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
远在天际彼端的一角诡白惹起了那名青年的注意。
隐藏在山坡陵丘上,黄守义本来负责着今天的晚岗工作,警戒着己方人马藏身处外面的动静。他们本来就属于未经他国允许进入他国境内的外国军事势力,更要时刻警惕对方是否发现。
只要一个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黄耀维深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对外监视一事上,他必须更上心和关注。他让黄守义担任侦查队长就是其中一个体现,尽管他经常口头责骂自己的儿子,但对儿子能力还相当地肯定。
黄守义多多少少也体谅到父亲的苦心,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地担任这个侦查队长,要知道他的理想,是作为先锋驰骈战场。
而他能够注意到远端的异样,或许也在侧面证明他父亲决定的明智。
站晚岗放哨永远都是无聊的事情,早上积累起来的疲倦很容易在晚上为他们带来睡意,而且由于身陷他国,他们也无法聊天交谈,生怕引起很多的动静。
在他国的不安和紧张,让他们已经神经紧绷了很多天了。
虽说黄耀维容许他们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娱乐活动,但作为取代,在工作上他们也务必更加上心,只是多天以来,他们未免有些透支过度了。
所以,和黄守义一起放哨的几人大部分都已经出现了精神涣散的问题,也只有黄守义不知道哪里来的活力,才能够及时发现那远端的诡白异象。
“喂,陈进,你来看看,那里有奇怪的光。”
再三确定自己并非老眼昏花看错后,黄守义立即呼唤一旁的同伴。那名同样担任站岗之责的士兵视线方向与黄守义一致,但似乎并未注意到远处的白光。
“什么光啊,黄少将军……”
陈进奇怪地问道,他以为这位少将军又有什么奇怪发现。眼见远处的光芒正在减弱,黄守义情急地指向那边说:
“那里,你看见白光了吗?整片天空都被染亮了。”
“白光?”陈进愣住,“黄哥儿,染亮天空的白光,该不会是月色吧?”他有点搞不清楚情况。
但他还是稍微抬目,往黄守义视线所落之处看去。
“嗯……”
他凝目仔细打量,好几秒后才终于露出诧异的脸容。
“真的有光……不是月光?”
果不其然,他也看见了。
那一抹诡白虽然在没有提醒下难以捕捉,但一旦经过提醒并注意到以后,就再也难以移开视线。
那显然不是月色。
虽然颜色相近,但是月色的变化减弱不会如此明显。
“这婆罗多的新奇事情倒也不少啊……”
陈进只当是一场奇观来处理,但是黄守义却发现另外的不同之处,凝目细看之间,脸色越来越凝重。
“陈进,那是什么方向?”
“咦,什么方向?”
陈进被问傻了,但是他也相当敏锐警觉,很快就理解了黄守义的意思。他抬眼观察天色,试图辨清方向。
而等他看清楚方向的一瞬间,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
“是西南。”陈进答道。
“距离呢?”
黄守义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这次和之前不同,不用黄守义问出声,陈进便已经拿出地图开始测距。
“感觉百里左右。”陈进不太肯定。
但是这已经足够黄守义作出判断。
“是摩揭陀城──孔雀亲王的城。”
“不会吧?”陈进不敢相信。
他们奉令来到接应九公主──秦时雨在婆罗多里的行动,而这位需要他们接应的秦时雨就在摩揭陀城内。
“陈进,你继续观察,我去通知我爹。”
才说完,不等陈进说话,黄守义便撑起身体,往山谷之中跑去。陈进想要叫住他,但见于不能大声喧哗地禁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守义离去。
“只愿不是摩揭陀城吧。”
陈进叹息着,继续监视的任务。
*****
黄耀维虽然让水云儿留了下来,但这倒也说不上算是软禁。
他不仅为水云儿安排了营帐使用,还勒令士兵们未经允许不能肆意靠近。一名年轻貌美的姑娘身处在久久没碰过女人的军营之中,她能够引起什么化学反应,黄耀维可是清楚得很,尤其他们这支军队还不是全由华朝人经成。
相较于华朝人,无论是北国抑或是西域的民族,他们的风气都比较“开放”。
除外,黄耀维也几乎把能够想到的,女性可以使用的东西都给水云儿准备周全,这个本来没有随旅的客人,一跃便成为整支军队之中,生活环境最优厚的一员。
不免有些下属产生意见,但这都被黄耀维一句:“你又不是娘们。”给堵了回去。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黄耀维要如此优厚这位意外地被迫与他们同行的姑娘,就算这只是意外,那位姑娘也有所退让,但也不需优待至此才对。
其中的原因只有黄耀维自己知道。
这也是他此行不带任何随从,在除了负责守夜的之外,所有下属都已然入睡休息的静夜往水云儿营帐走去的原因。
营帐前,两名被调往守住水云儿营帐的守卫们正在打着呵欠。
他们原本并没有守夜任务,所以守备水云儿帐营的任务算是突然增加,所以他们略有些困疲,竟然没有立即注意到自己长官的到来。
“咳──!”
