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话 克拉克茵(上)

  克拉克茵,16岁,女性,出生地:12区。

  “被诅咒者”,“计划实验体”。

  4036年出身,4042年加入博爱会。

  这是克拉克茵在博爱会上的档案,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份档案。

  只有这个才能证明她的身份,也只有这个档案,才承认她是“人”。

  而不是像兄弟会一样不把她们“被诅咒者”当作人类看待,视她们为威胁。

  明明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明明肮脏的大人们就应该消失。

  明明大人们才是有罪的。

  明明我们只是替天行道,净化我们的家园。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们?

  为什么他们要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们?

  为什么他们要对我们开枪?

  为什么他们不理解我们的所做作为?

  为什么那些人要咒骂我们...我不懂...我一点都不懂啊。

  “因为大人们都是胆小鬼。”

  姐姐——莱茵是这么告诉她的。

  “我们没有错,是他们太软弱了,他们无法正视自己的无能,所以才会要把我们赶尽杀绝,而‘医生’不同,医生他理解我们,他愿意接纳我们,你只要相信姐姐,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

  克拉克茵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在她的印象里,“外科医生”奎兹总是对她们露出笑容,他会笑着听完她们和他说的一切。

  她能感觉的到莱茵对“外科医生”的热情不同寻常,但是她作为妹妹没有当面说出来,一直默默地守在姐姐旁边,看着她在“外科医生”身边的时候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就连唯一的家人都没见过的笑容,她却毫无保留的展现给了“外科医生”。

  “莱茵,克拉克茵,我向你们保证,等时候到了,我就回来把你们全部接走。”

  这是12区惨案还没有发生前,“外科医生”对她们姐妹说的话。

  克拉克茵一直认为,见到姐姐美丽翅膀的人,都会为她低头,为她折服。

  在把肮脏的大人屠杀殆尽,被带到博爱会的首都:喧嚣都市后,她就更加确信,只要有莱茵在,她们被诅咒者就不畏惧任何敌人,而莱茵,将会永远保持着她美丽的姿态,作为所有被诅咒者的“大姐”站在顶点。

  当莱茵被救回喧嚣都市的时候,克拉克茵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遍体鳞伤,双眼被狠狠挖出,只留下两个空洞的眼窝的人,是她最敬爱的姐姐。

  “把她伤的如此严重的人是奈因·‘无双’·Ω,兄弟会的‘继承意志的傀儡’。”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无双的名字,也是她第一次知道“继承意志的傀儡”这个称呼。

  “他是谁?!”

  她非常的愤怒,以至于没看见站在她旁边的人是“外科医生”就抓住了他的领子。

  “啊...对不起,‘医生’,我失态了。”

  “没关系,你可以尽情宣泄你的愤怒,这可是你最重要的姐姐,你唯一的家人,如果连你都不发怒,莱茵就太可怜了。”

  “是...你说的对,‘医生’,我想知道那个叫无双的家伙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能把姐姐伤成这样。”

  “你会知道的,去把大家召集起来吧,克拉克茵,我有话要对你们所有人说。”

  克拉克茵知道,“医生”会回答她的问题,会满足她所有的好奇心,从来没有他回答不了的问题,一直如此,克拉克茵相信以后也会是如此,“外科医生”不仅是她们姐妹2个人的老师,还是所有被诅咒者的老师,只要他的学生们遇到问题,作为老师的他就会帮他的学生解决问题。

  “你们都知道发生在莱茵身上的事了,也知道了把她伤成这样的人的名字,但是你们对他还不够了解,你们甚至连他究竟是什么人不知道,而今天我会将他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他现在不单是博爱会的敌人,也是你们的敌人了。”

  奈因·“无双”·Ω,17岁,男性,出生于第九都市,是兄弟会代代相传的一个称号“无双”的继承人,但是博爱会更愿意称他为“继承意志的傀儡”。

  “他没有自我,他就是一个永远被人控制着的行尸走肉,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自己的意志,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因为对我的执念,因为我杀死了他最重要的人之一,所以他极度想杀死我,完成他的复仇。”

  “我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把你们给牵扯进来,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种顾虑了,你们有资格知道他的一切。”

  他话音刚落,房间就走进一些“工作人员”给她们每人都发放了一份文件。

  “这是有关他的全部资料,在会议结束后你们每个人都要看一遍,现在让我们来讲讲我们的计划。”

