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于苍茫里一再前行(8)

  “所以,张爷爷你这十多年来,究竟是去了哪里呢?”

  齐绮琪还是很在意张柏远这十几年来的经历。

  不仅是她,李婉婷和雪麒麟也相当好奇。雪麒麟虽然和张柏远没有师兄妹之实,但好歹也有个名义上的关系,同时她对于张柏远这十多年来的经历本身感到好奇。

  “……这可真是一言难尽了,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比较好。”

  张柏远又露出那种相当唏嘘的表情,一双满是皱纹、裂口,宛如陈腐枯木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大腿,将裤管都揪紧、揪皱了。

  “十多年前,老朽没能好好保护前太子殿下……没能好好从那些阴谋诡计里保护好他……老朽有愧于‘酒剑仙’的名号啊……”

  像是渗有沙石般的一句话,张柏远回想起这一件事时,脸上遗憾、失落、心灰意冷、愧疚、悔恨等混情糊成了一团,就糊张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孔上。

  如此的他,真的像极一棵断成两截,树干之中早已腐败的参天巨树。

  齐绮琪和李婉婷对望了一眼,一时之间竟然搭不上话。倒是雪麒麟有一点感到相当好奇,没有理会沉重的气候便举起了手来,表示自己有问题要提问。

  “怎么了啦?”

  齐绮琪没好气地问她。

  她们最初无视了雪麒麟的动作,但是后者却连连喊着:“我有问题咩!”这一句话。

  “为什么感觉我们天璇宫特别多人加入了护剑众咩?”她直接问道。

  先是有银屏一人,然后张柏远似乎也是护剑众的一人。他效力的前太子殿下虽然已经身死,但是他也曾是护剑众的一人。

  “先皇和先先皇仁德。”

  齐绮琪先以这一句话作为开场白,然后敛着眼神,本是嘲讽本是怀念地继续说下去:

  “皇家本来就是武家出身,和武家关系千年来都很不错,前几任皇帝更是仁德,所以那时候的武家中人和朝廷的关系都相当不错。因为朝廷也需要武家的力量,在很多政策上,都优待武家,提供很多资源。既然如此,武家自然也得礼尚往来,向朝廷输出了很多有生力量。镇国卫、四镇军、御前侍卫、宫内的供奉,甚至是武术指导,很多都是源自于武家的力量。”

  顿了顿,齐绮琪叹了口气。

  “当时,武林各派承担了一部分向朝廷培养人才的功能,也因为如此,武家和朝廷相辅相乘之下,华朝的国力日渐强盛,军队的战斗力也大量提升。不过,朝廷也没有太轻视文人们的地位,所以朝廷也对武家有些限制……不过,武家的环境一直都很不错就是了啦!而武家也在这个供给的关系里受到朝廷的承认,而逐渐广大,到了遍地开花的局面。其中也出过一些乱子,因为学武的人,不一定是武德出众的人,人拥有了力量,就可能会浮现野心,所以也出过不少的情况,但靠着武家的自制力,以及朝廷的力量,这些事情大部分都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齐绮琪眼眸垂得更低了,手指纤长的双手也轻握了起来。

  “──直至,秦煜登基。”

  在那之后的事情,不用齐绮琪说,雪麒麟也相当清楚。秦煜讨厌武家,打压武家,一扫以往朝廷对武家的态度,将双方之间的关系摧毁得体无完肤。

  而在这种冲突里,武家的势力被迫收缩。

  但是,武家可是有着千年的根基,秦煜一直没有取得很好的成效,反而催生了几位宗师的诞生。雪麒麟心想,他一定很气。

  “哼,气死他最好了……”雪麒麟嘀咕了一句。

  “秦煜就是个孙子!”

