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士兵莫忘

  晨曦的光照耀着卡萨斯雷的皇家园林。虽是早间,但并无多少人影与喧嚣存在其间。

  因而场中所有之物,除却清风与绿叶便只有着对峙的两人与各自的剑。人自不必说,是决心修习剑术的兰迪,和他好像有点犹豫但是依旧陪同而来的亲姐姐。

  ——抛去理由不看的话,这场景还真有点类似于传说绘本里的剑客对决。尽管不见交击,但紧张的气氛依旧弥漫在看似静谧的这片庭院。

  然而我们先把视线从这里转开——同样的气氛,也弥漫在这座王城的一所居室之间。

  “…所以,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伊森大哥?”

  刚刚从过劳和疲敝中调养好生息,还穿着有些单薄的病号服的席莉耶坐在圆桌之前发问了。她所受的伤害比起兰迪来讲要严重不少——所以今日方才回复意识。

  仔细看去的话,这位少女骑士的额头上还缠绕着一圈绷带——那是在逃亡结束之前,被那头精疲力竭的陆龙甩在了地上的结果。

  她所面对的黑发的青年——伊森.卡萨斯雷,一反先日与兰迪对话时的宽容与释然,变得相当严肃并且…伤怀起来。

  究竟哪点是他的伪装呢。恐怕是前者吧。毕竟,伊森本身也极少在家人的面前露出伤感的表情…他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理论的忠实追随者。

  而面对席莉耶的提问,他也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仿佛犹豫着该如何开口一般。这与这位平日里一贯给人一豪爽印象的青年更是不符。

  “……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身为某种意义上伊森的亲属之一,席莉耶自然也看得出来。

  “嗯。总之,席莉耶。有个一定要给你的东西。是这个。”

  伊森缄默片刻后开口。同时,从腰间取出了——一把长剑。既不锋利也不华丽,剑刃上还有着缺口的一把长剑。但正是这样一把无甚特色的长剑,让席莉耶有些心悸的感觉。

  剑鞘上蒙尘的残损的家徽。那莫非是……

  “…嗯。是你兄长阿雷斯的……遗物。”

  而仿佛看透了席莉耶的心绪,伊森如此解释道。阿雷斯.布伦希尔德——是她的长兄。正如同她发誓要作为骑士侍奉兰迪这位君主,他则是向伊森发誓忠诚的对象。二人自幼也是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也是称得上是挚友而非主从的关系。

  在伊森决定前往边境服役之际,他也伴随而去。不曾想到仅仅只是以为短暂的分开之后…就是再无相逢机会的别离。仅此而不需言谈了,席莉耶将手掩住面庞,强掩着啜泣。

  ……良久后,她才从悲伤的海洋里勉强回过神来。

  “…什么时候?”

  “就在早先几日。魔族们的政局动荡之际,部分流寇匪盗便重又蜂起,朝我们发起了趁乱而动的突袭…他就是在那次战斗里牺牲的。”

  “…阿雷斯哥哥他。在最后,是怎么样的?”

  “他很勇敢。出乎我们意料的劫掠突袭,让我们措手不及……尽管仓促,但是他依旧奋战到最后。”

  仿佛是又回忆起了友人的最后场景,伊森的眼神有些黯淡。

  “本来不应该此刻通知你的,但是。谎言重复一百遍也成不了真理…所以我觉得,应当让我即时亲口来告诉你们才行。我也正是为此才跟着你们一起回来的,到这王都来。”

  “伯父伯母那边我也联络过了。就在昨天。”

  他轻描淡写地陈述着事实,但席莉耶也能够想明他在当时所面对的情景。

  “…伊森大哥。我现在应该去做什么?”

  于是,她带着些迷茫地缓缓发问了。

  “在质问我之前,先质问一下你自己——你。现在想要去做什么?”

  “我…我应该去、像兄长一样前往边疆?然后,接过故去的兄长的岗位,去……”

  少女低下头,双手紧紧抓着宽松的长袖。在一阵剧烈的感情波动以后,她的确没办法去调整过来自己。纵使先前还存着些劫后余生的喜悦,眼下可能也只是徒留着悲伤了。

  “…很正常的想法。但是,不需要。”

  听罢席莉耶的言语,伊森只是摆手道。

  “我和阿雷斯…不。卡萨斯雷的士兵们、之所以选择去战斗的理由,正是为了让你们这样的人不必去战斗——”

  他站起身来,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而我们即便是为此牺牲了,也不是要你们去憎恨,也不是要你们去血仇…只是,要你们不会忘记。你们不忘记的话,我们的人生就不会毫无意义。就是这样的道理。我想他在最后把这把剑交托给我,也是有着这样的含义的吧。”

  “…但是。我也是骑士,身为高贵之人……”

  “…身为高贵之人必须要所尽的义务吗。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伊森话锋一转。

  “——但是。我在边防的军队里,见到更多的是平民出身的士兵。他们并没有受到太过优厚的待遇…然而,却同样义无反顾——不。比我远远义无反顾得多地投身进了艰辛的功业之中。就像他们选择了自己的人生……你也应该去凭自己的意志来决定自我的前路。”

  伊森有些语重心长。

  “而且我很清楚的。你其实并不适合战场——就算是会去拔剑什么的,也只是为了兰迪吧?”

  “我…可能。的确是那样没错……”

  看来是被说中了心事,红发的少女目光微微游弋。

  “这样就好了。这就是你。我没必要去剥夺这些对你来说相当贵重的日常…再说。这也是我亲弟难得的恋情——虽然现在看来,也不是很难得——?但总之,身为兄长的我又怎么可能轻易让你们分割两地了?哈……”

  看见席莉耶如此的反应,伊森不禁轻笑着。屋内的气氛也没了些伊始的沉重。

  哪怕是牺牲一己也好,只要令生者们能够得以平安喜乐地度过每个日出和日暮——这正是沉眠于地底的、无数死者们的所想和所愿。而只要还过着平稳日常的生者们不去忘却那些人曾经所付出的牺牲,就决没有会白白流出的鲜血——

  没错,是决不会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