  “首先你们要知道的一点是,兄弟会内部并不是团结一致的,但是他们的共同目标却是一致的,他们现在的首要目标就是杀了我,因为我在旧战时代让他们的12个城市全部变成了不能让人居住的死城,而我却还活蹦乱跳的站在这里和你们讲话,这是他们绝对不想看到的,这10年来,他们派出了许多的谍报人员渗透到喧嚣都市,想掌握到我们博爱会尤其是我们的动向,我们不可能没有作为,我们也向第九都市派遣了不少谍报人员,并且我们几个月内彻底消灭掉潜伏在喧嚣都市的间谍,如果计划顺利,我们可以几乎肃清掉喧嚣都市内部所有的他们的谍报人员,假设剩下的几个漏网之鱼,也已经对我们造不成任何威胁,所以我们将计划提上了日程,开始加速推进计划的进度,但是这个时候我们的谍报人员传回来一个消息,那就是他们发现无双开始有了动作,本应该只听从命令的他,却好像在策划什么一样,开始频繁地离开第九都市,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计划着什么,关于他计划的情报可以说就是一片空白,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计划的,但他肯定在准备些什么是无需质疑的。”

  他把无双去到过的地点都标记在了地图上,可以看到无双去过的地方几乎踏遍了所有第九都市的领地,甚至差一点就踏入了非人种族的区域。

  不管他在策划着什么,他都将会是一个隐患,就连兄弟会内部都没有人掌握得到他的行踪,有关他的传闻越来越多,谍报人员们发回来的情报也越来越带着不确定性,让这一切充满了谜团,除了无双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在4051年6月的时候,兄弟会内部的两批科学家因为想要掩盖掉自己当年犯下的罪行而发生斗争,无双参与到了其中,并且最后全身而退,博爱会尚且不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次事件可以视为无双计划启动的讯号,因为就是从同年7月开始,他的动作开始变得频繁。

  “为了牵制他的行动,我们最后制定了一个计划,决定‘引蛇出洞’,用某种方式把他逼出第九都市,当他到我们想让他到的地方来,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你们,你们能制造眷族的能力将是这次计划的关键,我需要你们渗透到第九都市去,制造一次混乱,当你们制造出混乱后,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你们不需要担心自己做的够不够好,计划的进展已经最大程度的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了,除去许多危险因素后,仍然不用担心计划会失败,无双将会被我们引导到我们想要他到的地方,然后我们在那里击溃他,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你们把他带回喧嚣都市,因为我们有很多事情要问他,因为他掌握着被各大势力称为‘尼尔的遗产’的关键情报,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尽量让他活着,如果失手杀了他,我也不会怪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已经燃起了仇恨的怒火,等待着和他正面对决的那一天,而我会给你们提供这个机会,你们的复仇欲望将会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你们会得到手刃仇人的机会,莱茵所遭受到的痛苦,你们要十倍奉还给他。会议结束,好好为计划做好准备吧,孩子们,现在是到你们发挥自己价值的时候了,解散!被选上的那几个孩子留下!等等还有一场实验要你们加入。”

  “实验”指的是“外科医生”在把她们带回喧嚣都市后,都让她们接受了一连串的体检,最后挑选出了20多个孩子,作为实验体加入了某个计划。

  克拉克茵就是其中一员,让她惊讶的是,莱茵并没有通过体检,被判定为是不适合接受实验,无法加入计划。

  从小到大,克拉克茵无论做什么都是和莱茵在一起,而从那一天开始,她每天都有一段时间要和莱茵分开,接受着实验。

  第一次实验的时候,她们被送上了手术台,身体里被植入了“某种东西”,让她们在短时间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觉:离死亡无限接近,却无法真正的死去,他们直面着“死亡”,一起陷入到了恐惧当中。

  克拉克茵像是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前进,黑暗笼罩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她不能停下脚步,如果停下脚步,她就真的会被这股黑暗压垮了。

  当她每走一步的时候,身后就会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她不知道在她身后出现了什么,她不打算回头,黑暗也不给她回头的机会。

  惨叫,哀嚎伴随着克拉克茵,和她一起在黑暗中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后,克拉克茵开始有些疲劳,当她稍微放慢脚步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对她说话。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声音的方向来自四面八方,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了不同的声音。

  她听不清这些声音,但是这些声音让她的头很疼,她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就在她蹲下来的时候,周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惨叫和哀嚎都停止了,克拉克茵仿佛被传送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她感觉到有人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一股恶寒涌了上来,克拉克茵想站起来,但是她做不到:她整个身体都因为恐惧僵住了,浑身使不上力。

  在她身后的这个人,把头凑到她耳边,对她说了一句话。

  “杀人,开心吗?”

