时候一定还有什么难以觉察的危险。
闹出这么大动静，这附近都没有人出来，甚至都没有亮几盏窗户灯。
从边缘地带开始，对住在这里的居民而言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这里是克洛维耶大陆没错，但这里的法律限制不了异邦人的全部作为，很多人也是习惯了，不会对外头的动作产生什么好奇心理。
也或许是最近不太平，有的人暂时搬到其他地方居住。
路辽做了件让伊萨姆意想不到的事。
他在楼上把所有房间的抽屉都看了遍，没看出什么异常的东西，紧接着跑向楼下门诊室，靠着门框站岗的伊萨姆刚想叫住他，就见他跑进另一扇门。
他记得罗兰·梅给自己看的文件上的字是怎么画出来的。
根据记忆找到有那几个词的文件，细心地将柜子里所有跟贵野琦有关的资料和那块特立乌全部收起。
还差点什么……对了。
路辽想了想，顺便找了小刀把电脑机箱打开，拆走了里面不算大的硬盘，全数装进罗兰医生柜子里的运动背包中。
有点沉。
伊萨姆无语地看着他背着运动包出现。
“慢死了！你在干嘛。”
“这都是跟他们有关的资料，我想留下来，说不定管用”
“这种东西直接烧掉不就好了。”
“烧了多可惜。”
“留下了就是祸端。”
“我会保存好的。”
路辽倔强地将资料带在身上。
直觉告诉他，这些会派上用场的。
伊萨姆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倒也没有进一步阻止他的行为。
临走时，路辽回到二楼对坐在地上的罗兰·梅打个招呼。
“呃……罗兰医生，我借一下你的背包。”
“……”
她只是坐着，毫无反应。
“罗兰医生？罗兰医生你……”
要不要一起。
她不会跟他们走的吧，刚才的态度那么坚决。
路辽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了这间与众不同的诊所。
不知道这个可悲的女人在想什么。
她是个无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矛盾体，既想像贵野夫妇那样逃离，又不敢违背尤瑟令下达的命令，既想救自己的挚友，又听从尤瑟令的安排设下陷阱并监视着。
也许她一直都是混乱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期待着的是什么，不然就不会下不了决心了吧。
路辽头一次觉得心存胆怯比二选一更可怕。
有些不耐烦的伊萨姆如期等到贵野笙抱着他的爱妻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口，一直紧绷的表情缓和许多，紧接着路辽的一番话让他的脸色难看好几个等级。
“你要去找新生血栗亚？现在？”
“对。”
“驳回。”
“我管你驳不驳。”
“你需要我现在立刻马上跟你解释为什么不能这么做的理由吗？我看你不是天真，是蠢得冒泡了。”
“蠢不蠢我都要这么做。”
路辽现在只是一头热，可他不认为自己的心血来潮是个错误，见他那么倔强的模样，伊萨姆一手扶额，很快放下手指着路辽的心口。
“你给我听着，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工作完成了？既然完成了，之后我干什么都不用你指手画脚了吧，领导。”
萨里耶眉头紧锁，用那满是戾气的眼睛死死盯着路辽的眼。
“你试试。”
“我试就我试。”
他瞪了这大少爷一眼，立刻无视他的发作，扭头和贵野琦交谈。
贵野笙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讶神情朝向伊萨姆，看得他浑身不舒服，别开脸继续望着周围。
抱着妻子的贵野笙阴着脸不想说话，伊萨姆又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好吧，这两个人也对那孩子没什么好感。
只能靠我了！
“那个……我们先从那里找起吧？”他指指先前跑来的方向。
两个男人都不讲话。
你们的抗拒心理也太重了。
这没有结论的对话却像达成共识，伊萨姆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脸色难看地跟他们一同闲散。
一行四人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走着。
没有一个幼童会远离自己的妈妈，路辽赌的就是这个。
之所以说是赌，因为他实在对血栗亚这个物种（他只能将他们归于新物种）没有任何把握。
但依常人的逻辑思维来看，新生的幼儿依赖母亲简直是刻在基因里的潜意识命令，况且他不认为刚出生的孩子有多大的能耐，即便是血栗亚也应该不会脱离这个自然规律。
应该。
即便闹出这么大动静，夜市的居民依旧没有多少人探头查看。
倒是时不时能碰到尤瑟令的人。
只不过在伊萨姆的威吓下，不是被他打翻在地，就是落荒而逃，剩下的人只敢潜伏在暗处。
路辽忽然对他刮目相看，看上去形单影只，原来真的这么厉害。
“老大，老大。”
“干嘛。”
他现在很不想跟自己说话的样子。
“要是我们现在直接走了，那个刚出生的……血栗亚，你要怎么抓到它？”
“我已经联系了教团的人，他们正赶过来，会根据山石族或者妖精龙族的特性进行抓捕。”伊萨姆横他一眼，“你又打什么主意？”
“我只是好奇。”
“你好奇的事太多了。”
那是因为你们身上的秘密太多。
走了好几分钟，路辽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什么。
或许是母子连心，贵野琦尽可能地转动眼球，最后目光停顿在一处屋顶。
“那……”
众人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