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有始有终(4)

  “雪麒麟怎么也跟她胡闹?”

  北冥有鱼再次停下脚步,在贝小路不满地注目下,她微抬视线,眺望着远方,似是在看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小小女孩。

  “雪麒麟呀雪麒麟,她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你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

  带着淡淡暖意的一句话。

  贝小路呆了好几秒,才跟着叹了口气。

  “是啊,她就是个心软鬼,也不知道心软其实是要遭欺负的……”她苦笑。

  ***

  武妖之境深处,战火仍在持续。

  但战场不在集中,而是变成了分散式的小股战斗。婆罗多的幕后控制人果然是孔雀亲王,他死了之后,婆罗多的军势几乎可以用“兵败如山倒”来形容。

  但是,婆罗多里也不仅是只有孔雀亲王一位能人。

  偌大的国家,在孔雀亲王的治理下,依然是人才辈出。虽然费了一些力气,但婆罗多一方勉强能阻止着败势,稍微稳住了局势。

  问题在于,华朝一方不会放任婆罗多有任何喘息之机。

  镇西府的数万大军联册武家势力以及以羲和为主的武妖有生力量步步进逼。在祭坛被毁的现在,婆罗多一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得不且战且退。

  婆罗多的胜算已经很少了。

  没有了祭坛,神巫的攻击就够不着这边,他们根本抵御不了神出鬼没的紫玄子,也无法应对他的斩首策略。在婆罗多大量指挥官身亡后,婆罗多大军就已经退至了武妖之境的边缘。

  再退,就是婆罗多的国境了。

  不过,要把婆罗多大军完全驱离武妖之境,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善后,但是华朝一方认为胜局已定。

  而彷佛是约好了一样,紫玄子就在这种局势收到那一封来自白泽的信──

  “赵极北,有你的信。”

  紫玄子才走进营帐里,坐在里面静静吃着饭食的黑猫便突然提醒他说。

  “信?”紫玄子愣了一下。

  那信想必是刚才在战场上巡梭,击杀着婆罗多指挥官时寄抵的吧。今天黑猫没有任务,几乎整天都待在大本营,信应该是由她所收下的。

  紫玄子脱下外褂,把自己的剑搁到自己的床旁。

  “是谁寄的?”

  “上面有书院的盖章,可能是书院寄来的吧。”

  黑猫头也不抬地说,端起碗子喝了一口热汤,然后又朝紫玄子的床扬了扬下巴,“你的晚饭放在了那里,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就吃了吧。”

  紫玄子往黑猫所指方向看了一眼。

  汤、青菜和肉都有,饭也盛了一大碗放在那里,还冒着热气的,应该是刚端上来没有多久的。

  “看来吾之爱徒知道小道要回来了啊……”

  一般而言,如果人不在,饭菜是不会端上来的,错过了饭点就只能自己再去找灶头兵张罗才是,而现在饭菜却已经端了上来,肯定就是黑猫主动提的要求。

  “算算时间差不多就让人端上来了。”

  把汤喝尽,黑猫吐了口气,又说:

  “而且这不是镇西府的伙食。”

  “嗯?”紫玄子眨眨眼睛,也在床旁落座,拿起饭碗夹了根青菜可以进膳,“这些饭菜是武妖他们准备的吗?不是一直都是镇西府负责吗?”

  “据说是羲和前辈觉得伙食不太好。”黑猫解释了一句。

  “原来如此。”

  紫玄子点了点头,镇西府的伙食确实不怎么样──不,该说军队里的伙食都不太好,因为军队首要考虑的是运输和保存问题。

  彼端的黑猫已经吃完了。

  她擦了擦嘴巴,接着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那小小的匣子有着两条背带,很显然是从暗鸦上面卸下来的。自从紫玄子成功毁掉那个祭坛后,华朝的暗鸦已经可以起飞送信了。

  “怕不是在催小道去登记了,书院还是一如既往不看时势呀……”

  紫玄子从黑猫手中接下匣子,但是后者却没有就此离开,似乎在等待着紫玄子把信件的内容告诉她似的。

  见状,紫玄子笑了笑。

  他把匣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信件。把信翻开后,他却发现寄信的人并非是书院,而是“书姬”白泽。

  “是书姬前辈。”

  紫玄子诧异地说。

  “那只羊?”黑猫眨了眨眼睛,“她找你干嘛?”

