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前世今生

  “师傅,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释骨闻言一阵苦笑,他真的不擅长去哄,去安慰别人,他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在自己长达两百年的人生路上,自己很少被人安慰的经历吧。

  或许,就该用自己方式,去干脆利落的处理这种事。

  释骨如此想着,长叹一声后,缓缓起身,挣脱沈月的双手,然后强硬的将她按在椅子上,盯着她的双眼,沉声问道。

  “丫头,你知道你是谁吗?”

  沈月有些茫然无措,听着释骨的问题,双手按在腿边,小声回答道。

  “我是沈月啊。”

  释骨轻轻点头,缓缓说道。

  “不错,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但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身份。”

  沈月微微歪头,眼神茫然,完全不知道释骨在说什么,释骨眼神一柔,伸手抚上沈月的小脸,低声道。

  “你应该见过我的师傅了,我就知道素心那个疯婆娘不会那么老实,会在大梦山城里做一些小动作。”

  释骨的手掌很大,几乎盖住了沈月一半的小脸,却也很温暖,是沈月最熟悉,也最依恋的那种温暖。

  正是这只手将她从万劫不复的泥沼中拉出,给了她新的人生,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既然你见过了我的师傅,那么应该知道,你与她生的一模一样,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呢?”

  沈月闻言一怔,她想了很多遍,但真正想到的也只有巧合两个字,只是当释骨如此问的时候,她却不忍不住想到了另一个自己之前不敢去想的可能。

  轮回转世,这个话题对普通人来说太过神秘,也太过虚无,有人愿意相信,但却没有办法证明,轮回确实存在。

  释骨眼神复杂难明,轻声说道。

  “轮回是一条河,我们都是里面的一条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无数次的游过同一处河岸。”

  “我站在岸边,隔了许多年后,看到了一条曾经见过的鱼儿。”

  沈月身子微颤,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双手悄悄握紧衣角,而释骨则语气平静,缓缓说道。

  “沈月,你是我师傅罗敷的转世。”

  话音落下,沈月大口呼吸,胸口不停的起伏,她望着面前的释骨,却像是看着一个远在天涯海角的人。

  忽然间,沈月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轻咬嘴唇,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傻瓜,一层水雾蒙上双眼。

  “不过……”

  忽的,释骨伸手摸向沈月的眼角,微微一笑,有些无奈的说道。

  “再如何相似的鱼儿,也终究不是同一条鱼儿。”

  “我在很多年前,便已接受了师傅已死的事,哪怕我再如何想她,这个世上都不会再有一个罗敷了。”

  “哪怕是你,罗敷转世,身上也不会有她留下的一丁点痕迹。”

  “我知道这件事,所以我从来不会把你看作我的师傅,你便是你,是我的徒儿沈月,从来都不是谁的替代。”

  闻言,沈月身子一晃,黯淡的眼神中重新泛起光芒,朦胧而又期待,像是烁灭瞬间的烟花。

  “哪怕当日走进我店里的,是一个胖乎乎的沈月,是一个瘸子,只要你走进来了,我就一定会帮你。”

  “无论你是不是我师傅的转世,我都会收你为徒。”

  说话间,释骨一直轻轻揉着沈月的眼角,温和一笑,说道。

  “我师傅可没你这么傻,如今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罗敷,只是一个又馋又傻的沈月。”

  “所以……别哭,我这个人见不得别人掉眼泪,尤其见不得我徒弟掉眼泪。”

  沈月痴痴的望着释骨,她努力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忽的扑入释骨的怀中,将脸埋在了释骨的胸口,不肯起来,鼻音极重的说道。

  “师傅……你是一个大坏蛋。”

  释骨眼神宠溺,伸手轻轻抚摸着沈月的小脑袋,轻声说道。

  “是啊,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想犯错。”

  做一个替代品是什么感觉,释骨最清楚不过。

  很多年前,他也曾遇到一个女子,对他极好,甚至愿意为他而死。

  只是那个女子看他的眼神,永远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她叫释骨为魔罗,从来都是如此。

  仿佛释骨本人只是一具空壳,一具等待魔罗苏醒的空壳。

  那种感觉,释骨不想再让其他人体验到,所以他不会去用沈月的身体复活罗敷,如果那么做了,沈月便将不在,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上。

  哪怕是记忆融合,也会是罗敷的记忆覆盖沈月的记忆,终究不会再有沈月的痕迹。

  永远不要从另一个人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释骨不愿如此,罗敷也不愿,这对师徒,从很多年前便傻气的有些默契。

  “好了,这么大的姑娘了,总这么爱哭可不行。”

  释骨将沈月从怀中推起,笑了笑,又捏了捏她的脸蛋。

  沈月这时才有些害羞,一抹红晕染上了白皙的脖颈,她微微低头,却是忽的问道。

  “师傅……我上辈子是叫罗敷吗?”