  张柏远气得直拍大腿,像是和秦煜有深仇大恨。

  就算他不说,雪麒麟也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张柏远既为武家的人,又是前太子的护剑众,他深恨秦煜也是无可厚非的。

  虽然没有人敢明面说出来,也没有确实证据,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一件事,就是前太子是死于秦煜的谋害。原本皇位的争端就是伴随着鲜血,是一场残酷的争斗。

  硬要说的话,就像是养蛊一样。

  众多候选在一个“容器”──皇宫里残酷的斗争,只有活到最后的那一位,才能高座于那个座位之上,这和皇位的争端岂不是像极了吗?只是把那些虫子换成皇子们罢了。

  “前太子乃仁德之人,如果是他登基的话,肯定会叫天下归心,华朝更加辉煌。可是秦煜那阴毒的小子,却设局谋害亲兄毒杀前太子,更派兵围剿前太子的亲信……老朽不才,虽有自信保护好前太子不受武力的侵害,却没想到秦煜会阴毒至此……亏这孙子还挂着一脸与世无争的面孔,却在暗地里搞了如此之多的动作。”

  如果是前太子成为皇帝,可能武家就不用经受如此之多的磨难了。

  “老爷爷,你知道那狗皇帝是怎么对付我们的吗?”

  黑猫从被窝里冒出小脑袋,愤愤不平地问道。它还挥舞着两只小小的前爪,狠不得要和秦煜决一死战的样子。

  “哎呀,我去!这猫怎么就说话了。”张柏远吓得瞪大眼睛,抬起手指颤着指向黑猫,“小师妹,你的猫是武妖吗?”

  “啊……差不多吧。”

  解释起来很麻烦,雪麒麟随口糊弄过去。

  “老朽我自从前太子死后,就立誓要为他报仇,可是秦煜已是一国之君,要杀他谈何容易……所以老朽只能变得更强。为此,老朽游历四方精进剑术,想要一窥宗师的门径。奈何,老朽虽然已是大天境的之姿,但是才赋不佳,这十多年来都没能窥见天机。”

  “就算是宗师,也杀不了秦煜啊。”

  雪麒麟感叹一句,她可是知道龙雀的存在。守护龙庭、守护君王的唯一飞仙,由整个华朝的龙脉所孕育出来的异类。

  “……老朽也知道,但是如果就此放弃,老朽不甘心。”

  张柏远脸上尽是苦涩,但意志却相当坚定。

  “哎哎哎,等一下!”雪麒麟抬掌,狐疑地抬起了眉毛,“你说你还没有窥见天机,还不是宗师,但我之前确实从你身上感受到宗师的气息……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差点都把这件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张柏远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捋着他长长的胡子,散发着无奈的气息。

  “老朽也不知道……老朽长期游历于外界,和不少高手交过手,想说以战养战。老朽曾经去到极西方,和那些刺客高手交过手,也到过最南端的蛮荒之地,和那些剑客生死相博,更到过远东的岛上,和那些使刀的侠客们切磋,几经生死……”

  “还是没有窥见天机?”

  这件事本来就很讲求机缘,窥不见就是窥不见,雪麒麟不觉得意外,但不免为眼前已经垂垂老矣的老者感到遗憾。

  “……也不是没有。”

  张柏远却莫名其妙地尴尬起来,一脸困窘。

  摆明有未说之事了。

  “张爷爷,是有什么奇异之事吗?”齐绮琪温言询问。

  雪麒麟、李婉婷和天玑都用好奇的眼光看待张柏远,等着他吐露那未言之事。

  “……真是羞愧。”

  张柏远难以为情地支吾起来,“早些年,老朽和西方的剑圣交手,陷于劣势……西方的决斗,都是生死对决,老朽以为自己死定了……当时老朽的胸部可是被刺了三剑之多──那位剑圣的剑太快了。老朽不是对手。就在老朽以为命不久矣的时候,对方却停了手,和老朽把酒言欢起来。大概是惺惺相惜吧……那天我们畅饮了一整夜,那名剑圣大概也是以为老朽能不到明天了吧。老朽饮醉了,迷糊之中好像窥见了天机……啊,那真是位美丽的姑娘……但是,待老朽第二天奇迹般活下来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酒醒了,所以老朽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酒醉后看见了幻觉……咳咳!”