为了提醒两人,黄耀维相当刻意地咳了一声。
昏昏欲睡的两人一下子就吓醒,同时从唇间挤出“谁!”这样子的喊声,举起手中的长枪警戒。
看来就算疲倦,些许风吹草动还是足以惊动两人。
“是我。”
黄耀维暗中点点头,姑且算是接受两人的表现。
两人看清楚来者正是自己的长官后,不禁对目而视,那表情就像在问:“黄将军深夜过来有什么事吗?”
幸好,他们深知道黄耀维的为人,否则他们可能就得怀疑黄耀维千般优待那位姑娘,是不是想要“留待己用”了。
“黄将军,你这是……”
两名的守卫又再对视一眼,其中一名迎向黄耀维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并疑惑地问道。另一名守卫也在远处向黄耀维遥遥行礼。
“不用拘礼,平时那样就好平时那样就好。”
黄耀维摸着下巴的胡渣笑着说,摆了摆另一只手。
“是。”两名守卫应声。
“辛苦你们了,临时给你们派任务,不过水姑娘能够体谅我们的苦处,自愿留下去,如果我们不尽一下‘地主之宜’真是有失威名了。”
黄耀维安抚两名守卫一番,一些技巧他还是懂的。两人有些受宠若惊,连说不敢当。黄耀维又再爽朗地笑了两声。
“对了,水姑娘休息了吗?”
黄耀维紧接着问道,也算得上是开门见山了。两名守卫的脑筋可能不太转得过来,费了些劲思考才终于反应过来。
“呃……水姑娘还没休息,我想。”
守卫说,他的同伴紧接补上一句:
“她太安静了,不过烛火还亮着。”
黄耀维跟着看了一眼,帐营里确实透出昏黄的火光光芒。除非对方有就着火光睡觉的习惯,否则烛火没灭,水云儿就应该没睡来着。
彷佛是想要肯定他们的猜测般,帐营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水云儿揭开帐营的门帘探出了那张秀丽的小脸。
“两名大哥,发生什么了吗?”
同时出现的,还她有的嗓音。
“啊,水姑娘。”
守卫没想到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都略显诧异。
水云儿似乎稍微清洁了一下身体,头发还是湿的,脸上透着水气,衣服也换了一身新的。
她哪里来的水?守卫们一脸茫然。
见两人又惊讶又是不解,水云儿稍微歪了起脑袋,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的视线很快就落到黄耀维身上,惊觉他的到来。
“黄将军?”
水云儿轻呼一声,揭开门帘走了出来。
“水姑娘,晚上好,请恕黄某深夜前来打扰。”
黄耀维先为自己的唐突道歉,他有事情想进一步确认,所以不得不前来。在刚才和水云儿分别后,他某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真的是太像了。
不仅是那眸子的色彩,还是现在披着外套的身姿,也和他记忆之中的那位女性过于相像。不是面貌上的像,哪怕她们的面貌特徵有相似之处,而是气质上、印像上的像。
“黄将军多虑了。”水云儿浅露笑意,“黄将军军务繁重,挤出时间来找我自然是有正事,对吧?”
