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万年巨树亦会倾倒(2)

  在水色的光芒闪耀中,碗子里无中生有,出现了清水并渐渐增多。

  也不奇怪水云儿能够办到这种事,夏雪稍微瞄了碗子一眼,就不再理会,反倒是第五春秋目露好奇地观察着。

  “你们确实是来晚了。──我的剑呢?你有带着吧?”

  边自检身体,夏雪边对第五春秋说。

  体里的真气运行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但几日来颗粒未进的虚弱感还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恢复。

  “有。”

  第五春秋撩开黑袍,解下横挂在身后的“天舞”剑递给夏雪。

  “欢迎回来。”

  她呢喃着,随手将手中的机关剑丢到角落里去,接过自己多年以来的兵器,温柔地轻抚起来。

  “你说我来晚了。”第五春秋试探地问,“其中有什么意思吗?”

  “刚才夏飞就躺在这里。”

  夏雪脸色阴冷地以目光指向木箱残骸那边。

  “要是你早来一步,就能把那贱人给抓住了。”

  听见她的语气透露一种羞怒和恨意,水云儿的目光落在夏雪身上,一度若有所思,最后明白什么般眯起了眸子。

  那对水色的眸子深处闪烁着隐晦的诡异光芒。

  水快满了,而少女没有任何反应,直至水满溢而出,沾湿了她纤白的手指,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失神。

  夏雪无言地向她投以质疑的视线。

  “对不起呐,我走神了。”

  水云儿难为情地笑了笑,身上的术纹才重新隐没在肌肤之下。

  “有点满呢。”

  说着,她倾斜碗子,倒去过量的水。

  “这样子的时候还可以失神,水妹妹倒是从容悠闲。”夏雪没好气地说。

  “是呢……可能是夏姐姐能给人安心感的关系呐。”

  水云儿说得滴水不漏,惹得夏雪一阵气闷难抑。接着,她又再窃笑几声,才递出手里装有清水的碗子。

  “你没有下毒吧?”

  夏雪故作怀疑,水云儿则展露微笑。

  “自然是没有哦。”

  夏雪像是会心一笑般勾起了嘴角。

  她一直觉得水云儿有种软绵柔顺过头的感觉,叫她难以凭借自己的毒舌取得优势──大概就是所谓的“相性”不好吧。她是个喜欢在与别人相处中占有主动的人。

  然而,那会是某种错觉吗?

  她此时此刻竟然会有一种这样子或许也不错的感觉。

  “夏姐姐?”

  看见夏雪突然失神,水云儿像只小鸟般歪头,用她水柔的嗓音轻唤了一声。

  “没事。”

  理所当然地,夏雪不打算把当下的心情据实以告。

  她伸手去接碗子,但是──

  没接着。

  碗子摔落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连同那一句“小心!”同时回响。

  在只有杂物堆积的黑暗角落里,突然有一种魅异阴影剥离出来,无声无息地极速从三人的视野死角靠近,刺出某种闪烁着寒芒的兵刃,直袭向水云儿。

  那一声“小心!”是夏雪喊出来的。

  最先察觉黑影的袭来的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在碗子上。

  水云儿经受不住透过碗子传来的力道而松开了碗子,身体往后倾去,最终一屁股跌坐在地。

  另一方面,夏雪的手腕则因为来不及收回,被在两人之间掠过的黑影划出一道深刻的血痕,瞬间血流如注。

  难耐的灼热感让夏雪痛呼一声。

  但是,她没有检查自己伤势的余裕。

  在她眼里,黑影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姿态前后颠倒,转向再次极速袭来。她举剑试着抵挡,但在那之前另一道黑影介入到敌我之间。

  是第五春秋。

  手无寸铁的他并拢右手食中两指,伴随一阵蜂鸣之声斩出。

  一瞬间,有剑光震荡四方。

  金戈交击之声撼动耳膜,第五春秋竟然以由血肉构成的手指击开了黑影的利刃。

  “什么!”黑影感到错愕之中,模糊的女声霎时响起。

  两者错身而过之际时,又是一阵金属激烈的碰撞声。

  一把漆黑的匕首自两人交会之处甩出,高高抛飞,旋回着掠过夏雪的脸旁,扎进了她身后的木柱上,入木三分的“咚”响随即荡起。

  一击不得的暗杀者没有停留。

  宛如被丝线快速牵扯的一块黑布般,形态轻柔诡异地在空中几度转折后,黑影重新融入阴影之中。

  “指剑。”

