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不是人类吧”，露西亚提出了令伊丽莎白难以置信的疑问，而疑问声也久久回荡在毫无声响的房屋空间中。
该怎么回答？否定还是硬着头皮不承认？
吸血鬼和人类表面上区别很小，要通过气息分辨，人类是做不到的。就算靠魔法阵的魔导术式区分两者，也得伊丽莎白先展现过魔法阵。
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被识破了真实身份，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是露西亚的眼睛。
和其他人不同，这抹湛蓝虹彩里没有任何杂质，纯净得异常。
眼前这双瞳眸实在过于清澈，就像一面能够映出真实的明镜，伊丽莎白甚至不敢与瞳眸的拥有者露西亚对视。
此时的屋内气氛足以冷凝空气，沉默根本是依附在了伊丽莎白身上。
虽说伊丽莎白紧张的次数不少，但被一位少女的眼神逼到如此地步，还是生命中初次遇到。
比起露西亚表露小小疑惑的好奇，伊丽莎白却是完全相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或许是难堪，或许是苦笑......
“请别装啦，你是吸血鬼对吧？”
“！！”
伪装到此结束，露西亚准确地将伊丽莎白的谎言戳穿。
世人眼中吸血鬼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人们会联想到吸血蝙蝠、老鼠等动物，还有黑暗、死往之类较为不好的词汇。
一般来说，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看到吸血鬼，无论吸血鬼有没有做错什么，她们通常会直接失声惨叫。吸血鬼的负面形象早就深深嵌入人类心中了。
谎言被戳穿后的数分钟内，伊丽莎白语塞，也可以看出第二始祖的威严已经渐渐衰退。
但有一点让她很惊奇。露西亚没有乱喊乱叫，平静得不像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表现，或者说好像找到了什么好东西，脸上有些喜悦的神色。
半响，她率先打破了冰一般的沉默气氛——
“原来吸血鬼是这样的啊，我还以为会更可怕呢。”
（看来她真是不害怕妾身呢.......少见啊，还有一眼就看穿妾身真实身份的眼力.......）
“请问跟我来宿舍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就请回吧，我有个朋友今晚有夜课，也许会回宿舍住。她很胆小哦，她要是知道有个吸血鬼在这里，肯定会当场大叫，然后引来一群人就不好喽。”
“等等，你不怕妾身吗？”
“当然不害怕。”
“有何原因？”
“谎言虽然是有点蠢，但语气里没有恶意，而且能够反映心灵的眼瞳也没告诉我你有恶意。顺便称赞下，你的红瞳很漂亮哦~”
伊丽莎白很直接地接受了称赞，不过并不是重点，因为她被称赞的次数多到数不胜数，早就对大多赞美之词麻木了。
“还不回去吗？”
等等，假戏真做未必不可以，又没规定教师一定是人类对吧？伊丽莎白突然想把戏眼下去，也不顾三七二十，走一步是一步，于是踌躇了下词汇后接话：
“我是保健老师呀，吸血鬼不能当老师嘛？”
“说是这么说没错啦，只是保健老师会那么好主动来找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吗？我想我还没出名到需要特别服务的地步吧？”
自己必须要找到突破口把戏咽下去，总是被露西亚带节奏，这场戏早晚演不下去。
突然，伊丽莎白在脑内一拍手，想好到了个好方法。
既然拥有吸血鬼的调查能力，自己干嘛不利用起来？刚好可以当借口不是吗？
“露西亚哟，你知不知道吸血鬼自身有什么种族能力？”
“不知道呀，书上没有写过，我以前也不可能听吸血鬼讲述一遍吧？何况今天是我第一次遇到吸血鬼呀。”
慢慢地，伊丽莎白心里多了好几个计划，目前成功率最高的就是把保健教师的本分工作做好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假戏真做了，就好好做，
伊丽莎白稳了稳嗓音，略带严肃地说道：
“吸血鬼可以把你身上的一切东西都看穿哦，不管是血液流向，还是肌肉骨骼，甚至是一个月那几次.......”
“停！那种事我自己就很清楚啦！”
“咳咳，那妾身就长话短说。露西亚，你最近是不是每天都在和一群人战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人类不像魔物和吸血鬼等生物一样拥有强体力和精神恢复，你现在身上的肌肉都疲劳得很严重哦。”
“......”