  !!!

  听到这句话后,她全身仿佛流过一道电流,她猛然站起身,看向自己的身后。

  没有人。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不是别人的声音,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也看清了自己身后倒下的东西:那都是尸体。

  对门家年迈的爷爷,对花花草草很了解,每天都活蹦乱跳的邻家女孩,自己曾经最喜欢的老师,每天放学路上都能见到的肉店大叔,还有经营着一家小花店的老奶奶。

  这些死在她手上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克拉克茵看到这番景象,本来当时下手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的她,现在却涌上了一种自己从未经历过的感觉,这种感觉,介于害怕和恐惧之间,她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钟感觉,或者说感情。

  她慌张转过身,一直往前跑,因为这种感觉一直包围着她,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哈哈哈,你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不是吗?”

  “本应该心安理得的你,现在却因为害怕而逃走了!哈哈哈!”

  “快跑吧,快跑吧,克拉克茵!”

  “不然的话...我就要来抓你了哟!哈哈哈!”

  “自己”一直在和她说话,克拉克茵不敢多想,她只顾着往前跑,她也只能这么跑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片黑暗。

  不知道跑了多久的时候,在她眼前出现了两个人影,她看不清是谁,直到她完全靠近后,她才发现站着的那2个人是她的父母。

  父母还保留着他们被杀害时候的样子:父亲胸口的大洞不再滴血,而母亲的衣服早就被鲜血彻底染红。

  克拉克茵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她的父母也是一动不动,就这样看着她。

  “你曾经是我们的骄傲。”

  “你和莱茵都是曾经是我们最大的骄傲,直到莱茵亲手杀害我们的那个时候,她就不再是我们的孩子了,我们还祈祷着你能平安,但没想到你也...”

  “你们大人都是肮脏的!都是应该被抹去的!你们的存在玷污了家乡的纯洁!污染了家乡的土地!家乡只要有我们就够了!你们大人都是不被需要的!”

  克拉克茵朝着她的父母大声地呐喊,激烈地反驳他们,因为她从不认为她们被诅咒者的所作所为是错的,她坚信着她们就是正确的,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净化家乡。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双手会止不住颤抖?

  为什么...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克拉克茵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所以她不明白自己此时此刻到处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她的内心非常混乱,无法静下心来思考,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点她是绝不会动摇的,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她的看法。

  那就是姐姐所做的一切绝对不是错误的,她为我们被诅咒者找到了一个家,正因为有莱茵接触到“外科医生”,博爱会才接纳了她们,所以她不认为莱茵带领被诅咒者们杀光全部大人这件事是错误的,也不认为莱茵是错误的。

  “你们大人们都不应该在那里!那里是属于我们的!”

  最后,她大吼了出来,用自己从未发出过的音量。

  她的父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你们不说话吗?

  不反驳我吗?

  不再说你们对我的期望了吗?

  不再对你们的大女儿失望了吗?

  不会再每天早上为我们煮好早餐了吗?

  不会再在我们放学回家的时候,站在门口迎接我们了吗?

  不会再拽开我们的被子,喊我们起床了吗?

  不会再在假日的时候,带我们去野餐了吗?

  不会再带我们去参加社区活动了吗?

  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吗?

  “是啊,克拉克茵,因为我们已经死了啊。”

  “...”

  说完后,父母就开始溶解——字面意思上的溶解,他们从上到下开始慢慢地溶解,最后变成了一滩肉泥。

  是吗...

  是啊,他们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我在期待些什么?

  他们...都被姐姐杀了啊。

  胸口开了个大洞,死了啊。

  身上全是血,怎么摇都没有回应啊。

  克拉克茵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从那天起,就已经成了孤儿。

  在喧嚣都市待了这么久,她才意识到这个“现实”。

  她们亲手造成的这个“现实”

  黑暗开始从克拉克茵周围褪去,一阵光芒包裹了她。

  “再见了,克拉克茵。”

  在她彻底被光芒笼罩前,她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是那个小时候的她说的。

  “啊啊啊啊啊啊!”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莱茵就坐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

  “做噩梦了?”

  她从那片黑暗中,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