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于痛苦之中死去，他们狰狞的死状甚至没有博得玄止的同情。
口中咒语呼出，几团炙热的大火便席卷向尸体，将其烧作飞灰，仅仅留下大理石地面上那烧焦的人影。
玄止可以用来对付他们的手段实在太多，他专门挑选了最为残忍的一种。
邪神吗？倒也没差。
猎人的阴霾被驱散，玄止打量一下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女，没有过多停留便向着工坊外走去。
救下她和之前救下夏曼安其实差不多，只是因为他的一时兴起。
如果只拥有力量却不懂得同情弱者，他其实和强大的怪物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这样一来和猎人组织的仇算是结下了，猎人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自己。
猎人组织之所以能存在，除去他们分赃的诱惑力与监督的严格之外，他们还保持着一个传统，他们会饮下莺尾花三月的花芯酿成的酒，以此进行古老的仪式。
猎人在外身死，这种仪式的作用就会显现，加害者身上会被附加上标记，以便其他猎人前来清理，也就是为其他死去的猎人报仇。
玄止自然知道解除这种追踪的方式，但也似乎没必要解除。
等猎人来了，简单分辨，如果尚未异变便传送走，如果已经异变就直接杀掉。
这样倒也方便，省去他一个个去找那些兽化的猎人的繁琐过程了。
玄止向着门外走去，他计划回到自己的酒吧。
一天的时间足够夏曼安做些事了，晚上她应该回来向自己复命。
但就在玄止已经一只脚踏出工坊的时候，一只小手却在后面拉住了他的衣角。
少女身材娇小，穿着一身工装，应该是工坊的常规装扮。
扎着丸子头，看样子是西方面孔，发丝和她的眸子都是金色的。
大大的眼睛中带有几分希冀，又带有几分恐惧，还有一种玄止看不懂的虔诚。
此时她正小心翼翼地捏着玄止的衣角，见玄止转头过来，她几乎是瞬间松开手，而后有些手忙脚乱地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感谢你救了我，卡莉斯塔向你致敬。”
学着父亲生前接待尊贵客人的礼节，卡莉斯塔微微颔首，金色的眸子却偷瞄着玄止的表情。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猎人无疑是恐怖的，他们的实力骇人，而眼前的男人就那样轻而易举地将猎人除掉，他无疑是更危险的存在。
但归根到底，玄止还是救了她。
“卡莉斯塔？你的名字？”
玄止微微愣了一下，这家工坊的名字便叫做卡莉斯塔，玄止原本以为是工坊主人的名字，却没想到他是用女儿的名字命名的。
少女还处于震惊之中，在玄止说话之后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像一只小鸟般不住点头。
“嗯，名字很美。好好活下去吧。”
玄止的声音一直不徐不疾，保持着一种优雅的姿态，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入他的眼，也没有什么值得。
他张嘴仿佛有魔力般，卡莉斯塔可以听见山间的泉响。
玄止似乎和自然界的其他东西一般，都是客观存在的，不会因其他东西而改变。
有什么能在这个混乱的世界存在还不被改变呢？
卡莉斯塔微微皱起柳眉，回想着刚才猎人死前的话语，她神情一震，似乎想清楚了什么。
那是她所信仰的东西，是她一直以来就在期待着的。
“先生，请问...您是神吗？”
除去神以外，卡莉斯塔想不出任何一种合理的解释。
猎人可以很强大，教廷的收尾人也可以很强大，他们可以轻易做到常人无法想象的事，但那种强大在玄止面前仿佛不值一提。
肉体的强大可以用各种方式堆砌，但灵魂的强大却是无法作假的，这是神和人的根本区别。
“哦？那你觉得我是神吗？”
玄止听着小家伙的话语来了兴致，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等待着她的答复。
严格来说他是神，也是这个世界的人选出的神。
但他也是消耗品，自旧日之战后人们已经不再记得他，没有人会信仰一个消耗品。
原本的神像被推掉，那些家伙宁愿给海里的章鱼立像也记不起有人曾为了人类拼死战斗。
他是神，一个被遗忘的神。
“您一定是神，是听到了我的祷告来拯救我的。”
“我日夜向您祷告，我不曾藏私，才能换来今日的拯救。”
少女说得极其虔诚，她双手合十眸中带着星光，对自己说出的话深信不疑。
她紧盯着玄止，希望眼前的人可以承认，她相信着神的存在，也相信着神可以带她脱离苦海。
只可惜，她信仰的神是虚构的，那种家伙并不存在。
玄止似笑非笑，伸手在少女的额头轻轻点点。
“小家伙，你的神并不存在，还是早点认清现实吧。”
“看看你所处的地方，在这里，神都活不下去。”
玄止伸手指了指满是阴霾的天空，在“新生”你甚至看不见太阳高悬。
后巷里的生活是灰色的，如果你认不清现实它则会变成黑色甚至血色，在“新生”想要依靠信仰活下去，倒不如崇拜武器。
毕竟武器在关键的时候还能救你一命。
“可是...可是...”
