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杀意失控

  啜泣哽咽声,隐隐在等香阁中响起,而释骨不再理会身后的声音,在越过等大门门槛之后,他便低下头,做出一副懒散模样,一如往日那般,挤入人群之中。

  临安是一座小城,偏僻了些,卖的东西粗糙了些,但城中的人却是并不比其他人少。

  今天许是什么节日,人潮汹涌,释骨挤在人群之中,喧闹声中,他几乎无法分辨自己以外的声音。

  旁人的汗臭味,鸡笼中鸡粪味,几种糟糕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成了一股更加恶心的味道。

  释骨并不讨厌这股味道,他闻过比这更糟糕的味道,恍惚间,释骨低头看向了手中的血迹,好像再次闻到了那刻在记忆中的臭味。

  那是数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渐渐腐烂,肥大的白色蛆虫,在发黑的血肉上不停的蠕动着,腐臭与内脏泄露出的恶臭。

  哪怕时至今日,那时的味道都如同尸臭一般,一直萦绕在释骨的鼻间。

  拥挤的人潮中,似乎没有人注意释骨身上的血迹,或许只是被人当做了鸡血,又或许没人敢问罢了。

  同样,无人察觉到,在释骨的右臂手腕处,亮起了一道淡淡的金光。

  看着手臂的异状,释骨眉头微皱,暗暗发力,用肩膀撞开人群,强行向前踏去,而一旁的人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忘了该怎么走路。

  片刻后,释骨挤出人群,转身走进小巷之中,手指轻轻捏着衣角,轻轻搓揉着,似是想要衣角上凝固的血迹搓掉。

  只是那血液并没有完全凝固,反倒是将那滩血迹越擦越大,在衣角处渲染开来。

  很多年前,当释骨从那个暗无天日的洞穴中爬出来的时候,有人曾问过他。

  “你知道你这辈子要杀多少人吗?”

  释骨没有回答那个人的问题,他只是拔刀,杀光了在场所有人,那一天,释骨告诉自己,那该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杀人了。

  这正如同他这辈子许过的无数承诺,终究都是自己骗别人,也骗自己的鬼话。

  小巷之中,释骨大步直行,右臂却是微微颤抖起来,仔细看去,那只被他藏在袖子中的右臂,仅露出的几根手指,此刻已是赤红之色,如同无数的血液汇集在了一处,挤压着,如同即将喷发的岩浆。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发作。”

  释骨低声自语着,面上毫无情绪波动,但右手却是缓缓伸出,抵在青石墙壁上,随着脚下的步子,一路滑行而过。

  赤红之色的手掌,顺着砖石的缝隙,一路抚摸而过,多年风霜侵染的石壁之上,发出些许灼烧的焦味,青石微微变型,留下两道笔直滑行而过的痕迹。

  忽的,无风自起,释骨身形一滞,衣袍鼓荡,如被狂风席卷,一股压抑,浓郁且带着疯狂的杀意,从释骨周身之上,弥漫而出。

  恰在此时,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缓缓从释骨身侧飞过。

  嘭!一声闷响中,那只蝴蝶瞬间爆裂开来,似被无数只手掌,同时扯住身体的一角,撕成了粉碎。

  再观释骨,已是汗流浃背,大口喘息着,似是在拼命压抑着自己周身弥漫而出的杀气。

  与此同时,小巷之外,一位壮汉提着一只杀好的鸡,挤出人群,踏脚便要踏入巷中,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已走了不知多少次。

  然而,当此刻望向这个熟悉的小巷之中时,壮汉却是冷汗密布,亡魂大冒,怎么也无法落下抬起的脚掌。

  那个熟悉的小巷,在壮汉眼中却被拉的极长,幽深,诡异,直直通向前方,没有尽头,只是望上一眼,便有些眩晕,反胃的感觉。

  壮汉的瞳孔微缩,在他视角中,那条笔直的小巷,此刻却是堆满了尸体,发黑的血迹如同河流一般,从巷子深处一路流出,流向自己的脚边。

  同一时刻,在那小巷中的所有住户,皆是面色苍白,身子僵直,无法动作,哪怕连眼睛都无法眨动。

  平日里吵闹的土狗,趴在地上,缩成一团,似是嗅到了什么恐怖的味道。

  而这一切的源头处,释骨的身子颤抖不已,右臂处的金光越来越亮,那刺眼的光芒,竟是穿过了厚厚的衣衫,露出了一个金色长剑的标志。

  “噗!”

  忽的,释骨脸色一白,吐出一口鲜血,那血黑如墨水,落在地上时,竟是发出嘶嘶的声响,可也随着这口鲜血吐出,那恐怖的杀意,再次收回了释骨体内。

  所有的异状消失,整个巷子中的住户,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心中惊骇,以为是遇到了什么邪祟。

  “呼……”

  释骨单手扶着墙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渐渐恢复了过来。

  “你知道你这辈子要杀多少人吗?”