  模糊的女性嗓音自阴影处传出。

  然后,一个与声音同样显得模糊的阴影缓缓现身。她像是身缠黑暗一样,轮廓摇曳不定,但仍勉强可以辨识出女性特有的娇柔。

  刚抬起头的水云儿投以目光,觉得那嗓音隐隐有点印象。

  “‘指剑客’和你是什么关系?”潜藏在阴影里的刺客不快地问。

  ──指剑客。

  那是游离与华朝主要武家势力之外,一位以“指剑”为名成名,独立特行的浪客。他的指剑传说中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能够开山劈石,无坚不催,堪称举世无双。

  不过,他也相当神秘。

  没有人知道他的境界到了那个程度,有人说是宗师,有人说只是天境,但是不妨碍他的威名流传。

  第五公子难道和指剑客有什么关系吗?但听说指剑客早就消声匿迹了……水云儿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思索着两者的关系,同时又十分在意这名刺客的身份。

  “姑娘口中的‘指剑客’正是不才在下。”

  第五春秋笑着说,还从容地拱了拱拳。

  听见第五春秋宣称自己就是那位名传甚广的浪客,水云儿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流露出诧异的感情,而一旁的夏雪似乎也有些意外。

  “嘿,没想到第五公子隐藏如此之深啊。”

  夏雪莫名地觉得不高兴,歪起了嘴角。

  她知道第五春秋学的正是指剑,但是原本只以为他与那名“指剑客”有着师徒关系,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指剑客”本人。,

  对此,刺客少女沉默。

  “我回答了姑娘的问题,姑娘理应也回答我的问题方为合理。”第五春秋客气地笑了笑,但言辞犀利,“礼尚往来,我想姑娘也明白吧?”

  “……影门‘影子’。”

  经过短暂静默思索,刺客少女最终回答。

  预料之中,是影门的人。

  但是,对方却自称是“影子”──一个已死之人──这一点可以说是远超夏雪的想象。

  水云儿也凝重了脸色。

  “我听闻影门的影子前辈已经死于帝都。”

  他眯起一对秀目,挑起剑挺的眉,如玉的容颜多了些许肃杀铮锐之气。

  “──对,死于雪前辈的剑下。”

  一刹那,缠绕着刺客少女的黑暗出现诡异激烈的波动,夏雪判断是第五春秋的话语引起对方激动的缘故。

  她难道和影子一定有什么关系,夏雪如此断定,心里顿时有了某个可能性。

  “姑娘,冒认他人──而且还是冒认已死之人实在有失礼节啊。”

  对于第五春秋的责难,自称影子的少女毫无反应。

  第五春秋叹声说,“看来姑娘毫无羞──”

  “你是黑猫?”

  打断第五春秋的废话,夏雪作出试探。那原本就是带着“脱口而出”性质的一句问题,未料少女竟作回答:

  “那是个已死的人。”

  带着些许哀伤的口吻。

  不过仅凭这如此,夏雪也没法很好判断对方的真正身份。

  刺客少女没有给予夏雪再度开口的机会,以一句“礼,我已经还完了”中断了交流。

  黑影再次扭动。

  刺客少女的右手再次冒出一把匕首,依然是那漆黑的样式。

  “墨未央说,”少女举起匕首遥指夏雪,冷冷地说道,“你哪里都不许去。”

  “嘿,没想到还有这样子强留客人的方法呢?”

