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是要结终那小小的生命般,青锋飞剑自主从黑猫身上拔出,扶摇直上之间抖动不断,洒落大量红的血点。
没有了剑的堵塞,黑猫身上伤口更是血流如注,眼看就要流尽了。
然而,玉耀就连抱住它都办不到。
她没有办法给予黑猫最后的温存,愧对多年以来黑猫的陪伴。
因为在玉耀的眼前,一只脚横扫过来,踢在黑猫的肚腹之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猫儿,吃痛挤出身上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回荡不止的哀号悲鸣,重重横倒滑行出去好几米远,直至撞上旁边的大石,没有了声息。
“真是倒楣!”
而且,踢出这一脚的村民却因为自己鞋上沾上了黑猫的血而面露厌恶。
“你们为什么如此恨心!”
玉耀竭斯底里的喊着,冲上前去想要和那名脚踢黑猫的村民拼命。
她不太认得这个男人是谁。
很多村民她都认不得了,她没必要记住这群排斥自己,视自己为祸害的无知之中。
“灾星要拿我性命!”
男人惊吓不己,自然是害怕玉耀会冲上前来宣告自己的死亡。他狼狈地转身跑去,想要远离小小女孩的靠近,全然没有刚才出脚踢黑猫的威风。
事实上,玉耀也想告诉对方你即将要死。
但是,对方好像命比较大,玉耀没有看见他的死亡──想必,他距离死亡尚有数年以上吧,玉耀没有办法看见太远的“死亡”。
玉耀没能追上男人。
一只手突然横伸过来,拎住了玉耀的后颈。那人的力道很足很大,玉耀没能止住冲势,收掣不及的她喉咙被衣领猛地一勒,顿时“呀!”了一声,一屁股摔在地上。
她身上的粗衣麻裙没能承受这一次冲击,衣襟顿时裂开,露出了一片白嫩。
接着,几个男人按住了她,叫她动弹不得。
人们这才惊觉,这小小的女孩发育意外地好。
可是,谁又有敢向她动色心呢?比起生理上的满足,他们更不想要面对死亡。
“放开我!”玉耀疯狂地喊道,“我要和你们拼命。”同时又觉得委屈。
对,她很委屈。
她有错吗?
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村民要如此待她?如果有的话,为什么她最初要降生世间?要怪就怪,不安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往往能够轻易动摇人心吧。
她都委屈得哭出来了。
但这不妨害她用充满恨意的眼神去盯视眼前的所有人,也不妨碍她抓地──抓得手指肌肤都破了──挣扎。
“别乱动!”
压住玉耀的男人中,其中一人大声喝骂。
身上瘦弱的女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度要挣扎了几个男人的束缚。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女孩其实有着某一方面的资质,就算没有特地修练过,体质也是比寻常人要好上许多。
玉耀没有听从那些喝骂之声,挣扎得更是激烈。
不经意地,她摸到一边右头。
拿抓住它,也纯粹是下意识的行为,她抓住石头重击在其中一名男人身上。
“呜──!”
那名男人悲鸣一声,太阳穴被重击,当场就流下了一道鲜血。他最初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待鲜血染红了眼睛,伸出轻触时感觉到温热,他才知道自己被打了。
“你这贱货!”
他痛骂一声,对着玉耀倔强的脸孔就是一拳打出。
“呀!”
饶是曾经承受过无数人痛打的玉耀也是惨叫出声,整个身体一度软倒下来。她捂住自己被打中的眼睛痛哭出声,喊着:“好痛好痛好痛!”
可是,这群人何曾对她有过怜悯?
让她活下来大概就是他们最大的仁慈了,而当玉耀的父母死去后,他们这一份小小的怜悯似乎都消逝殆尽了一样。
不,或许真正叫村民们如此铁石心肠的,是那名正享受着村民们崇拜目光的道士吧。
好恨哦,玉耀紧咬牙关。
那些村民的视线很冷很冷,冰冷得能够将他们自己的心都给冻结了一样。
“这位公子,请等等!”
