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
“月叁荷,求你个事儿。”
“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找我帮忙?”
“……”
我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你脸色不太对。”
“没……事,我只是对自己的拳脚功夫有些不太自信而已……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我去找别人了。”
“——等会,你都不自信……算了,看在你今天口气还算客气,再帮你一次。去揍谁?”
“谢谢……”
月叁荷突然面目扭曲了一下。
“啧,婆婆妈妈的,到底去揍谁。”
“去踢个馆子,你跟我走,要坐火车。”
——后来,本想着如果是跟这八十四个人单挑的话,就不必麻烦月叁荷了,但没想到那个老东西死性不改,甚至愈演愈烈了,既然是群殴,我只能让他助我一力。
……
“明明是自家事情,竟然还要让外人掺和一脚……看来你已经卑劣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
那个女人突然站起身斥责我。
“是啊,你清高,我卑劣我自豪。”我用和她一样阴阳怪气的语调回嘴道。
“你!”她的面目霎时憎恶起来。
“行了,就让他们闹吧,谅他们也掀不动天——这次比武无规则,无场地限制,休克为止。”
——休克?你是想让你的徒弟们都被送到医院?
我正想着,月叁荷拍了拍我。
“喂吴梦,你没说是踢的是你自家道馆啊。”
“对啊,所以下手要更狠一点。”
“下手更狠?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
“我先交代好,等会打起来人多肯定混乱,你看哪个不爽,用阴招直接废了。还有,要听我指挥。”
月叁荷狠抓了一下我的肩膀。
“蛤?我为什么要听你——”
“相信我。”我坚定地对他回应。
——相信时停的力量。
他感到了我的决心,然后没再说话,微点了点头。
“看你们都讨论好了,那就……开始!给我教训他们!”
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的吼声骤然充斥在整个武道场,脸上的血管暴突起来。
两边那些身穿道服的人应声向我们冲了过来。
……
我和月叁荷背靠背站在道场中心,四分之一公顷的场地里,八十四个人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奔来。
他们的眼神还是那样,傀儡一般空洞。
——“呼,冷静。”
我暗中再次用袖中刀刃朝腿部扎去。
——开始时停吧。
定了定神,四面形成了壮观的人墙。只有雨点打在屋顶的沉闷声响。
“34人在我正面,36人在月叁荷那边,其余则是侧面分布……”
我开始观察着场上静止那一瞬间时的境况。
哪个人冲在最前面,谁看上去比较强悍。我走近看他们的四肢肌肉,惯用手是哪一侧,善用腿还是拳。
我对每个人作了仔细的观察,得出了大致的判断。
这群人也不容小觑,毕竟是在这个道场练出来的。
一边分析着情况,我在心里演化着时停结束后可能会经过的某些场景,然后拟化了一个个对策。
“好,差不多了。”
我再次深呼吸。
一点点去除脑子里冗杂的多余情绪,然后——
“月叁荷,你面前那几个擅长腿的,注意一下。等把他们第一波攻势打散后往我的右侧移动。”
“收到——”
正说着,已经有人冲到了面前。
一个年纪相仿的人,眼神里的光尚未消失殆尽。
我张开双臂,拦下了他快而密的拳头。虽然他的出拳快而精细,但力度太小,轻易就被我拦下了,在拳掌摩擦间我站了上风。
但是——
“你实际上,是练腿的吧——”
我仿佛要戳穿他的晶状体一样盯着他的眼睛看,一瞬间,他眼睛里的光一抖,现出了恐惧的神态。紧接着,一发猛烈的踢击朝我头部袭来。
——那满是淤痕的双腿,到底受了多少折磨?
我一把抓住他的脚踝,腾起左腿向他的心窝踹去。
——轰!
他整个人飞了出去,冲散了远方的几个人。
——看你还有希望,我不下狠手,惊醒你的灵魂吧。
再回首看月叁荷那边的情况,他已经把一个人绊倒在地,然后猛然向那家伙的膝盖踹去,让那条腿以恐怖的角度扭曲。
“啊啊!”哀号声响彻道场。
和月叁荷一起干倒两人后,我们迅速调换了位置,向右侧挪步到了人少的地方。
紧接着,再次时停!
和刚才一样,我再次观察着位置,想象着每个人的跑位与进攻手段,然后模拟出一个破解方法。
——“月叁荷!等会直接朝你那边移动!”
