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欢而散

  次日傍晚。在预定好了的豪华会客宴厅——

  偌大的室内除却时而走动端餐上桌的侍者以外,的确便只有兰迪和银发赤瞳的血姬皇女二人而已。

  然而,这对兰迪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开宴至今已经有十分钟了。然而,两人之间的话语却合起来没有超过三句。

  其中两句还是有些迟到的兰迪出于礼节的“抱歉,让您久等了。”和对方若有若无的“嗯。是让我久等了。”的微妙回应。

  (这可…不妙啊。)

  兰迪有点焦虑地想着,心不在焉地用叉起着盘中的东西送进口中——也因此他完全没察觉到那并不是自己先前片好的牛排抑或是绿蔬一类,而只是作装饰用的重口味香叶的事实。

  异常的辛辣味与苦涩攀上舌尖的同时,兰迪的脸也由常转青。

  ——这下搞砸了。这么想着的同时,兰迪却注意到了对方轻推以递过一杯饮品的事实。

  究竟不好婉拒好意,他接过来一饮而下。由此而生的清爽感将味蕾附着的苦痛一扫而去。

  “呼,真是失态了…多谢您、皇女殿下。”

  “不用谢。只是我没想到,卡萨斯雷的王子大人,喝起’这个’来居然也是和我一样的爽快呢。”

  莉莉露眯起血红色的眸子,有点暧昧地笑着。

  这个?兰迪顺着对方的话意朝着手中杯盏中残留的液体。

  看上去不怎么澄澈的质感,有点不详的猩红的色泽。

  等等。现在回想起来,方才是不是还有些诡异的腥味?

  “……您的意思,这个是……”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子、是血喔。”

  如果当场表现出反感之情的话,想必会被对方当成某种近乎于蔑视的行为吧。

  但坦然接受这种事实?兰迪自认他做不到——

  而看着表情有些复杂的兰迪,莉莉露忍俊不禁。

  “——开玩笑的。虽然我们的确是被你们称呼做吸血鬼的族群没错、不过我们也是可以进食普通的食物的喔。那个只是普通的草莓汁罢了、草莓汁…很难理解么?”

  “是、是这样的吗……哈哈。”

  兰迪低头轻嗅,确认对方方才的话语真的是戏言。

  虽然这场面实在有些尴尬,不过两人之间总算是少见了些许对话的端倪。

  因此兰迪打算趁势打开僵局。

  “既然如此,贵国——布罗迪亚应当也有特产的风味食品吧?如果可以的话,方便与我分享一下……”

  “很抱歉,没有。就像我们的建制一样,几乎全是从你们人类这里学来的舶来品呢。”

  “…啊,是吗。那莉莉露殿下,你有特别中意的菜色么?我可以去联系后厨…”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那么,呃,饮品和甜品……”

  “现在的就好。而且也不到时候,不是么?”

  “是、是这样吗。”

  怎么全是这样的结果啊。兰迪有点焦躁地想着。

  不找点话说的话,气氛未免也太过僵持了。

  “…那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提问我的话,现在能不能来换我问你呢?”

  “哎?可以的。”

  ——倒不如说是大欢迎。莉莉露的回应让兰迪有些意外之喜。

  “兰迪殿下明明已经拒绝过一次我的要求了。为何又现在突然改悔了呢?”

  然而接下来她的问句实在是有些刁钻。好在兰迪也早有准备。

  “——因为啊,莉莉露皇女殿下。”

  兰迪清了清嗓子,无论是面色还是声线都不知为何变得相当地庄严且认真了起来。

  “我思考过了。一开始匆忙地回绝您——您这位淑女的要求,确实是十分无礼。而且,我也有点那么想试试……”

  他唐突起身离席,朝着莉莉露的方向走去。

  “所谓的一见钟情。而现在看来,您果然是能够令我如此施为的对象呢。”

  说到这里连兰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含情脉脉还是恶心了。但无论如何,编织好的说话总得进行下去。

  “…如果这个回答能够令您满意,不知能否让您原谅我呢?”

  有些大胆地俯身将手搭在血姬皇女的手掌之上,兰迪表情恳切地发问着。

  而仿佛是思衬着什么,莉莉露随后才缓缓开口。而那字词也绝不符合兰迪的理想。

  “…说谎。”

  莉莉露将头微微偏转,有点落寞地说着。

  “哎?”

  “你在说谎吧?”

  “这怎么可能呢、莉莉露殿下。我是不会……”

  “…果然是在说谎吧。”

  糟糕了。果然自己的演技还是太拙劣么——

  兰迪有些惭愧地想着。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之后会怎么样?婚约会被取消吗,还是…不。如果对方的性格再恶劣一些的话,恐怕马上就能编织出外交侮辱一类的罪名,朝着卡萨斯雷发难……

  但就在胡思乱想的兰迪耳畔,又传来了新的话语。

  “放心吧。虽然是这样…我也是不会取消婚约的喔。”

  兰迪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即便这话语的确是对他有利,但是首先涌上来的感情也是疑惑而不是喜悦。

  说到底,如果只把这当作政治婚姻来看的话,那么对方的选项可是太多了。但对于卡萨斯雷而言,那份利好似乎只有从对方身上才能够得到——这本就是一场不对等的交易。然而从一开始执着的就是对方而不是自己,并且直到如今。

  “…为什么?”

  所以。首先从兰迪口中吐出的亦是下意识的问句。

  “这个嘛…你果然不记得啊。”

  莉莉露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感怀。

  然而、记得什么?——兰迪的疑惑更进一步地加深。纵使他先前的确被掳掠到魔族的辖区,但已经过了将近十年不说,纵使是有印象的家伙之中也没有血族在内。

  “——也罢。以后会有时间让你慢慢考虑的。那么,兰迪殿下?既然都知道这场婚姻的实质了、就让我们直入正题吧。”

  轻轻拂开兰迪的双手,莉莉露亦然站起身来。

  这时候,兰迪才发现她并不怎么高挑,纵使站直了身材也仅达自己的胸口之处。衬上那张实际上也并不怎么成熟的脸庞,相较起他自己的外貌甚至更显得年幼。

  “婚礼将会在一周以后便举行。所以,你有必要明天就和我一同归往布罗迪亚的首都…而且,就算是举行完毕仪式,直到你继任王位、或者说其他重要的事项发生以前,你也不能自己回到卡萨斯雷来…没问题吧?”

  莉莉露以淡然的声音宣告着条例。兰迪也明白这举动的实质。

  眼下身为没什么才能的第三皇子,他的王位继承希望可说相当渺茫。因此实质上,这和要令他本人永久地前往魔皇国长居无异。简直就像是没有名分的入赘行为。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早早就做出了决心。

  “…好。我同意。”

  兰迪伸出了手。莉莉露起始还有些犹豫,但随后便也释然一般与兰迪二掌紧紧相握。

  这行为并不表示爱恋的传递。只是表达达成了交易…仅此而已。

  但是,兰迪能感受到对方小小的手掌里传来微微的颤抖。

  是怨忿的表达吗,还是其他的什么呢…?

  “那么,这场戏码长续也无益……明日再见吧,兰迪殿下。”

  答案也无从寻找了。莉莉露松手转身快步离去,晚风扬起她洁白的纱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