  释骨轻轻点头,便算做回答,可紧接着沈月却又问道。

  “我上辈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看的出来,在解开心结后,沈月对自己的前世没有了什么抵触,反倒是兴致盎然。

  这是这个问题,却让释骨愣在原地,似乎整个人的时间停滞,不再流动。

  师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释骨竟然回答不出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只有罗敷的那张脸,不断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

  喜怒哀乐,相聚,离别,她的声音,她的味道,她的欲言又止。

  在那座飘渺云间的山峰之上,罗敷会坐在一棵银杏树下,金色的落叶飞舞,如同一场大雪,她会捡起一片银杏叶来,递至唇边,吹起一曲小调。

  而释骨则会坐在银杏树的另一边,抱着一把刀,听着曲子,沉沉睡去。

  她会说,徒儿,为师做了一件衣服,你试不试合不合适。

  她会说,徒儿,正苍山的李子熟了,陪我去看一看吧。

  她会说,徒儿,你要多笑一笑,笑起来才好看,你看为师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看。

  她会说,为师生的这么美,你这个做徒弟也该得瑟一下,以后出门要说自家的师傅,是天下第一美人。

  罗敷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仿佛就在昨日,她就那么站在银杏树下,俯身眯眼笑着,望着缓缓醒来的释骨。

  该如何去形容她呢,就像是释骨与罗敷在多年前,在极北之地的第一次看到的极光。

  在黑暗中绽放,美丽,给予生的希望,却又让人恋恋不舍,无法真正的忘记,她像是一直都在,只是天空太亮,所以看不到她。

  她救了释骨,给了他一条命,给了他一个家。

  似乎在哪个时候,只要回到银杏树下,释骨便可卸下所有的烦恼,忘记别人的白眼,忘记其他人的冷嘲热讽,忘记那些把自己当做魔罗的痴人。

  在她死后,银杏树还在,漫天的金色落叶,堆满了山头,可释骨却再也没有了家,只能漂泊江湖,一路走,一路杀。

  杀下凶名,杀出无数的仇家,可没有人知道,他只是在按着师傅的教导活着。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杀恶人,结善果。

  但他显然没有罗敷的那样好,他只是比罗敷更强,更会杀人罢了。

  释骨眼神恍惚,他努力的眨了眨眼角,微微低头,看着沈月那张与罗敷一模一样的精致小脸,再次伸出大手,轻轻抚摸着那张小脸。

  沈月的皮肤温柔,似乎吹弹可破,没有一丝杂志,光滑细腻,像是玉石雕刻而成,让人爱不释手。

  “她啊,是一个很温柔很傻的人。”

  “在我还十几岁的时候,她经常吓唬我和师姐,点着蜡烛,给我讲一些鬼故事,可最后被吓到的却是她自己,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需要我的师姐去安慰她。”

  “但同时,她又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可以为了别人去死,有时候我真希望她是一个胆小鬼。”

  沈月若有所思的听着,注意力却被释骨嘴中的师姐引走,正要追问时,却被释骨拍了拍小脑袋。

  “行了,你再不走的话,小雪就要过来找你了。”

  闻言,沈月急忙起身,她可不敢让苏雪看到自己和释骨如此亲近。

  沈月提着裙子,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快步走出释骨的房间,却在踏出最后一步时,猛然停下脚步。

  房间之中,无风自起,吹起沈月的长发,释骨此刻正在收拾椅子,没有发觉任何的异处。

  沈月缓缓转身,眼神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望着释骨,却是看着释骨身上那件黑色长衫。

  “看来,我做的衣服还是合身的吗。”

  语气轻幽,似是藏着无数的喜意与欣慰,这熟悉的语调,让释骨身子一震,霍然转身,望向沈月。

  轻风散去,黑色长发重新落下,沈月一脸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转过身来。

  释骨怅然若失,心中像是缺了一角,可看着沈月傻乎乎的样子,他心中的空缺又迅速被填满。

  “丫头你傻站着干什么?”

  沈月闻言,猛然惊醒,转身就走,只是在转身之后,沈月的表情的却变得极为精彩。

  无人知道,此刻正有一个声音,在沈月的耳边,用蛊惑的声音悄悄说道。

  “小沈月,加把劲,别让肥水流了外人田。”

  “我教好的徒弟,怎么能便宜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