因为时停,我像预卜先知一般,用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思考方式一一化解了困境。
面对以多打少,最怕的就是一伙人蜂拥而上,从而被扰乱防守和进攻的节奏。
——“注意,那几个人可能要一起冲,到时候我们一起向左边躲。”
所以,制造出身位差就极其重要,只要有足够的空间发挥手脚,这些人的力量就会被分散成单个,纵使他们人多,优势却已经大大削减了。
凭借普通人的反应能力和观察能力又很难做到这一点,但拥有时停的我就可以轻易撕开对手的进攻包围圈。
——“行了,可以不用下狠手了,就这样把他们逐一击破。”
能够站起来发动攻势的人越来越少,我和月叁荷的站位从最开始背靠背的姿态逐渐变成了两人守一面。
呻吟声不绝,雨声像霰弹一样吵闹,我希望能赶紧结束这一切。
赶紧,把言雪从腐烂的病窖里救出来。
渐渐地,他们的攻势弱了,虽不言不语,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了吃惊与诧异。
面对月叁荷的几人甚至在恐惧地哆嗦,却依然迈动脚步向我们靠拢。
——如果害怕的话就停手啊。
直拳、侧踢、擒抱……
我们毫不费劲地将他们掀倒在地。
整个“比武”过程中,除了偶尔遭到数十人的同时进攻而无可避免地挨上几下攻击,我和月叁荷没有受到任何重伤。
“这,算是结束了吧……”
月叁荷喘着粗气,他的嘴角流下了黯淡血迹,倒是更像一头猛兽了。
再反观那个男人的徒弟们,全部倒地不能,有些倒霉的家伙已经被严重伤害到了筋骨,以后再想重修现在的武艺大概是不可能了吧。
希望他们也可以因此逃脱这个斥诸武力的牢笼——
把衣服上的褶皱捋平,我转过身与那个精壮的男人四目相对。
“喂!姓吴的!我们赢了,让我去见言雪!”
“你们赢了?我记得我说的是——休克为止,对吧?”
?!
一阵霎然的死静。
又是那刺耳的奸笑,脸皮扭曲着,如同橡胶被撕扯一般。
“你……什么意思?”我声音颤抖地问。
“你看,他们那些人,不是还有在地上扭动挣扎的吗?你们可还没赢哦。”
——他们可是你的学生啊。
“喂吴梦……他是疯子吗……”
“是啊……已经很多年了,这两人一直是无可救药的疯子。”
——既然非要赶尽杀绝,我也只能不讲道理了。
“月叁荷,你,帮我把那个男人牵制住,只要争取一秒的时间给我。”
我偷偷向他说。
他点了点头。
“他很强悍,你要掏刀子。”
“可以吗?你和他不是——”
我截断了他的话。
“我和这两人除了敌人以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
——“你们愣着干嘛啊,比武还没结束呢。”
那个男人如同发号施令般拖长了语调。
“……”
我迈开麻木的双腿向他们走去,发话道。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们贯彻你们道义的目的是什么?”
“眼神不要这么恐怖嘛……你说目的的话,那当然是给社会输送养料了。”
“所以,我们是养分是吗。”
“当然,我们都是这个社会的养分,因此如果我们不够安定的话,整个社会当然就会乱套。”
——月叁荷跟在我的后面。随着距离地缩短,我们和那两人的威压仿佛通过物理的方式胁迫着对方。
“……这就是你们恐怖的教育方式么。”
“没错,一个人可以没用,但不能有害。我们虽然没有能力教出人才,但对于社会来说我们只能是有利无害啊。”
——突然,一个人从背后拦腰抱住了我,拖住了我的行进步伐。可能是察觉到了我们的危险意图吧,他用这种方式来阻止我们向那两人靠近。即便如此,那张脸上的恐惧还是在瞳孔中晃荡。我猛踹了他一脚,直接让他瘫在地上昏迷不起。
我就像畅行无阻一般往前走着。
“是啊,你们看起来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人畜无害呢。”
“哈哈哈,吴梦你也认同吗。”
他站起身笑了起来。
在他喊出我名字的那一刹,我脑子里的恶意抑制不住地向全身扩散。
“毕竟,你们根本没有把大家当作人看,连畜生都不如的我们,在你们眼中只是所谓的‘养料’罢了,你们当然人畜无害了。”
看着他们再次变形的脸,我紧接着大声振振有词的说着。
“至今为止,我遇到过各种人,抱着形形色色的想法和观念活在这世上。
无论是普通的学生,还是残酷的杀人犯,我都努力尝试理解他们的想法。
哪怕是毁坏我三观的事情,哪怕是是非明了的事情,人只要做了一件事,背后总有一个观念支撑他。
受到谴责的人,只能承认自己是恶,只能为那些堂而皇之的人刷优越感所用。
因此我努力去理解每个人,他们精神支柱可能是泯灭人性的,但他们曾经却也接触过光明。
而对于你们——永远不会把别人当作一回事的混蛋,既然无法做到理解别人,我就不用去理解你们吧?”
