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空中有一个人造月亮,看似和真正的月亮相差无几,只可惜地下空间就这么大,高度是硬伤,硕大的月亮散发出更加明亮的光,月色清晰地映照出他们拉长的影子进入每一块黑暗区域。
贵野笙生活得久,听着路辽描述比较标志性的道路,想都不想就自顾自跑去,没一会儿就找到路辽所说的地方。
他们很顺利地找到了书店。
路辽从转角的墙壁后探出半个脑袋,见只有路人提着酒背对着他们走去,向贵野笙做了个箭头的手势,贵野笙快速穿过街道达到对面的遮雨棚下,路辽见路人没有察觉到他们,也飞快跑去。
这要不是半路停顿,他绝对赶不上贵野笙这神一般的步速。
贵野笙压低声音在路辽耳畔说:“还有多久?”
“应该还有三个街角。”
“你小子很能跑嘛。”
这由衷的赞美让路辽哭笑不得,他向贵野笙诉说自己的逃跑经历时就差无语泪苍天。
鬼知道逃命的时候在刚才经过那段延绵小巷里兜了多少圈子。
等到让贵野笙带路,三两下就回到了他奔跑的半路,让他觉得自己愚蠢极了。
好在认路这回事,对路辽来说就跟学习外语同个套路,别人说一大堆,不必逐字逐句都能翻译出来,可只要抓住几个关键词,所有长篇大论都能被揉成最简单最核心的一句话。
也许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出去,可来时的一些街角景色还是下意识地印在心上。
“前面那个路口距离不远的地方……我忘了往哪边拐,反正有个很大的路灯,路灯的方向往前几百米左右两边应该都是店铺了,然后朝有立式招牌的店铺方向跑。”
贵野笙点头,依然让路辽站在自己身后,眼珠敏锐地观察地形。
“人变多了,小心点。”贵野笙悄声提醒。
路辽应声看去。
就在他所说的方位,又有两三个人走过。
他并未看出那些人有什么异常,但话是贵野笙说的,他便不得不信。
一滴汗水引入他的鬓角,路辽抬头卡看着这个果断的男人,神情肃穆,可额头细密的汗珠暴露了他同样紧张无比的心境。
就在他们两人稳步前进力求不被发现时,一声奇怪的撞击声混杂在空气中扩散开,距离他们还有段距离的地方似乎正发生着什么。
贵野笙的眼神先是迷茫,紧接着双目瞪圆,等搜索他们的人刚消失在视线中,他便急速朝路口奔去,完全不顾自己是否会被人发现,连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等……”
路辽不敢大声说话,不明所以地跟在身后,为了跟上他的速度让他连多余的思考精力都没有,直到那赤裸的双足停下,他张着嘴换气,连喘气声都不敢发出,抬头注意到贵野笙的身形有细微的颤抖。
那个方向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们正在赶去的方向。
罗兰诊所。
糟,出事儿了。
路辽在心中暗叫不妙,未曾开口,贵野笙已经飞也似地狂奔而去,他正准备紧追,被他调制振动的手机忽然嗡嗡嗡了起来。
·
罗兰·梅有很多面具。
她擅长伪装,擅长隐藏。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拥有过人的容貌和身材,这将是她最好的武器和保命符——她的确这么做了,这使她还算太平地活到今日,不至于像其他过去的同僚那样被切成一块一块,或者整天跟无数致命细菌为伍。
被分到结灯城时,她为自己逃离地狱而沾沾自喜,等见到贵野琦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的恐惧和惊喜同时吞噬了她的身体。
她曾经问过为什么他们要住在这,他们完全可以逃到更远更加渺无人烟的地区,只要不与人接触他们就是安全的,最后被贵野琦的一句话逼得泪流满面。
——我听说你在这片区,想着或许能见到你。
这个善良的女人找了许多的理由和借口,信誓旦旦地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已经改名换姓也乔装易容,解释了这一带的居民情况和这里的城市建设,还有尤瑟令不会把重心放在这里等等或荒诞或合理的解释……
这都掩盖不掉她在乎朋友的真心。
所以罗兰·梅一直是惶恐的。
她想得很简单,她想活命,也想他们两个好好活着。
但这注定无法两全。
罗兰避免与贵野夫妇有任何可能的接触,甚至划清了自己的工作区域,将他们那一片断绝在自己的工作范围外,这样的作法谈不上最好,但总算让他们双方都过了很长时间的安稳日子。
等罗兰突然注意到人口密度不同寻常时,这个原本并不引人注意的结灯城夜市已经穿插了许多她不想见到的面孔。
只要一想到自己那逃亡的挚友正住在离自己九条街以外的社区里,她的心就提到嗓子眼,她所能做的只是更加完美地戴好自己的面具,不让人看出一点破绽。
每天固定的时间和固定的地点都会有人对她加以监视,他们乔装打扮得与居民无疑,那不带情感的视线让罗兰如履薄冰。
无意的视线回扫,就会瞄到有人正盯着她看。
在那些人的眼中曾经与贵野相交甚好的她的嫌疑是不会洗清的。
她羡慕贵野琦,恨她、妒忌她、爱慕她、依赖她、保护她。
不会有什么是一成不变,但罗兰·梅期待这一切都毫无改变,直至死亡。
在那个阴郁的日子里,罗兰正准备收工,顺手拿起发卡盘起波浪长发,对着镜子左右端详时她听到门口传来细小的敲门声。
这种时候不太会有患者光临。
心中警铃打响,就在门拉开的刹那她知道自己又一次别无选择。
“……阿……琦?!”