  “爱徒哟,不要叫书姬为‘那只羊’啊……这是很失敬的事情,书姬大人──”

  “我知道了。”

  似是有些嫌麻烦般,黑猫打断了紫玄子的说教。紫玄子搔了搔脑袋,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他毕竟是第一次收入室弟子,不太会教。

  “赶紧看看写什么吧。”

  见紫玄子还在思考该如何说教的样子,黑猫假装不经意地催促说。紫玄子自然察觉对方的心思,但白泽亲笔写信给自己,也许是有什么要事。他决定先把注意力放在信件上。

  巴掌大的信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

  紫玄子稍微凝目细看,才能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信上所写的事情大部分和最近的局势有关,而当紫玄子看见朝廷很可能和西域中某几个国家勾结,联同墨家谋害北冥有鱼时,一度拧紧了眉头。

  黑猫见状很是好奇,却又不好介入询问。

  紫玄子继续读下去,表情却越来越凝重,也越来越严肃。

  “如果书姬前辈没有猜错,九殿下这可真是魄力十足啊……”

  “九殿下?”黑猫微蹙眉头,“秦时雨吗?”

  “是啊……”

  紫玄子感叹一声,然后把信纸递了出去。黑猫不明所以地盯着面前的信纸,费了些力气才明白对方的意思,表情复杂地将之收下。

  在信纸离手的一刻,紫玄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他身上的衣服顿时变得无比宽松,只能挂靠在身上。

  “小道可能得走一趟了。”

  已经恢复成童子模样的紫玄子苦着一张脸说。

  “都是些爱使唤人的人,小道这可才忙完婆罗多的事,又要往北域赶去……唉,小道的辛苦又有谁懂?”他大发牢骚。

  黑猫的阅读速度很快,可能是她只选择重点看之故。

  “哼,你表面是不愿意,其实心里乐得很,毕竟有英雄救美的机会。”

  边说,黑猫慎重地拿着信纸往火盆走去,将信纸递到那焰火之中。火焰点燃起信纸的一角,很快就将之烧成飞灰。

  “英雄救美好是好,但是吾徒好像有些呷醋啊……”

  紫玄子只睁着一只眼睛说。

  黑猫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转头狠狠瞪向紫玄子。他太可恶了!黑猫看见对方那一脸无辜的表情,真是想一拳打过去,把对方的嘴脸给打歪。

  紫玄子自知不能作弄过头,便得意地笑着,继续埋头苦干。没过多久,他就把饭菜给消灭干净。

  “爱徒,帮小道收拾一下包袱。”

  丢下这句话,紫玄子便往外面走去。黑猫呆了几秒,才连忙起身跟上。她掀开门帘,喊住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紫玄子。

  “喂,赵极北,你要去哪里?”

  “小道不是要往北域走一趟吗?”紫玄子回头过来,苦笑着说,“小道总不可能说走就走,怎么样才得和羲和姑娘、姜将军以及小道的弟子们交代一声不是?”

  “你现在就要出发?”

  黑猫皱眉抬眼察看天色。

  斜阳已经落上了,夜初也降临于大地,天色已经是昏暗一片。就算要赶向北域,也不差这一时三刻吧?她心想。

  “事态紧急。”

  紫玄子叹了口气,又走了回来。

  “如果九殿下真的以身犯险,这是一场没有扯拉余地的决一死战。小道虽然可以隔天再出发,但假如就差了这时间,导致事态恶化就得不偿心了。现在我们可没有因小失大的余地。”

  “……”

  黑猫无言以对。

  她这其实算是有口难言,对于紫玄子要前往北域一事,她完全可以理解,就是或多或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过于劳累。

  她注定无法在紫玄子面前坦白,那实在是太难了一些。

  “爱徒,你跟着小道奔波多天,就留在这里休息吧。如果你想要先回道一教,小道就向师妹说说项,应该是问题不大的,小道去去就回。”

  直到此时,紫玄子还是优先为黑猫考虑。

  “……我也一起去。”

  说完,黑猫就回到帐营之中。

  看着渐渐飘落的门帘,紫玄子短时间无法反应过来。

  “等等,你也要跟小道去?”