——遇到了这种人,我无处安放的恶意终于有了发泄之处。
“你!你!好大胆子!”
不过五步远的距离,那男人一个箭步冲到了我的面前,转动肩膀,把拳头抡向我的面门。
“月叁荷!”
我大声吼道。
随着他帮我挡住了那记拳击,我一个垫步向斜前方避开,向还在椅子上端坐的女人奔去。
但她也已早有防备,蓦地站起身。
瞬息间,一股锐利的风向我的臂膀袭来。
——我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铛!”
金属的碰撞声响彻整座道馆,密集的雨声顿时沉静了。
反光色泽刺激着我的双目。
——我的右侧,一把锋利的钢扇完全展开。
幸好,在之前时停搜钥匙时,在这个女人身上发现了这把暗器。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抖出袖中里的匕首,反手架住了那把钢扇。
“你居然识破了!”
她在一刹那间动摇了一下。
我抓住了她的那一丝破绽,全力把她的双臂支开,随即向她侧腹踹去。
“你!!”尖叫声起。
情不自禁间,我收了点力道,只不过是不轻不重地把她撂在了地上。
——这也算是我对人性的尊重了。再见,两年前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我,今天我赢了。
转眼间,我便从她的口袋里抢到了钥匙。
“你怎么会知道……”
我没顾她在地上恍惚地喃语,赶忙观察月叁荷那边的情况。
“月叁荷,快跟我走!”
但不知何时,他的刀已经被那个男人夺了下来,左臂即将要被夺走的那把刀刺中。
我赶忙把手中的匕首飞了过去,让那个满脸猥琐笑容的男人被迫停下了动作。
咣的一声,飞起的刀片被他用匕首拨到一边。
“月叁荷!趁现在!”
他本处于身体不稳的状态,此时迅速向后翻滚一圈,与那男人拉开了距离,然后向我这边靠来。
而那个男人也迈开了粗壮的腿,如同丧尸一般骤然袭来。
地上的那把钢扇被我再次捡起,我大幅度的扭腰,将锋利的钢扇旋转飞了过去,正中那面目憎恨的家伙的腿部。
“啊啊!可恶!”
嚎叫声正向丧尸的咆哮一般。
成功拖住了他们,我甩开了心情,飞一般奔向楼梯口,紧攥着那把钥匙——
——言雪!我马上就来了!
一整排台阶,我几乎是一步飞上了二楼。
穿梭而过的走廊,陈设装潢,像是螺旋的伽蓝洞一般。
就像永远也赶不到言雪的身边,我被这样的心情催动着。
……
——那熟悉的房间,熟悉的门。
门把手理所应当地挂在那里。
我战战兢兢用钥匙转开了锁。
喀哒——
“……”
映入眼帘的是风格古板的房间,一个令人怜爱的少女坐在椅子上写着书法,看似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进入房间的动静。
我一言难尽的心情化作欣喜,战战兢兢地向少女打着招呼。
“言雪,我来了……”
而她也慢慢回过了头。
“哥……哥?”
“……”
我一瞬间沉默在了原地。
或许是受雨声的催动,我的眼角莫名湿润了。
就在这个承载着噩梦般记忆的别墅里,眼前这个少女的所到之处皆是我内心的净土。但她却从来没有被保护过。
“言雪,跟我走吧。”
我结结巴巴地挤出了这句话,期待着把她接走后,能再次看到她的笑容。
已经想象出了欢愉。
“您是要我跟您离开这个家吗?”
“言雪,我对不起你……这两年来一直让你在这儿受折磨……我们一起离开——”
但正当我说出句尾的话语时,我突然发觉了一件事。
她平静如死水的样子,同我的激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那灰色的嘴唇翕动,吐出了一串文字。
而我听罢,死人般站在了空气棺材中。
——“别开玩笑了,您可是这个家中的败类啊。”
两人对峙的一会儿。
不顾月叁荷在场,我勉强嘴角挤出笑容,做作起来。
“言雪……你说什么呢……这种地方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家啊……”
但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我的全身冰冷无比。
我看着少女起身,向她伸出了手。
“跟我走吧,好吗……”
她机械般走到我面前,正当我还满怀希望地以为她会拉住我的手时——
“哥哥,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
我的眼前突然天旋地转,然后身体被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
那是一个标准的过肩摔,我被毫无防备地放倒了。
“真是,丢人啊,哥哥——”
……
啊——哈哈……
看来,迟了呢。
身体贴着地板,我的心一下子坠落到谷底。
我苦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那层泪水点滴挂在我的睫毛上,始终没有掉落下来。
——脑海里,那个曾经互相依靠过的女孩远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