有人喝止了还想再接再厉的男人,没让他打出的第二拳落到玉耀身上。
可当玉耀抬头看见,正是那位道士──无风喝止的男人后,心里稍稍生起的小期待便再次消散一空。
无风绝对不会对玉耀释出善意。
这从他表面上平静,眸子上却暗藏忌讳之色就可以证明。他或许了解到什么,说不定也知道玉耀的眼睛究竟是何物,可这名道士却没有任何要提供帮助的意思。
没有。
一丁点都没有。
玉耀只从这群人的眼里看见冷漠、害怕和不安。
“诸位,这祸害再如何叫大家憎恨,也勿莫靠近于她,对她动手动脚,以免祸从天降,受到诅咒。”
青年道士大声地喊着。
他显然很享受人们对他投以的视线,尤其是里面的敬仰,他更是尝之有味,乐而忘返。
而听见他的说话,那些按住玉耀的男人就像碰到蛇一样弹开,退出了好几米远的距离。
玉耀附近只剩下眼前的无风存在了。
要逃跑就趁现在了吧!小女孩心想着,可就在她想要抬腿时,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心中惊恐,知道大概又是道士搞的鬼,左右环顾间却见自己的影子上,有几道由符纸卷成的纸锥钉在了上面。
嗯,彷佛钉的不是她的影子,而是她的本人。
无风注意到玉耀还在挣扎,忍不住勾起嘴角嘲笑她。
“这小祸害长局于贵村以久,对村子的污染已经很深很深了,这样下去恐怕就算你们把她给驱逐出去,想必也是为时已晚了。”
说这番话时,青年的嘲弄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女孩身上。
他眼中浮浮沉沉着一种欺负弱小的快感。
“这、这该如何是好?”
无风此言一出,村民们便是哗然。他们交头接耳间,由村长代为出面,慌张地询问青年道士该怎么办。
“办法无他。”青年道士的胸挺得更厉害了,“净化即可。”
村民们闻言面面相覤,谁都不知道道士口中的净化是什么。
“请问道长,这该如何净化?”村长于是又问。
“祭典。”
无风嘴角勾得更高一些,“举办一场祭典,以这小娃为活祭品,以燃火焚烧三天三夜,就能够净化残留在村子上的污秽!”
村民们闻言心底顿时涌出一股寒意。
这个时代里,虽然不缺乏活祭的事情,在某些地方甚至到了非常流行的程度。但以人为活祭的,还是少之又少。村民们以前曾用过家禽作活祭,但也只是将那些活物丢下水里,没有任何以人为活祭的经验,更别谈是要用火将人给燃上三天三夜如此残忍的方式作活祭了。
不是说道家为善的吗?村民们心中生起这个疑问。
“怎么样?”无风自然看得出村们民的犹豫,“看来诸位还是心存愚昧的善念,还是妇仁之仁啊!”
他最后还哀叹一声。
“诸位难度还要任由这祸害伤害你们亲人?你们还要乐于去接受她带来的死亡?”
青年一连两句质问,问得村民们一阵哑口无言,问得他们最后的怜悯也从眼里消逝。
这时候,他们看向玉耀的眼神里徒剩深深的厌恶。
原本因为无风口中所道出的残忍方法而愣住的玉耀,深知道自己恐怕得大难临头了。一直庇护她的父母已然不在,这些村民又有何手下留情的可能性呢?
