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特历法2787年12月31日。
在跨年的时钟敲响之际,在克洛维耶大陆的结灯城的广场上,古老的黑色指针对准12点,欢呼雀跃的人类们互相拥抱来庆祝自己迎来崭新一年的同时拥有新一轮鲜活的时间。
一个年轻高大的少年看着脚下的人们愉悦的面容,一片嘈杂中他朝前走了几步,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他漂浮在半空中。
他叫路辽,他现在已经死了。
不是玩笑,不是做梦,不是奇幻小说,而是货真价实的——死了。
他现在是一个亡魂,正透过自己的手掌看着脚下五颜六色的脑袋挤挤嚷嚷。
‘不论到哪儿人族都是喜欢扎堆的种族啊。’
他喃喃自语,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路辽已经死了八天,就在圣诞节的那一晚,他正躺在床上看《道王传记》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红了他所在的学生公寓。
以他们公寓的建筑角度来说,原本还要隔着两堵墙才能烧到他,换言之原本他应该不会死,可隔壁化学部的哥们在房间里偷偷放了一些不明液体,一个爆炸,让他和周遭房间的少男少女跟着那堆玻璃器皿一起去见上帝。
只可惜没见到真的上帝。
他记得自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厚重的铁锈被刮过的杂音,他回过头一看,算是光源的地方走进来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
那貌似是医生吧。
路辽下意识想要撑住床沿,低头一看,身体下面躺着一个脸色苍白到发青的青少年紧闭双眼,半边身体焦黑,几乎糊到一起。
‘妈呀!’
他吓得倒退。
‘这这谁这谁啊……我怎么躺在他的身上?!’
巨大的空间带着浓厚的死亡气息,他不想再观察周围,只得重新看向焦人,不知怎的,他那半张脸给路辽一种微妙熟悉的感觉。
他压下惊吓朝那半个焦人移动,胸口的一个长石柱挂坠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好像在哪儿见过。
路辽本能地摸了摸自己胸前。
什么都没摸到。
等,等一下……
‘这不是我的坠子吗?’
路辽立刻低头,确定自己胸前空空如也。
什么状况。
他在看看四周,好几张同样躺着焦黑色物体的移动病床整齐地排列着。
这地方通常有个既好听有让人烦躁的名字,叫——
太平间。
‘我……已经死了?真的假的……不会吧!’
半透明的手指穿过那熟悉的石柱挂坠,他再定睛一看,那个青少年果然是自己。
“……我、我的妈呀!”
路辽“连滚带爬”地摔下病床,完全感觉不到痛觉,而当他坐起眼睁睁看着医生对着自己的身体指指点点却听不见自己歇斯底里的叫声,他终于可以确定——原来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如同失重在空中翻滚,找不到着力点在墙壁上东顶西撞,就这样在太平间里度过了颓废的两天。
通常身处这样的环境一晚就足以把人逼疯,但路辽现在已经连发疯的权利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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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捶胸顿足、四处乱窜、呼天抢地后,冷静下来的路辽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成为亡魂之后该做些什么。
人活着的时候都会对死亡后的世界感到敬畏,甚至有的人有事儿没事儿就想这些个问题,可路辽从不在意这些,比起这个他对每天超市什么东西打折更感兴趣。
能活一天是一天,有空琢磨这些不如想想怎么从生活费里抠点私房钱出来。
在这个世界,死去的人族会前往一个叫做鬼道化的地方,那是死者的国度,用古代文字解释相当于“地狱”。据说这是一处真实存在的地方,在一片任何族群都无法进入的海域——虽然没有任何文献可以验证这一点,但人们都如此相信着。
‘早知道会这样,最后一天就应该买全价肉好好吃一顿……’路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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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有人进入太平间,他就会试着说话引起别人的注意,可除了碰倒一些东西来增加医院的灵异现象以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在慢慢掌握飘动的规律后,他悠悠地跑到医院外的大街上,脚底下形形色色的男人们女人们逐一走过,路辽的表情怎是一个囧字形容。
四处游荡四处跑,甚至去了他从来不会去的酒吧,年轻男女们灌着啤酒,在舞池中随歌摇摆。
没有人撞到他,他也不会撞到任何人。
想像个醉鬼一样借酒消愁也做不到,试着对周围的人大声嚷嚷,也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有点孤单。
‘这样啊,我已经死了……’
他再度意识到这个事实。
死了,自己的亲人们也就无法见到自己了。
想到自家那对爱玩的父母此刻又不知道在哪儿落脚,路辽无言以对。
从小他们就不在自己的身边,跟他们谈亲情有点假惺惺,而且要想联络到他们很有难度,每次都是他们用公用电话打来免费宣传旅游景点和当地见闻,等他们赶回家哭天抢地地围到自己的尸体旁边起码也要两个多月以后。
那时候尸体早烂掉了吧。
剩下的唯一牵挂就是自己的弟弟路遥。
路家也算是艺术世家,从曾祖辈开始就在克洛维耶大陆从事有关艺术方面的活动,多少也小有作为。
路辽的父母没有继承传下来的画廊,反而是高价售出后双双携手周游各大陆,开始他们美好的摄影之旅,若干年后居然也给他们混出点小名气,邮寄生活费回家完全不成问题。可惜路辽完全没有遗传到父母的感性基因,弟弟路遥也毫无建树,目前为了天文学到喻有天空之城的天翼轨留学中。
两兄弟半个月通一次电话,短时间根本见不到面。
还能找谁?