那具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躯体正匍匐在地,仅靠最后的力气敲了敲店门的一角,在看到门被打开的同时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就昏了过去。
她是震惊的,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将贵野琦安顿好后,首先害怕自己的真心被组织发现,接下来的事她想都不敢想;紧接着就是担心起贵野琦的状况。
那在她所见到的案例中不是最严重的,可离崩溃也不远。
她什么时候被发现的?为什么会被发现?
她被抓去做实验了吗?是的这毋庸置疑,看她的肚子就知道,她怀孕了。
她怀孕……天哪,天哪!!
罗兰心中的自言自语快把她逼疯,她立刻预见到好几种可能性,她唯一的信仰,心之所向,有可能会死在她的手中,一时之间这样的惊吓超越了尤瑟令在她心中产生的恐惧。
如果自己手中沾染了挚友的血,她将是罪恶的同谋,死都不会再拿起手术刀,她将被她的贪生怕死和无能为力压垮,愧疚一辈子。
外表光鲜靓丽的美女医生,其实就是个在普通不过的贪生怕死之徒。
就在罗兰接收挚友的三小时后,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电话。
那时她正在为贵野琦测量血压,打开时她的面色苍白,差点将手机摔了出去,等躲到阴暗处才敢接起电话。
——……喂?
——她在你那,对吧?
——……是的……
——照顾好她,如果有十者团的人来,看准了引他们上钩。
——为、为什么要这么……
——为什么是你该问的吗?
——对不起……
——记住,照看好贵野琦的胎儿,它是我们重要的资源,如果有丁点闪失,你知道下场。
她神色恍惚地回到房间,捂着脸坐在病床边。
无形的压力正在将她挤扁压碎,根本逃不开如影随形的监视。
贵野琦在这儿,尤瑟令现在一定在找贵野笙。
他们要她利用自己最好的朋友和他们的孩子,把她的丈夫引到这来一网打尽。
这样的生活,罗兰快崩溃了。
尤瑟令。
尤瑟令……
这胎儿不能留。
它是血栗亚,它会拖累阿琦,如果没有它的话……
他们就可以逃跑,毫无顾忌地逃跑。
贵野琦疲惫地眨了眨眼,问:“怎么了……罗兰……”
“没呐。”
她遮住自己的双眼摇了摇头,去药柜前假意换吊瓶的功夫用纸巾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一派轻松淡然地回到贵野琦的身边。
“你该对我说实话的……”
贵野琦温柔的话差点惹得罗兰再度泪流,她咬紧牙关,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没什么事啦,阿琦你不用担心~”
贵野琦缓慢地抬起插着两根输液管的手指,搭住罗兰的手背。
有着这份坚持,罗兰·梅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过着与昨日无异的日子。
偷瞄窗外,就能见到街对面有人正盯着二楼的窗户。
于是她以防止贵野琦被发现为由,在最短时间内在窗户上装上铁栏,瞥了眼对面监视的人,她拉上白色纱窗,笑容满面地面对贵野琦。
罗兰不知道尤瑟令何时知晓自己与贵野夫妇有所联系,是这次贵野琦主动现身,还是更早,怎样才能保命她也没有想好,她不想成为那些恶心而又可悲的实验品之一。
整日在矛盾中挣扎,上头迟迟不下达关于贵野琦的处分决定让她的心一天比一天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