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宅(二)

  纸钱飘落,宋伯跪在地上,将那支蜡烛点燃后,又恭敬的嗑了几个头。一行人此刻都屏气凝神,那位于先生的脸色也是极为难看。

  山村荒野,多生鬼物,非人力能敌,他们这些所谓的武林高手,碰上鬼物也只有死路一条。

  宋伯嗑头过后,便极为紧张的盯着地上那支蜡烛,根据这些鬼物之间的规矩,路过之人要在鬼宅门前点上一支蜡烛。

  蜡烛不灭,便是说鬼物没有伤人的意思,行人可以自行离去,但若是蜡烛被吹灭了,便意味着这些鬼物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宋伯神色紧张,不敢眨眼,死死的盯着那盏蜡烛,片刻后,蜡烛依旧燃烧,没有任何熄灭的意思。

  见状,宋伯松了一口气,缓缓起身,然而就在其起身瞬间,忽有一阵风来,将蜡烛吹倒在地,原本散落一地的纸钱,被风聚在一处,又被蜡烛的火苗点燃。

  噗嗤,一道火舌窜起,将那叠纸钱迅速烧去,而那风则又悄然散去,只剩三张纸钱,飘落地面,倒地的蜡烛滚动,已是熄灭。

  宋伯见状,脸色变得惨白,他望着那三张剩下的纸钱,身子颤抖个不停。

  “宋伯?”

  箫剑翻身下马,伸手扶住了快要跌倒的宋伯,忧心忡忡的问道。

  “宋伯,如何了?”

  宋伯脸色黯淡,对着箫剑伸出了三根手指,压低了声音,涩声道。

  “三个人。”

  “他们要吃掉三个人,作为过路的费用。”

  箫剑闻言一惊,按住刀柄,正要说话时,那座宅院的大门,忽的拉开一道门缝,众人纷纷抬头,下意识的望向大门。

  却见,在那门缝处,有一只眼睛正在透过门缝,仔细打量着众人,像是在挑选牲口一般,那只眼睛血丝密布,仿佛是在血中浸泡过一般。

  被那股视线一扫,众人身子一抖,不寒而栗。

  咯吱,大门忽的缓缓拉开,一道佝偻人影,提着一盏灯笼,踏步而出,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那名老妇人的面上,如抹了白粉一般,苍白的有些怪异,她每走一步,身上都会掉下些许泥土,仿佛是刚从土中爬出来的一样。

  老妇人行至众人身前,张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参差不齐。

  “诸位,天色已晚,怕是不好继续赶路,我家主人有意邀请诸位,让你们今夜歇在府中。”

  说罢,老妪也没有等众人回答的意思,转身便走。

  箫剑想着老妪那张发白的面容,忍不住低声向宋伯询问道。

  “宋伯,我们可以拒绝吗?”

  宋伯脸色惨然,摇了摇头,叹息道。

  “不可以,若是拒绝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只得赌一赌他们会挑中三个不重要的人吧。”

  不等箫剑做出反应,宋伯便上前一步,强自镇定道。

  “叨扰了。”

  说罢,宋伯率先踏出一步,跟在了那名老妪身后,箫剑见状,便知此事已是无法回头,他叹息一声,也跟了上去。

  紧接着,整个车队的人下马,下车,神色恐惧的跟了上去。

  车队之中,有人心生恐惧之意,转身欲逃,却被那位于先生一掌打晕。

  于先生抓着那人的衣领,环视众人,沉声说道。

  “谁要是敢逃,就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我奉劝诸位不要做傻事,否则别怪我下杀手了。”

  众人见状,噤若寒蝉,再无人敢逃。

  释骨同样下了马车,相比慢吞吞的其他人,他像是毫无顾忌一般,走的很快,是第三个跨过门槛,进入宅院中的人。

  只见那宅院之中,杂草丛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而在草丛之间,更有几个小小的土包,似是坟墓,只是没有墓碑。