  张柏远也真有自知之明,竟然能够闹出这种滑稽的事情。

  他还真的要为这件事羞愧才是。

  反正无论是齐绮琪,还是雪麒麟,在场所有人听完他的述说后都是一脸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彷佛在说:“该不会吧!”

  “嘿,师兄,你也太搞笑了吧?”

  雪麒麟哂笑出声,也不知道好气才好笑是好。

  张柏远一言不发,只是越加无地自容,虽然已经苍老,但依然雄伟的身体快要缩成一团,狠不得像天玑一样找个被窝钻进去。

  齐绮琪也不帮张柏远说话了,反而在那里嘟哝着: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没个靠谱的啦!真是的,明明是窥天机如此重要的事情,却喝醉了……爷爷常说张爷爷总有一天会因为嗜酒如命而坏事,果然如此啊!”

  “哎,琪儿……”张柏远又连咳几声,老脸一红,“张爷爷我没有什么喜好,就喜欢喝酒……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张爷爷吧!你现在都是天璇宫宫主了,应该有着宫主该有的肚量才是,对吧?”

  看他搓着一对大手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做错事小孩在认错的感觉,雪麒麟忍俊不禁,发出有如笑声的气音。

  不过,齐绮琪看过来时,她立即装作咳嗽,蒙混过去。

  “麒麟,你怎么看?”齐绮琪依然向雪麒麟搭话,询问她的意见。

  “嗯……”

  雪麒麟沉吟起来,捏着自己小小的下巴,改为盘坐在简易的床上。她眉毛一抖一抖的,看起来相当可爱。

  “张老头──咳,师兄的情况确实有些奇怪,不过宗师本就是最接近天的人,而天色变幻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也就是说宗师的形态有着各种可能性。你们瞧啊,墨未央那种以技术成为宗师,就是一例。而最具代表性的,大概就是白泽了吧。”

  书姬──白泽。

  一个靠着吃书,吸收里面知识而成为宗师的异类,她的确最具有非典型性。

  “麒麟是说,张爷爷可能也是这种情况?”

  齐绮琪惊疑不定,一对红眸眨呀眨的。

  “这倒就把我给说混了。”李婉婷插嘴,“张师祖又不吃书,又不铸剑造机关,他还能用其他情况成为宗师?”

  “喝酒喝成宗师呗。”

  雪麒麟摊了摊手,半开玩笑地说,“不是叫‘酒剑仙’,又嗜酒如命咩?说不定就是喝酒喝成宗──咦?”

  “麒麟,你认真点好不好啦?真是有够讨厌的。”

  齐绮琪责备了雪麒麟一声,觉得这玩笑未免太不合时宜了一些。

  不过,雪麒麟倒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呆在哪里,嘴里不知道在呢喃什么。

  “麒麟?”齐绮琪试着叫她。

  结果,雪麒麟却大喊一声“对了!”然后猛拍手掌,吓了齐绮琪一跳。

  “小师祖是不是明白了什么?”李婉婷问。

  “你在遇到我之前,喝酒了吧?”

  “小师妹你怎么知道的?”张柏远有些惊讶,“在和那些斥候真正打起来前,老朽确实在喝酒来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岔了话题:“对了,说起来小师妹是什么时候进的门,老朽怎么一点风声都没──”

  “呀呀呀!”

  齐绮琪尖叫着,慌忙地摆手打断了张柏远的疑问。

  雪麒麟的来历可是大有文章,一时半晌解释不清楚,而且那一套说贼应该也很难说服张柏远才是。

  幸好,在场只有李婉婷一人,以她的粗神经应该不会太过捕捉到端倪才是。

  “齐归元那老头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修的法门和你们不同,就一直在剑冢里闭关咯……而师兄你又是护剑众的人,他可能忘记给你说也说不定。”

  雪麒麟含糊地解释说。

  有些事情拖下去反而不妙,不让对方思考太多便给出答案,或许会有更加意想不到的效果,她是如此认为的。齐绮琪对她这种行为感到不满,又狠狠地瞪了过来。

  结果──

  “嗯,这样吗?”

  张柏远半信半疑,但没过多久,就摆出一副“算了!”的表情,没有多作计较,真是有够随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