  夏雪嗤笑着,也举起了天舞剑。幸好她伤的是左手。

  “影门什么时候成为了墨家的走狗?不过也对。只为钱财的你们,只要钱够了,就是条好狗儿。”

  同时面对夏雪和第五春秋,黑影没有任何退避的意思,像是被阴霾所蒙的眸子闪烁着意味杀意的诡异红光。

  “你们再如何自诩高尚,被狗咬了也是会受伤。”

  针锋相对的话语句带着微愠的色彩,影子显然尚未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但是她似乎有自知之明,已然克制住那一瞬间便对夏雪痛下杀手的冲动。

  “受伤了,你们也是会死的。”

  刺客少女举匕冷声宣告,后退几步再次融入黑暗之中。

  她的气息完全消失。

  “不是省油的灯啊……”

  第五春秋苦涩低喃,细眸左右扫视警戒着不知会从何冒出的夺命利刃。

  “辨别不出她的境界。”

  听闻,夏雪也不禁脸色沉重。

  刺客少女的气息诡异至极,若有似无,像是蒙上一层厚厚的纱一样,叫人难以捕捉。

  “水妹妹,你有什么──咦?”

  一边寻求意见,夏雪扭头向水云儿所在的位置看去。

  那里空无一人。

  “她人呢?”

  夏雪随即愕然地环视四周,却那里都没有发现水云儿的身影。

  “什么?”第五春秋这才如梦初醒般四下张望。

  然而,水云儿已不知所踪。

  她十有八九是自己和第五春秋刚才把全副注意力放在那名“影子”身上时,悄悄地离开了,夏雪有此猜测,疑惑那名水色少女的去向和目的。

  无论如何,他们不会拥有追究的机会了。

  ──异状在夏雪的背后出现。

  最初只是一点黑色,但下一瞬间就像是堤的缺口般涌现更多的黑暗,那一黑点不可思议地扩张成一滩墨水似的阴影。

  然后,匕首从中钻出。

  缠着慑人寒芒的利刃直取夏雪的脖子。

  夏雪察觉到了,可是被一度被封锁真气所造成的身体虚弱至今仍未恢复,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痴心妄想!”

  第五春秋眼角捕捉到夏雪身后的凶险,强硬地攫住夏雪的左手手腕往后一抽,右手指剑斜切过去迎向匕首。

  始料未及的夏雪踉跄了几步,被男人拉到身后护住。

  第五春秋指剑一斜卸去匕首,然后踏前一步,对着黑影的中心处刺出指剑。黑影轻若无物般往后急速飘去,像漩涡般旋动起来,最后又化为一点消失于虚无,而紧贴过去的第五春秋,他二度刺出的指剑因而落空。

  阁楼又陷入诡异过头的静默里。

  再次退回夏雪身边的第五春秋面色渐渐凝重,横手护着夏雪。

  “是我连累你了。”夏雪叹声。

  她知道“影子”对第五春秋造成的威胁远少于自己,从刚才对方第一时间挑自己下手,而自己毫无察觉的事情上,就可以知道对方有相当把握将自己置于死地。

  这绝非代表武技上的差距。

  敌人最棘手的地方在于发动攻击之难以察觉性。

  现在敌暗我明,对方可以尽管利用这项优势,透过不断攻击夏雪以分散第五春秋的注意力。

  他为了保护夏雪,必须投以很大一部分注意力在夏雪身上。如此一来,他就有机会露出破绽,从而被对方得逞。

  他一旦倒下,夏雪可没有把握在并非全盛的状态下战胜对方。

  她开始怀疑水云儿之所以离开,就是不想第五春秋再多兼顾一个人。

  “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没有放松警戒,第五春秋沉静地说。

  诚如他所言,夏雪暗自苦笑,也觉得那不像自己会说的话。

  “不能留在这里,会成为待宰羔羊。”她接着压低音量在第五春秋耳边指出。

  耳朵感受到如兰的吐息,可是第五春秋无暇享受,慎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

  第五春秋开始护着夏雪往楼梯间挪动。

  “待会找到空隙,你就先走一步,去找雪前辈。她应该已经发现到这边的情况了,你去与她会合。”

  他用低得不能再低,被他护在身后的夏雪也几乎听不清楚的气音如此安排。

  “那你呢?”夏雪凝眉小声问。

  “只要你安全,她就奈何不了我。”

  尽管是事实,但由他人的嘴里揭露出来,夏雪还是多少有点抗拒。她明白场合不合适,所以只能克制住自己的对抗心。

  “……那你自己小心。”夏雪如此嘱咐。

  第五春秋只点头示好。

  算准了点似的,两人刚商量好对策,剌客少女便再次袭来。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她这次没有任何弯弯道道,直接乍现在第五春秋的正面,左右开弓就是两把匕首绞向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