  释骨拨开杂草,神色自若的走到一座小土包前,仔细观察了起来,他伸出手掌按在了地面之上。

  片刻后,他微微皱眉,收回了手掌。

  这些小土包确实是坟墓,但土却是新土,释骨更是看的到,在那土包中埋的是几个死掉不久的人。

  白骨带血,被吃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肉残留。这座宅院里的鬼物,果然是一群恶鬼。

  大江湖就是这样,恶鬼妖物的数量极多,却没有多少修行的武者来处理,任由这些普通人被残杀。

  因为这是他们赚取功德香火的手段之一,尤其是那位创建天宫的混蛋,更是把这套玩出了花。

  若是没有妖物鬼怪,又怎么会有人虔诚的烧香祈愿呢。

  这些妖物鬼怪就像是地里的麦子,在那些人需要名望与信徒的时候,收割上一茬,赚名立望,然后建庙立祠,将自己的神像供奉在庙中。

  释骨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转头望去,却见所有人都已进到了宅院,不安的站在草地中,不敢乱动。

  更别提那几座像坟墓一般的小土包,他们根本不敢去看,不敢去联想。

  赵公子站在人群中,俏脸煞白,将赵玉儿护在身后,她的视线一扫,便看到了站在土包前的释骨,不由得愣了愣。

  这个人难道就不害怕吗,居然还敢去那种地方?

  赵公子犹豫了一下,便要去把释骨拉回人群,既然鬼物要选三个人,释骨越是特立独行,便越容易被盯上。

  然而,赵公子正要行动时,那个老妪却是突然出现,她还提着手里的那个灯笼,笑吟吟的望着院里的众人。

  突然出现的老妪,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赵公子也是如此,不敢再乱动。

  老妪提着灯笼,看了人群之外的释骨一眼,便不再去看他,而是轻声说道。

  “诸位有福了,我家老爷最喜欢听戏,你们之中若是有谁能唱上几句,说不得会有奖赏呢。”

  闻言,众人相顾无言,却是没有人应答,他们要么是镖师,要么是下人,怎么会唱戏呢,更别提赵府那两位公子小姐了。

  再说,鬼物说的奖赏,谁知道会是什么,毕竟不能期待鬼怪跟你讲道理吧。

  老妪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应答后,正要叹气时,却听到有人高声说道。

  “我倒是会唱几句。”

  闻言,众人纷纷侧目,望向了站在土包前的释骨,神色各异,有人怜悯,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担忧。

  老妪闻言,则是笑了笑,提着灯笼,望向释骨,说道。

  “那就麻烦你和老身走一趟了。”

  释骨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向那老妪问道。

  “要我唱可以,但你得先说好价钱才行。”

  众人一怔,眼神变得怪异起来,就连那位一直都很镇定的于先生,都忍不住多看了释骨几眼。

  这个人到底是蠢,还是真的不怕死啊?

  老妪闻言一怔,却并未动怒,她手掌一抛,向着释骨扔出一物,说道。

  “这是订金,你看看满不满意。”

  释骨接下抛开的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一个纸做的金元宝,他眉头一皱,伸手指着老妪怒道。

  “死老太婆,拿个纸扎的元宝就想当报酬,你他娘的糊弄谁呢?”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傻了眼,怔怔的望着愤怒的释骨,思绪停滞,成了一个个木头人。

  嘶,这人是傻子吗?

  老妪同样愣了愣,她从未见过有活人敢和她这样说话的,待她反应过来是,那张苍白的面容上,便已是煞气密布,她冷冷的望着释骨,沉声道

  “你找死?”

