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无暇温存
“呼。”
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吃完的那顿饭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难的一次，即使我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但仅仅只坐在那张桌子上，我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外界的压力与内心的悔恨交织在一起，我不敢多说一句，也不敢多做一事，只想着能够快点结束，然后离开众人的视线。
是的，我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行，就在今天。
我知道自己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异端，也知道自己藏的很好，但是这样躲下去真的好吗？
我之所以能藏到现在，是因为我一直以来虔诚的侍奉这众神，而这份虔诚在此时变成了我的保护伞。众神的光辉掩盖了异端的身份，很讽刺不是吗？更何况，现在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我是众神的使者，却因这样的身份而掩盖了我的罪孽，藏起了我的黑暗，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但我又不得不这样，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答应过葛丽莎，要照顾好孩子们，如果我暴露了自己的罪行，被处死，那么这些孩子们怎么办？那些将我当做依靠，当做榜样的孩子们又怎么办？他们都说想成为像我这样的人，但如果他们知道我是狼人，一个堕落于黑暗的徒，他们是否会否定自己过去知晓的一切，甚至否定自己对于众神的信仰？
我不想更彻底的沦为一个更加无法饶恕的罪人，即使如今我已是一位犯下无法饶恕的罪行的人，所以，我必须忍耐，并隐藏自己。可是，这样又能藏多久？
艾琳，她的确是一位出色的审判官，但是，她的内心太过善良。我过去的那些好的行为打动了她，所以她不愿意将恶的形象加在我的身上。
不过我能看出，她怀疑过我，但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我明白。因为她就像葛丽莎一样，是个聪明，但内心过于善良的人。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在异端审判所，因为他们实在是过于心软。
但这样的情况注定不会长久，毕竟这次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最终还是会查到是我，神殿骑士的到来更是彻底否定了继续隐藏的可能性。
他们太了解狼人了，我的隐藏在他们的眼中可能都是些小把戏吧？用不了多久恐怕我就会被揪出来。到时，即使艾琳再怎么不信，也由不得她了。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与其最后被他们揪出来，倒不如自己坦白。
反正，我这把老骨头已是风烛残年，本就没有多少活头，虽然如果能侥幸逃脱，成为狼人我还能够再活不少时间，但为了这一点点的寿命，就彻底放弃我维系了一生的信仰，我不能接受。尽管，我最终的结局只能是死亡，或是比死亡更残忍的状况，但都已经无所谓了，以死赎罪，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了。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做好之后的安排，等过几日，一切都安定下来，就主动坦白吧。
我做好了打算，靠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我翻开那个厚重的笔记本，想要继续自己的工作。
可翻开第一页，那张已有些泛黄的照片顺着书页滑落出来。
我的目光移到照片上，那里是葛丽莎的笑容。
——如果你还在，或许就现在就不会是这样了。
我看着照片，回想起过去，葛丽莎总是会察觉到我的心事，并且温和的开导我。
如果她还在的话，我就能够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我想她一定耐心的安静听我讲完，并在最后给予我肯定的回答，鼓励我，或是责备我，而我也不至于犯下这最后的罪行。
回想起下午的情景，我的拳头不由的攒紧。
克劳斯的死，是罪有应得，他坏事做尽，法律却无法将其制裁。他总是叫嚣，自己烂命一条，毁掉别人的一生自己被处死，也算是赚了。他甚至，还妄图将自己的魔爪伸向我的孩子们。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活着？
但命运总是如此不公，即使没有犯下任何的恶，却依旧带走了葛丽莎，而克劳斯犯了如此多的罪恶，却依旧好好的活着。
今日，他依旧以那副令人作呕的模样来到我的面前，以那毫无道德底线的方式要挟我时，我再也忍受不了。
我杀了他。
作为一个神官，做为教会的一员，更作为一个众神的使者，这是永远无法被饶恕的罪行。如果在做出这件事之前，我能够像艾琳坦白，等待我的，不过是一些较轻的惩罚，被剥夺神官的身份，被限制行动，失去自由。毕竟，杀害那些猎人不是我的本意，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将我变成狼人的家伙。
但现在....