“呃……这个自然。”
两名下属在,黄耀维可不能承认找水云儿主要是私事。
这要是传出去,对水云儿的名声可不好,黄耀维可是知道避嫌两个字怎么写,就算两名守卫压根不会去到胡思乱想太多。
“我能进去吗?”黄耀维接着问。
“自然可以,这本来就是将军的东西和地方。”
深夜造访单身的女性,而且还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黄耀维原本以为自己的要求,会让水云儿好一阵诧异和犹豫,没想到看似清柔的水云儿也有如男人般的爽快。
既然水云儿如此爽快,黄耀维也不矫情了。
“你们先远离一些。”
在进入营帐前,黄耀维先吩咐两名守卫暂且退避,但是他特地揭开了帐营,让他们可以远远看见两人在里面的动作。
“将军考虑得很周到呢。”
水云儿一下子就洞悉了黄耀维的用意。
“水姑娘聪敏过人啊……”
黄耀维苦笑着,水云儿的邀请下落了座。对的,水云儿的帐营里不仅有床,甚至还有小小的书桌,和配套的两张简陋椅子。
对于一个需要隐密行动的军旅而言,这种配套绝对称得上豪华。
水云儿主动给黄耀维倒了杯茶,黄耀维正在看着角落里的那个木桶,那木桶边缘搭住了一条毛巾,里面装有清水。
他也好奇水云儿来哪里来的水。
但她的师父,名震天下的“阴阳鲤”是华朝的法术第一人,所以水云儿那水可能是用法术弄来的,黄耀维想着,同时向给自己倒了茶的水云儿致谢。
茶并非是军旅里常备的粗茶,这壶茶大概是水云儿用自备的茶叶泡成的,茶水入喉间,那醇厚的幽香叫黄耀维惊喜万分。
“这是……?”
黄耀维问,水云儿笑了笑。
“这是我从西域得来的茶,听说是一种有助冥想的茶。”
回答完后,水云儿棒着自己的茶盏,在黄耀维对面落了座。
“那么,黄将军深夜到来,是有何贵干呢?”水云儿柔柔地问。
“嗯……”
事到临头反而有些不知从何说起,黄耀维凝望着自己手中的茶水,看着那徐徐上升的烟丝,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水云儿不着急,就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黄耀维才叹了口气,抬起不知不觉间垂下了来的脑袋和视线。
“水姑娘可记得,我先前曾问过你,认不认识一个人。”
黄耀维轻轻抛出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却重重地落在水云儿心头,可以看见的是,水云儿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这其实已经算是一种回答了。
先前,水云儿也有些许类似的表现,但是黄耀维没有深究下去。
而这次──
“水姑娘果然认识,对不对?”
黄耀维叹着声,说出自己从水云儿反应里得到的答案。他的语气几乎是肯定的,但他有这种预感,眼前的少女和他心目中的那名女性有着一种深厚的联系。
“黄将军,你这可是莫须有的罪名啊。”
水云儿再次现出笑容,但眸子中的警戒,只要不是瞎的都能够看见。
黄耀维没有就此收敛,他亟需确定水云儿的身份,所以选择进一步紧逼过去。
“不,不仅是认识。”他沉声断言。
“……”
水云儿沉默着,只是藏在桌子底下的拳头已经紧握起来。如果不是横刀放在了床上,她恐怕早就紧握了横刀。
“你和她有着血脉上的关系。”
黄耀维注意到水云儿那已经直逼临界的警戒心,也捕捉到她眼中闪烁不定的杀意,但是他还是更进一步。
“黄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南宫湘雨可是逆犯,你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小女子可是消受不起。”
“逆犯?”黄耀维冷地一笑,“成王败寇而已。”
他接着说:
“黑与白本来分明,可是往往都能够颠倒过来,真正的夺位者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我来这里也不是要寻求一个捕得逆犯的功劳。”
“……”
似是在思考着黄耀维是否真心,水云儿再次沉默。
而黄耀维却起身离座,绕到水云儿的斜侧,扫了扫自己的袖子。他望向水云儿的眼神里满是坚定和渴望。
“黄某,只是想一报恩情,尽未尽之忠罢了。”
他这句话满载的是惆怅和喟叹。
而后,趁着水云儿还未回神的瞬间,他单膝跪在了少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