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约定之花仍未绽放(2)

  “……放手一博?”

  “尽管会有可能会留下千古骂名,但是逼宫已是无奈之举。”

  “逼、逼宫?”女孩惊呼出声。

  见父亲并没有表示否定,少女有点难以置信,也有些无急地拽住男人的袖子。

  “爹爹,太爷爷曾经说过皇宫是最可怕的地方,爹爹要杀进皇宫?我不要啊,要是爹爹有什么不测,琪儿该怎么办?”

  说到最后,女孩已是语带哭腔。

  “如果可以爹爹也不想这么做啊……”

  男人的表情很难过,难过极了。

  “可是天不如人愿,‘天之子’一意孤行。如果让战乱继续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虚耗华朝的国力,到时北国和西域就有机可乘了。他们表面上看起来不和,但是一旦有利可图,他们肯定会联合起来。在场内乱一定要尽快结束,不能让它烧得更广──将整个华朝烧为灰烬。”

  男人的这句满有着一丝绝然,他的拳头已在不知不觉间握紧。他的表情混杂了无数情绪,不甘心、无奈、苦涩,失落,但更多的却是悲凉。

  他脸上无数交织的表情化作一道难看的苦笑,小声呢喃:

  “──这也是身为天璇宫宫主的责任。”

  那声音小得几近不可耳闻,少女却听得字字清晰。

  女孩想说些什么阻止父亲,但懂事的她又知道这种任性只会让已经作出决定的父亲更为难受,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最终沉默,眸子一下子就黯淡下去。

  男人在女孩面前蹲下,拭去了女孩眼角不知何时源源不绝地流出的泪水。女孩咬着下唇不作声。

  “琪儿,爹爹送你一样东西。”

  男人笑着说,笑得温柔。

  他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和脸颊,然后起身走到一旁的石桌前面。那里放有一个早已湿了铺满了积雪的锦盒。

  “你打开看看。”

  男人扫去上面的积雪,把绵盒递给了女孩。

  “我不要。”女孩没有接下。

  “乖,琪儿,你打开看看。”

  男人再次说道,笑得更温柔一些。女孩捕捉到揉在里面的难过,心一阵揪紧,下意识就把锦盒接了过来。那盒子有些过大,她只能吃力地抱住。

  “打开它。”

  虽然有点疑惑,少女还是依言而办,把盒子打开。过程中女孩显得很是艰辛,但是男人出手帮忙,证明了这必须由女孩亲自打开才具有意义。

  然后,映入眼里的是──

  “花……?”

  少女迟疑地抬眼望向男人。男人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爹爹托北冥前辈从武妖之境深处找来的灵花。它叫‘焰灼华’是非常稀有的花,传说中它会开出‘赤焰之花’。嗯,就是人们所说的‘红莲’。”

  红莲。

  浴火而生的不屈之花。

  意味着不惜一切都要坚持的意志和信仰,是世间上最高洁的花。那这传说中的花,此刻就在女孩手中的绵盒之中含苞待放。

  “琪儿,当这‘焰灼华’花开之际,爹爹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所以你要好好照顾它。”

  男人作出承诺,眸子里泛着不知名的涟漪。

  “真的?”

  “嗯,和琪儿约定了,骗人的要吃千根针。”

  男人出右手,尾指呈勾状。女孩的视线在父亲脸上和他的尾指上来回了好几次,最终才带着无法释然的犹豫和一丝期待勾住了那手指。

  ──承诺已然约定。

  而女孩知道这种“灼华散”并非每朵都会绽放,有史而来所记载的唯一一次绽放已是千年以前。

  嗯,那是永不会绽放的花。

  那是永不会兑现的承诺。

  那是一个充满了花香、爱怜和悲哀的天大的谎言。

  自女孩最后一次看见父亲和他的笑容,至今已经踏进了第七个年头,她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只留下这一朵还未绽放“灼华散”在女孩的房间窗前摇曳。

  ***

  上方是熟识的红莲绣花绸罗帐顶。

  黑的帐子,红的莲花。

  把前臂横置在额上,从窗外透进来的月色,齐绮琪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挑选订制的图案默默无言。