自己的好兄弟?
貌似爆炸源就在他们房间,没一起见阎罗王就不错了,早就提醒过他别在房间里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路辽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过着自己独来独往的生活,也就看到小猫小狗才会流露出一点同情心,眼下这境地……
孤苦伶仃。
如果鬼道化真的存在,难道不应该来个什么使者赶紧把他的魂魄带走吗?就这样任其发展真的好么。
还是说鬼魂与鬼魂之间都是看不见的?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他能穿透人的身体却不能穿墙。
不是说人死了以后就可以穿墙而过吗,这话是谁说的,谁说的。
喏,他就做不到。
第三天,他来到每天都经过的市场,看着最新鲜的海鱼从解冻到上货,只能频频摇头。
第五天,他经过了就读的红石大学门口,一切照旧,并无异常。
第六天,他试着从这栋楼的楼顶跳到那栋楼的楼顶,成功。
第八天,人们如潮水般的庆祝跨年的疯狂举动把他仅存的一点可怜思绪都给冲没了。
难道不知何时会结束的“余生”就要在这种孤独中结束吗?
最终路辽放弃似地降低了高度,朝人流的末端“走”去,步伐越来越低终于差不多触碰到砖地,嘈杂的喧闹声逐渐向后远离自己。
太无聊了。
‘还有什么好玩的……’
正当他活动手臂,准备转到一个小角落练习”笔直上冲到屋顶”的特技时,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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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辽一开始没注意到那个人——仅仅是个路人罢了,但是余光扫过的时候发现那个人在看着自己,于是他也一动不动地上下扫描这个有着淡金色的外翘碎发和蓝眼睛的家伙。
侧面来看,五官不是很凸显,不过挺精致,耳朵有一点尖角,脖颈纤细,不知道是什么种族的混血儿,皮肤还不错,比较白,身高……好像一米八上下,作为成长期的男孩子来说这个身高足够了,年龄的话……应该二十出头。
和自己差不多大,不过人家是个彻头彻尾的美少年。
再仔细一看,头发后中的地方拖着长长的直发,这种外短里长的发型在结灯城这种小城市分外显眼。
气质这么好,非富即贵。
美少年微微歪着头看着路辽,眨眨眼。
‘呃,那什么,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啊,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美少年居然笑了,笑得倾国倾城天昏地暗的。
“这个嘛……”
这世道的,他居然回答了?
“需要我帮忙吗?”
‘……帮……帮什么忙?’
路辽上下打量自己——隐约看得出他穿着死前的那套休闲服,看起来和路人别无二样(除了他是半透明的以外),这家伙居然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说要帮忙。
剧本拿错了吧少年,这种时候比起提供帮助更该是感觉惊恐然后逃跑才对?
等等,他不但能看见自己,还能跟自己对话?!
难道是同类?
不应该啊,他好好站在地上呢。
‘我长着一张需要帮忙的脸?’路辽反问。
“看上去是的,跟我来么?”
‘啊?’
“你应该是第一次碰到会回答你话的人吧。”
‘呃……嗯。’
路辽忽然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向美少年。
他仿佛和自己处于同一时空。
被他说中了,这八天过得的确非常无趣,被人视而不见的感觉相当不好受,仿佛自己从未存在在这个世界。
反正呆着也没事可做。
混血美少年朝路辽伸出手,路辽想也没想就把手递了过去,他为之一愣,随后笑得比倾国倾城更颠倒众生。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握住路辽的手腕,美少年带着他朝另一个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而路辽原本还有点飘忽的身体在他的牵引下居然逐渐接触到地面,甚至产生了脚踏大地的实感。
‘你是从鬼道化来接我的使者吗?’路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