不过我并不后悔，我甚至有些感激那个将我原有的一切都夺走的家伙。我的确因为他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过，但比起这无关痛痒的罪行，至少他让我获得了犯下这样罪行的能力。
——这究竟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呢？
我的记忆回到了五天前的那个晚上，我还记得那是个难得月圆之夜。
我结束了近一段时间的忙碌，虽然还是才刚过中午，但接下来的一天都没有其它事情了，而我也很久没有呼吸过外面的空气，于是便想着去野外郊游一番。
我架着马车，车上装着些圣水与圣具，当然，还有我的晚餐。
我想着去森林里坐一坐，再顺便将猎人小屋里的东西都缓一缓。我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边将自己放空，好从沉重的工作中脱离出来。当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也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间小屋虽然简陋，却是镇上的大伙一起建造的，也算得上温馨，而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唯一可以远离人群，远离我所有记忆的地方。
我尽情的放松身心，甚至于哼起了我最爱的音乐。
可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门外传来了马的嘶鸣。
我疑惑，出门查看，却看到了这一生都未曾见过的恐怖光景。
那是一只野兽，是个人形的怪物。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远比我认识的最强壮的人还要强壮。那黑色的毛发，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但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道恐怖而狰狞的伤痕，翻开的皮肉与伤口处那浓稠的暗红色液体，只让我的胃里一阵翻滚。
即使我不是猎人，我也知道，受伤的野兽是最危险的，而眼前的这只怪物远比野兽更恐怖。
我想逃，但我的双腿却不住的颤抖，哪怕是最简单的挪动都做不到。
我被定在原地，他却看见了我，接着，露出了一个可怕的笑容。
他咬伤了我，却并没有将我杀害。
我开始逃跑，拼尽了全力的逃跑。我无法思考，所有的行为交给了本能。我感觉到自己的体内仿佛有无穷的力量涌出，我甚至忘记了疲劳，不断的奔跑着。我完全忽略掉了，原本崎岖的山路，此刻在我的脚下，如履平地。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看不清四周，开始不断的摔倒。我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我没有看见它追来，我的理智开始恢复运转，但我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会儿，也许是很久，我已没有时间的概念，我看见了一处火光，但我的没有丝毫的喜悦，而我的内心，更是不断的有一种可怕的想法在不断涌出。
我走近，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是镇上的猎人。
我想要向他们呼救，但我下意识伸出的手臂上，此时竟已被黑色的毛发覆盖。我害怕，但害怕的不只是自己身上的变化，我更害怕自己心里不断涌出的，对于杀戮的渴望。
我想要将面前的人全部撕碎。
我抑制不住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杀人冲动，我下意识的想要远离他们，但我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离他们越来越近。
还好，下一刻他们发现了我，对我开枪。我下意识的躲过了这一枪，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然远远超过了最初的模样。
若是他们察觉到了....
连众神的使者都堕落成了黑暗的怪物，那么谁又来保护众生？
我不断的抑制着自己的
——让他们跑！
这是我最后的理智。
我看见了一只兔子从我身旁跑过，我将它抓起，掷出，打散了那个火堆。
——这样他们这样就会跑了吧？
我这样想着，可幸运之神没有眷顾我，他们没有逃跑。
但是，我已经到达了极限，再也无法抑制将面前的几人撕碎的冲动。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的面前只剩下了一个年轻人。我认识他，他叫约翰，曾经是我的学生。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已不是他的老师，而是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
我看着他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的面孔，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一个火球从他的手中腾起，飞到空中炸开。
“嘭”
一声巨响让我从回忆中惊醒，我下意识的后退。直到过了许久，看清楚周围景象，我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并不是在那个森林中，而是在将自己的办公室中。
——原来，是回忆啊。
我摇了摇头，嘲笑着自己的胆小，同时歪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厚重笔记——刚刚的声响应该就是它发出来的。
现在，还是专心将自己的事情做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