少女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伸手在空中紧紧握住，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没有说太多，玄止在少女震惊的表情中转身离开，等卡莉斯塔追出工坊，玄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子里。
工坊里空荡荡的，地上的血液已经干涸，大门上的凹陷就那样留了下来。
她应该赶紧把门关上，以免那些家伙卷土重来或者怪物寻着血腥味找来，如果她想要活命，她应该这样做。
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玄止的身影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
“神，不存在吗？”
“应当是不存在的吧，不然我那样虔诚为什么换不来父亲的平安，为什么他会横尸街头。”
“我那样虔诚，为什么换不回自己的才能，成为家族的耻辱。”
“神，到底能不能听到我的呼唤？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不回应我！”
玄止的话很现实，也是为了让她能在残酷的“新生”活下去，却遗忘了信仰也是人存活的一部分。
当一个人失去信仰，或者信仰被击碎的时候，她的肉体生死已经不那样重要。
卡莉斯塔呆坐在工坊里，大门就那样开着，总有阴影中的贪婪怪物寻着血腥找来。
它们匍匐在房檐下，一双冷色的眸子紧盯着房间里毫无防备的少女，巨大的口器收缩着，似乎因为自己找到了美味的食物而兴奋。
而跌坐在地上的少女对此一无所知，一头金色长发似乎都黯淡了许多，她看着那些阴影中的怪物，只能无助地颤抖。
玄止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他的强大，他的从容，以及那份及时的拯救一点点在脑中涌动着。
她挣扎着起身，那些怪物已经向她逐渐逼近，湿漉漉的身体在地上拖拽着发出黏答答的水声。
神不存在，神不会来拯救自己。
可她自己呢，也没有那种自救的能力。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工坊怎么办呢，就这样一辈子让人看不起吗？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她不想就这样死掉。
少女双手合十，仿佛看不见那些怪物一般，此时脑中只有玄止的身影。
“亲爱的主,我向祢降服,我将我的意念、计划和前面的道路完全交托给祢。恳求祢成为我的主,在今日完全掌管我的生命。”
一段拗口的颂词从嘴中念出，这本是用于歌颂她的“神”的，如今却更换成了玄止。
怪物偏着脑袋对少女的动作有些不解，食物没有发出恐惧的尖叫，这可大大减弱了它们用餐的快感。
不过少女的血肉滋味实属上流，没有一个食尸鬼可以抵挡这种诱惑。
怪物终于无法忍耐，嘶吼着向着房间中央的卡莉斯塔扑来。
“主啊!请用祢的圣灵来充满我、更新我。请打开我心灵的耳朵,让我能聆听到祢的声音,并按着祢的话语而行。”
少女心脏直跳，强忍住恐惧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她双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脑袋，蹲伏在地，几乎是哭诉般念完了整段颂词。
而世界在她念完的那一刻，安静了。
怪物的嘶吼声不再，周围的一切又重归宁静。
等卡莉斯塔挣扎着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食尸鬼已经化作石像，手指轻轻触碰便齑粉般碎裂开来。
她瘫坐在地，不住地喘着粗气，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发生竟然是真的。
但她此时却是欣喜若狂，她的眸子里带着狂热，赶忙冲出工坊想要寻觅玄止的身影。
她的主，还是对她伸出了援手。
玄止此时已经在回酒吧的路上，却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略微有些疑惑地转身遥遥看向工坊的方向，一抹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光芒从远方飞射而来落入他的手中。
那是一份力量，也是玄止收到的第一份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