  恍惚间,释骨似乎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他苦笑一声,如同当年那样,无视了这个问题,伸手擦去嘴边的血迹,大步踏前,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他不喜欢杀人,却也说不上讨厌。

  于他而言,杀人只是一种手段,像是吃饭时的筷子,喝汤时的汤匙。

  这并无快感,却也没有什么值得厌恶的。

  只是一种手段罢了。

  释骨健步如飞,踏步穿过那幽深的小巷,万里晴空,却有一位妙龄女子,撑着油纸伞,迎面走来。

  女子将油纸伞微微倾斜,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只露一抹樱唇,似是有什么急事,女子步伐匆匆,迅速与释骨擦肩而过。

  释骨眉头一皱,回头望去,嘴边一动,欲言又止的模样,片刻后,他摇头一笑,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小巷。

  当释骨的身影消失之后,那撑着油纸伞的女子,双腿一软,若不是手掌扶着墙壁,便会直接瘫坐在地。

  啪嗒,那柄油纸伞颓然落地,伞身轻轻滚动,没有了油纸伞的遮掩,那女子的面容终于显露。

  明眸皓齿,眉眼精致,正是之前与释骨有一面之缘的赤门朱音。

  此刻,朱音再无上次与释骨相见时的清冷模样,反倒是冷汗连连,山峰一般的胸口不住的起伏,喘息不止。

  朱音扶着墙壁,转身望向释骨离开的方向,眼中满是恐惧之意,这并非是什么偶遇,而是朱音刻意寻来此处。

  昨日释骨点出赤门的身份后,朱音便派人暗中监视了释骨的行踪,虽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做个防备。

  但没想到,只是相隔一日,释骨便去砸了等香阁的场子,赤门并不会在意玉林盟的一个外门管事,反倒是觉得可以在此事上卖一个人情给释骨。

  于是,朱音便做了准备,想着半路截到释骨,一番分析利弊后,卖一个人情给释骨,却没想到遇到了释骨杀气爆发的状况。

  心有余悸的朱音,惊骇难平,在刚刚的杀气下,她居然无法动作,而是如一个普通人一样,不住的发抖,任人宰割。

  休息片刻后,朱音终于恢复过来,她幽幽的看了一眼释骨离去的方向,微微俯身,将地上的油纸伞捡起。

  当油纸伞重新撑起的瞬间,一道人影骤然出现在伞下,神色自然,仿佛一直都在伞下一般。观其模样,是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妩媚动人,但喉咙处却是缠了一圈黑色布带。

  朱音拄着油纸伞,恭敬的望着那妩媚妇人,低声唤道。

  “师傅。”

  妇人看了一眼朱音,细长的睫毛轻动,略显复杂的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音儿,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对旁人提起,不然恐有杀身之祸。”

  朱音轻轻点头,轻咬嘴唇,颇为不甘的向妇人问道。

  “师傅,刚刚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啊,他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杀气呢?”

  妇人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自己的爱徒缓缓说道。

  “这人我倒是认得,名唤释骨,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你应该是听过他的名字。”

  朱音闻言,脸色微变,眼神却变得古怪起来。

  释骨的名声,她自然是听过,但昨日调查到释骨的名字后,她并没有多想,只当是同名同姓罢了。

  毕竟江湖上的那个释骨,已在五年前退隐江湖,即是退隐之人,怎么会用自己的真名呢。

  妇人似是知道朱音心中所想,不等朱音发问,便轻声说道。

  “昨日听你说起他的名字时,我便有所怀疑,但并不敢确定,因为江湖上退隐之人,为了安稳一些,通常都会换个名字。”

  “可仔细想来,这也倒是他的性子,他的退隐终究是与常人不同的。”

  朱音闻言,轻轻皱眉,眼中的疑惑越发浓了,她不解的问道。

  “释骨虽然名声不小,但实力似乎还达不到那么恐怖的地步吧。”

  妇人眼神一闪,在他的记忆中,释骨确实不该有那么恐怖的实力,但若是和那件江湖传闻联系到一起,便都说的通了。

  “看来,江湖传言终归是有真的。”

  “传闻中,三天之一的诸天劫杀陨落之时,最后所见的人,便是释骨。”

  “看来,他是得了诸天劫杀的传承,但练功出了差错,才会有刚刚的杀气反噬之状。”

  听到诸天劫杀这个名字后,朱音不自然的颤抖了一下,那等传说般的人物,不该是赤门扯上关系的。

  忽然间,朱音眼神一动,虽然已过去五年之久,但江湖上对于释骨的追缉却不曾停下,那夸张的赏金,哪怕是朱音也颇为心动。

  妇人如同可以读心一般,看着朱音,忽然说道。

  “音儿,忘了今日之事吧。”

  “你还记得,我们赤门可以活到现在的原因是什么吗?”

  朱音身子一颤,颇为惭愧的低下头去,从嘴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不贪。”

  妇人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低声说道。

  “记得就好,这个江湖瞬息万变,贪利便会结下仇家,或许会为日后的赤门带来灭顶之灾。”

  “不贪,才是真正的贪。”

  “我们贪的是赤门的长久,是万世长存,这才是这个世间最该贪的东西。”

  朱音闻言更加惭愧,低着小脑袋,说不出一个字来,见状,妇人不忍继续苛责,轻声说道。

  “好了,我们走吧,全当这临安城中没有这一号人物。。”

  “既然释骨没有拦下我们,那就证明他还是念着和我们门主的交情,我们需要识相一些。”

  朱音应了一声,拄着油纸伞,低头前行,而那妇人的身影,却是渐渐模糊,化为黑色,与朱音的影子连到一处,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