  回过神来时,他掀开门帘地走了进去,颇为难以置信地说。此时,黑猫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不过先收拾的却不是紫玄子的行李,而是她的行李。

  “入室弟子跟着师父有什么问题?”

  “这……”紫玄子有些被问哑了。

  他想了想,才找到个理由。

  “可是小道这是前去接应九殿下,而殿下身旁有雪姑娘在,你不是讨厌雪姑娘吗?”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又和你没有关系。难道就因为我讨厌她,就得躲住她走吗?”

  黑猫的回答相当难以反驳。

  紫玄子又搔了搔自己的头发,表现得颇为无可奈何。他倒不是觉得如何黑猫跟着自己会很危险,他只是认为黑猫跟随自己奔波多天,也应该是累了才对,所以才会担心她可能会有些吃不消。

  “反正要不就让我跟着,要不我就离家出走了。”

  黑猫有些赌气地说,殊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现是有多么横不讲理和幼稚,但偏偏紫玄子就不是很擅长应付这种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暗示了自己的屈服。

  “──那行吧。”

  闻言,黑猫禁不住扬起嘴角。

  “小道此刻就去交代一声,”紫玄子又是一声叹息,“行李什么的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便退了出去。

  走在寻找羲和的路上,他虽然一直哀声叹气的,但任谁都能在他脸上看见那淡淡的暖意和欣慰。

  ***

  秦穆觉得眼前的男人和印像中有些许出入。

  尽管如此,他却挑不出是哪里有出入,那只是一种很暧昧的感觉,他最终把这些都归咎于自己和对方久久未见的关系。

  “二儿今天找朕有何事?”

  秦煜站在书架之前,似是在挑选着书藉以供阅读。

  “父皇今天倒是一反常态,没有埋首在那如山的奏折之中啊……”

  落在了书桌的客座上,秦穆感叹了一声。秦煜回头看了他一眼,吩咐守在一旁,垂目看地的太大监说:

  “富贵,给吾儿上茶。”

  富贵高声应命,便对外面的宫女招了招手。其中一名宫女小心翼翼地为秦穆上了一杯热茶,也不知道是何种茶,香气四溢之间又带着淡淡的酒香。

  “父皇,这茶里可是加了酒?”

  “西域传来的喝法,在红茶上渗一些烈酒。”秦煜看也不看过来地回答。

  “如此,那儿臣就要好好尝一尝了。”

  秦穆端起了热茶,先是闻了闻。茶中带酒气倒是新鲜,他露出惊奇之色,然后才浅浅地呷了一口。

  “果真是不错的风味!”他惊喜地直呼。

  这倒不是奉承,而是茶香里带着醇醇的酒气,除了新鲜之外,对味蕾的刺激也是相当十足和奇特。

  又呷了一口之后,秦穆才将茶杯放下。

  他微抬着视线,窥探着秦煜的背影。他的父皇和他上次见时没有多少分别,但是一旦再和更之前的时间连系起来,倒是有某些地方好像不一样了。

  “父皇,你近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秦穆出没忍住好奇地问。

  突然,旁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秦穆看过来才发现原来是富贵不慎撞倒身旁的花瓶之故。

  贵重的花瓶碎了一地。

  秦穆皱起眉头,心想这奴才怎么如此不小心,却无法立即开口斥责。打狗还需看主人,富贵是秦煜身边的人,他可不能喧宾夺主,因为那说重了就是以下犯上。

  不过,富贵资历虽然不算老,却也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才对,秦穆正觉着奇怪,便听见秦煜冷声说:

  “富贵,还不收拾妥当?”

  “是。”富贵立即趴下去收拾花瓶碎片。

  看见这里秦穆又忽然释然。

  秦煜为人严苛,不知道多少宫里人因为惹他的不高兴而被处死,但却又偏偏对身边的太大监都相当宽容。富贵的上一任也是如此,宫里甚至一度传出传言说秦煜有龙阳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