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年,岁月已暮。
轻风起冷山,穿过废墟缝隙间的青草,带起几粒沙尘,落在奉心的侧脸。
奉心伸出苍白的手指,缓缓按在胸口之间,抬眼望向蓬莱的其余几人,却见几人也望向了她,轻轻点头。
见状,奉心释然一笑,同样轻轻点头,只见她与其他人几人同时后撤一步,指若流光,同时掐诀结印,一抹清光闪烁,几人身上顿时出现无数丝线,相互缠绕,紧密相连。
释骨有些错愕,望着面前这一幕,不知所措。
奉心几人同时抬指,轻轻按在那密密麻麻的丝线上,指间下压,却见一抹金光顺着那几人的心口,顺着一条透明的丝线一路流出,最终汇聚于一点。
金光闪烁,渐渐凝实,化为一个巨大的金色水球,液体涌动,随着奉心几人再次结起法印,金色水球开始压缩。
最后,彻底凝为一粒金色丹药。
金丹凝成的瞬间,清气外泄,竟如一场春风,扑面而来,废墟前的青草瞬间长高了几分。
释骨首当其冲,只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顺着周身毛孔,钻入他的体内,滋养全身。
与此同时,奉心几人却是同时身子一颤,吐出一口鲜红血污,释骨见状一惊,正要出手时,却见奉心几人已是散去功体。
霎时,一道金光从金丹之上冲天而起,化作一道笔直的光柱,破云开天,将头顶的浓雾冲开一个大洞。
奉心几人则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竟是一同瘫坐在地,生息迅速流失。
释骨大惊,想要上前查看,那粒金丹却悬浮在他的身前,忽的一闪,竟是直接穿入释骨体内,悬浮在丹田之中。
奉心望着这一幕,展颜而笑,全然不顾嘴角的血迹,说道。
“一朝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这是我蓬莱最后,也是最好的一枚金丹,虽然不知道能起多大的作用,但想来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
释骨神色愕然,却见其他几人却是一脸满足,盘腿而坐,闭上了眼睛,坐化而去,只剩奉心一人,还在苦苦支撑,不愿离去。
奉心望着释骨,青丝转白发,迅速老去,容颜不再,她如一名和蔼的老人,向着释骨轻轻招手,说道。
“孩子,可以帮帮我吗,我想下山看一看。”
释骨垂下眉眼,沉默着走了过去,将已变成老妇人的奉心搀扶而起,慢慢的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走去。
奉心视线模糊,极为缓慢的踏上满是青苔的石阶,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走去,她按着释骨搀扶她的手掌,用苍老的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说过,他是一个爱哭的人。”
“若是在最后的时候清醒过来,他一定会哭的,还请不要笑他。”
释骨低头,轻声应道。
“是,晚辈知道了。”
奉心笑了笑,握紧释骨的手掌,她的手掌很冰,像是一具尸体,却又有着释骨见过最炙热的灵魂。
星垂云海,月落满霜。
清冷的月色,透过浓雾间的大洞,洒落大地,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奉心神色恍惚,望着眼前的一草一木,嘴角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
她曾经踏过千山万水,见过无数人间美景,可唯有这里,她却怎么也看不腻,哪怕再看上千年,万年,也是如此。
山道之上,巨木遮眼,那棵占了迎客松位置的巨木,张开枝冠,青叶密集,如同一张打伞。
奉心望着那棵巨木,心中有些得意,这岛中没有人知道,这棵树的种子是她偷偷埋在灰烬中的,她向来不喜欢那棵迎客松。
尤其是当年自己在那棵迎客松荡秋千时撞掉了门牙之后,便更不待见那棵迎客松了。
奉心的身子渐渐佝偻,脚下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当走到那棵巨树前时,她便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释骨同样停下脚步,安静的像是一颗石头,而奉心则抬头望向那棵巨树的顶部,眯起眼睛,由衷的感叹道。
“这棵树真是太高了,不适合用来荡秋千。”
“唉,看走眼了。”
说罢,奉心继续踏步前行,释骨搀扶着她,走下山腰。
又行了许久,奉心的视线彻底模糊,已是看不清眼前的景色,但她却笑着向释骨说道。
“在他成就先天后,曾向我的父亲提亲,我的父亲满口答应,可却被我一口回绝了。”
“我可不傻,他是先天寿元无限,可我终究会老去,等我老了,成了黄脸婆,走在他身边该有多难看啊。”
“可他却是真的傻,被我拒绝后便心灰意冷,偷偷藏了起来。”
奉心的神色渐渐黯淡,哀伤一点一点的爬上皱纹,占据了她的眉眼,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呢喃道。
“我愿意啊,很久以前就愿意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提亲呢,在他成就先天之前。”
“明明只要他一句话,我就可以和他去到天涯海角,他却看不出我的心意。”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呢?”
奉心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便细若蚊声,难以听到,她缓缓抬头,模糊的视线看不到那满眼的星辰,只有一轮模模糊糊的月光。
明明明月是前身。
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
奉心重新低头,颤颤巍巍的向前一步走去,却身子向前倾倒而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释骨急忙扶住了奉心的身子,关切的低声唤道。
“前辈?”
奉心在释骨的搀扶下,想要努力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忽然间没有了力气,她望着前方那模糊的山道轮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是走不下去了。”
说罢,奉心忽的握紧释骨手掌,声音嘶哑的说道。
“你要告诉他……我是愿意的……我是愿意的。”
“我……想嫁给他的。”
“一直都是如此。”
在这一刻,她似乎又成了当年那个少女,不想让当年没能说出的话,永远埋在心底。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释骨重重点了点头,柔声说道。
“前辈,我会告诉他的。”
然而,奉心却已听不到释骨的声音,眼中更是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向她笼罩而来,她无奈一笑,低声呢喃道。
“罢了,罢了。”
话音落下,奉心的身子倒去,化作灰烬,落在了尘埃之中,自此死去。
释骨神色复杂的望着掌中的点点灰烬,躬身行礼,随即神色坚定的一步越过山道,向着岛外而去。
只在片刻后,一阵清风吹来,卷起那片灰烬,落向远方,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