玉耀一阵悲哀。
或许,她从出生开始就是错的。
──她压根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之中。
也许是生不逢时,也许她永远都无法得到世界的温柔。
绝望。
憎恨。
可,玉耀没有任何能力,她不能让任何人死亡,也没有眼前道士那神奇的力量。她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一切,默默去迎接那不公平的死亡。
她没有任何可以抵抗的能力,也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
一瞬间,她明白了,她就是为了今天的死亡而出生的。除此之外,她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真是够了。
玉耀瘫坐在地上,再也不去遮掩那被打肿的眼睛。她仰着首,看向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的天,发出无声的哀叹。
雨,下来了。
彷佛是想要洗刷一切般,冲去了黑猫流出的血,却冲不走那小小的尸体,也冲不起玉耀身上的伤痕。
就像她无论再如何努力,也获不到任何谅解一样。
然后──
“本座云游至此,倒是没有错过一场好戏啊。”
雨之中,混杂着温润的嗓音从天空砸落。
人们先是一愣,随即才意识到声音来自上方。他们移动视线看去,却只见细雨不断落下,没有看见声音的源头。
“是何方道友?”
无风却眯起了眼睛,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想必是感知到一些普通人感知不到的东西。
“不敢不敢。”
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这次声音传来的方向又是一变。人们的视线下意识往声音新的传来方向。
声音来自于人群之后。
人们错愕之间,纷纷扭头看去。他们好像终于看见来人了吧,玉耀看见这些人瞪大了眸子的模样。
从他们眸子的倒映里,玉耀隐约看见那彷如冰镂玉裁而成的人儿。
冰肌莹骨,眉目如画,墨黑的头发如瀑般倾泄──待那人穿过人们不由自主让开的道路,终于直接映入玉耀眼里时,玉耀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的人。
村民们想必也是如此,尽数僵呆在原地,连呼吁都屏住。
那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又像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身上有一种难以准确形容的飘逸之气,彷佛不食人间烟火之久,纯白的道袍雪白得没有沾上任何污垢。
要数唯一的瑕疵,恐怕就是青年双眼紧闭的事情。
“呵,原来是个瞎子。”
无风冷冷地低吟一声,脸上透出淡淡的不屑,似是欺负那名如玉青年看不见一样。
“看来这名道长对某的眼睛有些意见啊。”
就算看不见,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男人还是加以看破。
他是怎么看见的?玉耀心生疑问──她意外于自己这种时候还能好奇这个问题。
“……”
摆明也是没有料到对方会察觉到自己的不屑,无风沉默了好一会儿,面色有些僵硬。
待他回神过来后,尴尬成为了羞怒。
“呵呵,看来公子也是同道中人。”他勉强还维持着言语上的礼貌。
“不敢当不敢当。”
青年淡淡地笑着,朝着无风拱了拱手。
“本座可不敢和妖言惑众,轻言活祭的落伍之人‘称同道道’啊。”
这一句话听起来有点绕口,但只要稍加细想,就不难明白这是一句嘲弄。村民们再次互相对视,眼中都对新来者的身份感到好奇。
看他的打扮,他十有八九也是道家中人吧,只是同为道家中人的两位青年,怎么看都似乎不对头。
而且,后来的一位声称无风是在妖言惑众。
“这位道……道长,请问你刚才的话是否另有深意呢?”
还是村长作为代表上前询问。
青年笑了笑,也拱手回礼答:
“老人家,本座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道长的意思是……”老村长眼神闪烁地窥探着无风,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加以试探地问:“无风道长是在欺骗我们?”
“本座想,意思应该差不多了。”
青年完全无视无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直截了当便回答了问题。村长一时露出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表情,村民们也是左顾右盼起来,好像身旁的同伴会知道答案似的。
“放屁!”无风有些按捺不住,不顾仪容大吼出声,“你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鼠辈!”
不过,他还是止于言语上的攻击。
在搞清楚来人的身份之前,无风才不会轻易出手,以免阴沟里翻船。
“请教这位道长,无风道长的话哪里有错呢?”
出于慎重,村长还是询问一句。
然而,青年却像看透了村长和村民们的心一样,哀伤地说:
“唉,老人家,你已经有了驱赶之心,何必再问呢?”
“那道长又为何要出头呢?”村长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青年诧异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又再吐出一声叹息。
“本座只是觉得没必要如此残酷去对待这小娃儿,驱赶就算了,活祭一事是断然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