  释骨闻言,却是大步走到老妪身前,将脖子伸了过去,又用手掌拍着自己的脖子,叫喊道。

  “来来来,你弄死我。”

  “来啊,现在就弄死我啊。”

  “……”

  众人瞠目结舌,呆立原地,眼皮狂跳,望着释骨,多了几分佩服。

  可以傻到这个地步的傻子,确实值得佩服。

  只见,老妪面皮一阵痉挛,在众人的视线中,她那苍白的面皮,骤然蠕动起来,仔细望去,竟是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

  见状,赵公子一阵反胃,又惊又惧,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妹妹的眼睛,仿佛下一刻,释骨就要当场被那老妪生吞活剥。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那名老妪眼神几番变化,可最终也没有动手,反倒是将那蠕动的蛆虫,重新变成了苍白的面皮。

  此地的主人说好了只选三人,而老妪并没有资格,去占用一个名额,所以哪怕她已是杀心大起,却也不敢真正做些什么。

  那样会坏了此地主人的规矩,是会魂飞魄散的。

  老妪冷哼一声,却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只留下这五十多人,在院中面面相觑。

  啪!众人身后的府门骤然合拢,将他们彻底关在了这座鬼宅之中,吓的这些人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宋伯,接下来该怎么办?”

  箫剑还算冷静,向唯一对鬼神一事还算了解的宋伯询问起来。

  宋伯面如土色,闻言苦涩一笑,对着所有人说道。

  “诸位,都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等到后半夜,鬼物夜行,率先被鬼物发现的三人,就会被吃掉。”

  “所以,一定要藏好,接下来你我就要各安天命了。”

  话音刚落,院落之中,便响起了一阵啜泣的声音,却是几位侍女被吓的苦了起来,没有人去嘲笑那几位女子,所有人都是人心惶惶,被恐惧笼罩。

  赵公子脸色惨白,而躲在她身后的赵玉儿,也是一阵颤抖,眼中满是惧意,她望着瑟瑟发抖的妹妹,神色痛苦,偷偷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递给了赵玉儿,又低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玉儿,收好这张符纸。”

  “这是爹爹当年从天官庙里求来的,只要带着这张符纸,鬼物便近不了你的身。”

  赵玉儿闻言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收下了那张符纸,却没有问赵公子,她没了这张符纸后会怎么样。

  她不敢问,她怕自己的“哥哥”后悔。

  人群渐渐散去,所有人都开始在宅院中,寻找一个躲藏之处。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后,释骨便选了最近的一处房间,一脚踹开屋门,径直上了床铺,盘腿而坐,开始静静等待后半夜的到来。

  ……

  大宅地下,却是一座与上方一般无二的宅院,只是颠倒了过来,两座宅院一上一下,如同镜子中倒影。

  老妪提着灯笼,走入宅院深处,在一处房间前,跪倒在地,恭敬的叫道。

  “老爷,都准备好了。”

  房间之中,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笑意,说道。

  “我都看到了,王婆。”

  老妪闻言,微微抬头,说道。

  “老爷,今夜能不能让老身也去凑个热闹,我相中了一个人,想把他抽筋扒皮。”

  屋中那人闻言,大笑一声,随意的说道。

  “去吧去吧,那个人确实该死,要是真被你抓到那个人,就随你处置他吧。”

  老妪松了一口气,恭敬行礼之后,才缓缓退下。

  房间之中,一盏青绿色的鬼火悬在空中,照亮了整个房间,而在屋中,却坐着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身着华衣贵服,中年模样,蓄着胡须,一副富家翁的模样,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左臂处,却露着森森白骨。

  另一人则是一名年轻男子,容貌普通,背负一柄长剑,却是一名活着的人类男子。

  在这一人一鬼之间,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则是一个微缩的大宅景观,只是当他们两人望去时,那微缩的景观內,却可以看到小小的人影,在其中活动,而微缩的景观之外,则有两个盖着盖子的棋盒。

  中年鬼物低头望着那微缩的景观,轻声说道。

  “刘兄弟,这群人里有不少女子,不知道有没有你挑的上眼的。”

  刘姓青年闻言,眼神扫过桌上的微缩宅院,轻声说道。

  “我是修行中人,酒色财气都只会妨碍我的修行。”

  说话间,刘姓青年打开桌上棋盒,却见在棋盒之中,却是一个个拇指大小的活人,被关在那棋盒之中。

  刘姓青年伸手捏起一粒小人,看着那人在自己手中哀嚎,挣扎,嘴角忽的有了几分笑意,他轻声感慨道。

  “木庄主你这手段,实在是太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