  ──有一种纠缠叫过去。

  只是,齐绮琪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记忆仍然如此地犹新鲜明,彷佛昨天才经历过一样。

  人们说,时间可以冲淡伤心的回忆。

  不过,这所需要的时间意外地长啊……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她认为这是一种软弱,齐绮琪有点沮丧地叹了口气。

  “时已至此了,还是会作这个梦呢……齐绮琪,你争气一点啊……”

  黑发如瀑般倾泄滑下,少女从床上坐起身,像是要为自己打起精神般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接着,她扭头看向窗外。

  夜色浓厚,繁星点缀,有清风自远端拂来。又是新的一年,寒风的余韵已经完全逝去,取而代之是春天独有带着湿气的暖和气息。

  而放在窗前的那一株赤红的花骨儿仍未绽放。

  “大骗子,这花根本就不会开。”

  少女恍惚地盯着那株花瞧,眸子里的红色越来越浓烈,彷佛随时都会溢出。

  窗外的月色柔和而富有穿透力,只穿着单薄睡衣的她,美好的身体曲线几乎被完整地勾勒出来,阐释着完美的线段。

  娇柔纤细、线条分明,又不失力量感和弹性。

  这或许有天赋的原因,却也不可以否定她后天所作出过的努力。嗯,她的努力并不比其他人来得要差。

  但是,任凭她再如何悉心照辉,再如何无微不至,那株花都不会怜悯她。

  可能是它比谁都更清楚,自己只能盛放一次,而放盛之后便是凋零,所以才迟迟不愿绽放,希望再多存在一段时间吧。

  少女再次叹息,立起双腿抱住,埋首于膝盖之中。自裙摆间露出的大腿肌肤透散着她唯一可以汲取的暖意。

  “看来是睡不着了。”

  这几天她一直都没有睡好,每天晚上总会做梦──有关于过去的梦。她并不觉得这是某种预兆,因为每当那个女孩不在的时候,她都是如此。一直如此。

  她太害怕寂寞了。

  “麒麟明天会回来吗?”

  得不到任何答案的问题。

  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如此在乎那个女孩,齐绮琪的脸颊一下子就泛红了。

  自从知道了雪麒麟的事情后,她总是控制不住去胡思乱想。

  就像现在──

  如果……对方是女的话或多或少都会惹来闲言,但她曾经是……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在想什么呢?不行不行。”

  少女连忙摇头甩去思念,随手拿起枕头放在圆润膝盖上,一股脑把精致的小脸埋了进去。

  她连耳根都红了。

  放任自己闲着,思绪总是难以自控,齐绮琪决定挑灯处理派务。她把枕头随手一丢,掀开被子下了床,把自己小巧的脚丫套进了木屐之中。

  披上外褂,稍微把散着的一袭秀发束起绕胸前,然后便蹬蹬蹬地绕过屏风,往一楼的外间走去。

  她打了个响指,食指就燃起了微弱的火苗。

  尽管法术还处于依靠着刻在“天离”上的纹术,才能大规模施展的阶段,但点燃灯火的程度还是轻松可以办到。

  她用指尖上的星火点亮了书桌上的油灯,开始借由处理工作来到度过漫长而又孤独的晚上。

  摇曳不定之灯火勾勒出来少女的轮廓,那看起来比往常都要纤弱得多。

  少女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提起毛笔就开始处理那堆积如山,彷佛怎么都处理不完的工作。

  要运营一座门派──尤其是五大门派的大门派──绝非简单的易事。

  尽管有长老们和副宫主为自己分担,但是身为宫主她依然几乎要兼顾各个方面──财务、对外关系等领域的众多决策,还要时刻注意作为天璇宫代表的自己的仪态言行举止,也不能落下自己的武艺和境界。这对于还不到二十的少女来说,显然会是一个大负担,但她已经就这样背负着沉重的包袱走了好几年了。

