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各自的处境

  宴会散场至今已经有约莫两个小时了,兰迪却好像依旧未脱那奇异气氛的余韵。

  按理来说,此刻达成目的的他应当是如释重负才对。然而现今他依旧是有些心事重重。

  ——事情已经基本解决了。他在心里再一次地确认。

  通过和那位将来会成为女王的皇女殿下缔结婚约,卡萨斯雷已经得到了相当强力的后援。

  更甚者,连之后一连串的悲剧都能够避免——兰迪的兄长现在已凭志愿而前往国界上服役,而在原本的世界线里,他会因为与魔皇国之间的边境冲突爆发而不幸身故。之后兰迪的父母更积忧成疾,最后双双撒手人寰,这才留下兰迪继承王位。

  但现在,这些应当都不再会是问题了才是。那么,他还挂心的事情就是……

  “…席莉耶。你啊……”

  兰迪自言自语。

  他将来的近卫骑士,对现在的他所抱持着的是什么感情……兰迪也是知道的。然而为了将来考虑,这份感情最后也只能够作为牺牲品。

  明明下好了这样的决心,但他好像也不能对着赤发的少女干脆地说出“忘了我吧”的这种语句。先前对他“优柔寡断”的评语,虽是敷衍但恐怕和事实也一般无异。

  …多想无益。睡吧。

  这么想着,兰迪闭起眼睛。没过片刻又睁开。

  再闭。再睁。循环往复,他有点苦涩地得出了结论。

  “…今晚会是个不眠之夜吗。”

  他喃喃道。却不曾料想,现在正如此考虑的不只一人。

  与此同时,在布伦希尔德家的宅邸当中。

  未来兰迪的近卫骑士——席莉耶在被单里翻身又翻身,却仿佛终究是没找到一个能让自己舒心的姿势一般,有点恹恹地坐起身来。

  黯红的发丝凌乱地垂下摊开在枕侧。充作睡衣的、有些褶皱了的白色衬衫穿在身上却连纽扣都没完全系紧,半露出少女那双还初见发育却长势良好的盈润花房。

  ——这对戒律严格的骑士家族布伦希尔德而言,是并不怎么能够被允许出现的光景。如今并不刻意地做成这样的打扮,少女此刻的心境由此便可见一班。

  并不是因为她不理解兰迪突然便选择了缔结婚约的行为。

  事实恰恰相反。作为从小相伴的青梅竹马,少女自觉到她能够理解兰迪,完全能够——这份理解却真正变成了现在她的苦闷的来源。

  既然兰迪已经决定为了一国而献出一己,作为他的近卫骑士,就应当毫不犹豫地支持着他的观点才是。理所当然,更没有去劝说他回心转意的理由。

  毕竟,牺牲是她从小遵循的所谓骑士道中的一环。

  …但诚实也亦然。

  再怎么高举骑士道的大旗,席莉耶依旧是个正值青春的少女,也会对某人怀抱着并非是要成为朋友的目的而接近。说的简单一点——

  她对兰迪毫无疑问的,抱持着的感情早就不是侍从对主君的忠心…而是单纯的,某位少女对某位少年的爱恋。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不太清楚了。

  虽然第一次见到年幼的那家伙的时候,少女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有些畏畏缩缩的男孩儿,真的是这个国家的皇子殿下吗?”的怀疑;对着自己以后就要成为兰迪的近卫骑士的事情,也未曾不是没有过犹豫。

  但是时光流淌,回过神来现在已经酝酿成了这么一份难言的感情。

  …也许“喜欢谁”就是这么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也说不定。

  蜷起身子来坐在床上,抱着羽绒质地的柔软枕头,席莉耶望向今夜那实在是有些耀眼的星空。

  “…真是的。我应该早一点说出口的才对呀……”

  双手进一步地紧紧环绕起抱枕,她顺势把下巴也埋进其间。

  ……那么,要放弃了吗?

  少女的心底里有着不知何处的声音默默回荡。

  “大概…吧。”

  反正他也不会希望的吧。自己如果哭哭啼啼地去求他回心转意——这举动无异于是在质问兰迪究竟是选择自己还是选择国家的利益。到时候难堪的不单单是自己,包括兰迪也是一样了。

  那么就到此为止吧。这样对谁都好。

  少女这么想着,很快地就释怀了郁结的心理。再一次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美美地进入了梦乡。反正以后会遇到更好的男人的嘛!她对着自己说,毕竟,一切总是会过去的——

  …才不会过去呢。所以说,会是这样才怪了。

  无论怎么宽慰自己,果然最后都还是放不下这段心意,席莉耶把抱枕默默地以五指扣紧。

  “我说,兰迪。你既然有了这样子的觉悟的话……”

  对着并不在场的某人,她带着半笑做出了宣言。

  “…那我可就要,也去稍稍任性一些咯。”

  她起身,穿衣,推门。

  在如此深沉的夜里,少女的骑士朝着某个地方行去。并不是兰迪的所在,而是另外一个不眠之人应当会所在的地方。

  至于是谁——那大概,是一位因为自己家的孩子终于要结婚成亲而有所忧愁的父亲吧。

  …这之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顶着多少有些浓厚的黑眼圈的兰迪迈着有些空虚的步伐走行而前。

  车已经准备好了。行李也都早早打包完毕。

  兰迪回首望去,王城的景象似乎已经开始变得陌生而珍惜。他有些落寞地皱起眉头。

  本来,他还有所打算要去席莉耶的家里,至少送上一个体面些的告别的。

  然而得到的回应是少女不知何时已经从外出离去。兰迪猜测这绝不单单是偶然而已。

  看来自己或许被讨厌的很彻底——

  这么想着的兰迪继续前进,却不想耳畔传来了熟稔的少女声音。

  “呀。兰迪——”

  他有些惊愕地抬起头来。视线直直射向自己理当所在的那座马车的内部。

  果不其然,眼前映出的光景是——

  “你好慢啊。都已经快步入成人的殿堂了还那么拖拖拉拉,会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喔?”

  一如既往。是发丝鲜红如秋枫的骑士少女,带着宛若春日早阳般的微笑有些调笑意味的说道。

  “…席莉耶?”

  他便有些惊诧地轻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