  一开始纯粹只是不想丢了双亲的脸,为的仅仅是一口气,但随着年月逝去,她渐渐地习惯了这样子的生活,也因此失去了许多许多。

  她从来没有为此埋怨。

  然而,总有累了的时候。

  所以她最庆幸的是,遇见了那个女孩。

  尽管经常没个正形,为人又懒散,还时常气自己,但是只要自己累了,她的笑容、她的肩膀、她的存在却往往能为自己带来一丝温暖。

  嗯,她仅仅是存在,对于齐绮琪而言大概就已经是救赎了。

  想着想着,不经意就笑了出来。齐绮琪最初没有察觉到,直至自己伸手抚上嘴角。

  很多事物都是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无比重要。

  “麒麟明天会回来吗?”她托着腮,眺望着窗外的光景,二度脱口而出。

  她知道自己又发呆了。

  不过,偶尔自暴自弃也是无伤大雅的吧,她索性趴着放空脑袋,毛笔也放回笔架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透出模糊幽暗的亮光。

  “嗯?”

  眼角余光捕捉到门外的动静,齐绮琪直起身体来,也听见对方靠近的脚步声。感受不到气息的波动,很微弱,她分辨不出来者何人。

  “……谁这么晚呢?”

  察觉到对方停在了自己的房门前,齐绮琪小声地抱怨。对方甚至没有敲门,似乎知道自己还没睡着,并且会注意到有人到来一样。

  “是谁呀?”

  本来应该用有更礼貌的语句,但是会在这个时间造访的人应该不是陌生人,所以齐绮琪也不怎么讲究用词了。

  结果──

  她失策了。

  上前迎门的她开门后,看见了意料之外的身影。

  “白、白泽前辈?”

  齐绮琪惊呼出声,意识到这个举动有点失礼的她捂住了嘴巴。

  来人身着西域舞娘前的服饰,身材相当高挑出众,数量相当惊人的白发看起来毛茸茸的,最显眼的特征则莫过于是那一对有着矩形瞳孔的眸子,以及那对往前卷曲弯去的非人之角。

  只是这位浑身散发着绵绵奶香的“书姬”怎么会来找自己的呢?

  再怎么正眼于少女,也无法忽视眼角处那盏古扑的灯笼。齐绮琪慎重而尽量不让语气透出太多诧异和紧张地开口问:

  “白泽前辈,深夜前来,有什么事吗?”

  “嗯……嘛……深夜?”

  白泽睡眼惺忪,有种软绵绵的慵懒感,很容易引起他人抱住她的冲动。这时的她似乎刚睡醒的样子,意识还有点模糊。

  听到齐绮琪提到“深夜”后,她才动作缓慢地四处张望。

  “哼,还真是深夜了。”

  白泽翘了翘高挺的鼻子,老大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那好像是她习惯性的动作,但是齐绮琪依然有点害怕是自己让她不高兴了。

  她本来就肌色就白,在月色的描绘下彷佛透着一轮薄辉。

  “齐宫主,我有些事要问你。”

  白泽像是在宣告一件事般,不待齐绮琪答应,就绕过了她,自顾自地走进了房间。

  “等、等等……”

  齐绮琪叫了一声,白泽没有理她。

  尽管有些不满,但基于辈份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白泽前辈还真是有点目中无人的感觉呢……依麒麟的说法,就是“她眼里只有书”咯?齐绮琪暗暗地叹息一声,紧了紧滑下来些许的外褂,重新遮住右边的香肩。

  在桌子旁坐下,白泽翘起了腿。她手中的灯笼则靠放在桌边。那裙摆根本遮不住那对白皙的大腿,暴露出一大片春光,但私密之处好歹是遮住了。

  “白、白泽前辈,你、你喝点什么吗?”

  忽然注意到白泽不知为何定定地盯着自己书柜瞧,齐绮琪的脸色瞬间青了。她连忙挡到两者之间,慌张地问道。

  “嗯,你在害怕什么?”

  白泽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齐绮琪。后者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说没有,首次能够体会平时雪麒麟心虚时的感觉。

  “也罢。”白泽不作计较,“有什么喝的吗?”

  “呃……茶?”

  齐绮琪的反应有些滑稽。

  白泽的话题转换也太自然了一些,她的脑袋有点跟不上。

  “既然没有选择,这个问题就是多余的了。”白泽挑了挑花白的眉毛,重重地叹了口气,“茶也好。有酒吗?烈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