“听说你还要向迪斯塔尔挑战给人讨公道不是吗？拖着这副身体.......”
“我知道，但也没办法啊，‘正义使者’这种事.......或者说我内心太玻璃了，不忍看到他们受到欺负吧。”
非常直观的自述，能够承认自己性格和内心的人不多，至少亚修没有他妹妹这样坦诚。
“要不要妾身来一套按摩给你来排解疲劳呀？”
（天哪！妾身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事到如今什么贵族尊严只能拿去喂三头犬了！为了那个大蠢蛋主人，妾身就豁出去啦！！）
听见“按摩”二字，露西亚首先是一愣，然后苦笑着歪了歪脑袋。
该不会自己说错什么话了？伊丽莎白也不认为自己的话差强人意，免费按摩难道不好吗？硬要说，这可是高贵的第二始祖吸血姬亲自动手，露西亚作为人类能享受到，真可谓是至上的荣幸。
说归说，伊丽莎白当然没学过按摩，她记忆中所有的按摩技巧，都来自于曾经侍奉她的吸血鬼仆从。
露西亚用手低着脸颊，好像苦思冥想了一阵，最终选择——
“好吧，那就谢谢你啦。”
这是个意外爽快的答复。
伊丽莎白想要的机会来了，她准备以此为契机一步步套出有关亚修的过去。
为了自己主人，她真的算豁出去了。
忠诚，对吸血鬼来说也是件很重要的事，即便是吸血姬也不例外。她用魔力共鸣和亚修缔结主从关系前，就有这种觉悟了。
倒是她单方面地一个劲称呼亚修为主人，亚修却从不把她当做仆人，也没有单纯地把她当做武器。
从这方面来说，亚修和传说中的炼金术师·玛德拉确实有几分相似。
◇
经过一段时间踌躇，准确来说是伊丽莎白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斗争，终于可以开始以保健教师的本分开始撬嘴计划了。
夕阳已经彻底落入地平线，仅余留不多的橙红光辉照耀着一部分天空。
床头柜上的小台灯亮着，卧室里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光源。
“我说，如果我朋友真回来了就不好了吧，她真的很胆小。”
“别反悔哟露西亚~你要更加地挂关心自己。你朋友的问题，妾身会好好关照她的~”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吸血鬼保健老师？”
“妾身名为伊丽莎白，听到妾身的名字感到很荣幸吧？”
“为、为什么我会感到荣幸啊？”
“哦，没事！你就当做没听到吧，哈哈、哈哈......”
“听到妾身的名字感到很荣幸”完全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伊丽莎白自己都没注意。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是教师，必须要拉低姿态。
刚准备动手，她突然想起来，在城堡里给自己按摩的，基本是梦魔之类拥有人类美女容颜的怪物，自己要效仿，就要连同手法等方式全部效仿一遍。
其中之一便是——
“露西亚，给妾身脱衣服。”
“诶诶！？”
某种意义上，的确是比较糟糕的说法。
意料之内地，露西亚呆愣在床上，好像伊丽莎白说了什么天方夜谭。
不过这种站简明扼要带有强迫性的发言，难免会让她产生怀疑吧。
“快点啦，我是女性啦！才不是男人呢！你见过这么可爱的男吸血鬼嘛！”
事实上伊丽莎白自己确实见过，在她印象里，第四始祖就是身高和她差不多，脸却无比可爱的小男孩，如果是亚修那种整体像女孩子倒又是另一回事。
思考半天，露西亚才开始脱衣服，然后趴到了床上。
“恩，很乖哦~”
伊丽莎白脱掉靴子，也来到床上，以几乎要做到露西亚背部的姿势跪在床铺上。
“要开始喽~”
首先要再怎么做？是不是该模拟下人类里那种叫做按摩油的东西？
眼下自然是没有，但没有可以模拟并出产。
伊丽莎白抬起双手，往其中注入小部分魔力，将魔力当做泥土一样揉捏成型。
经过处理的魔力变成了热黏液，其本质是一种史莱姆液体，按照所需改变了液体结构额而已，是一种比较基础的变化类魔法。
被强行当成按摩油的黏液顺着指间滴落到了露西亚背部并慢慢滑下。
“好痒......是什么东西啊？”
“嘿嘿，放心，只是按摩油罢了哟~”
伊丽莎白通过吸血鬼能力定位露西亚的穴道，一点点跟着记忆按摩起来。
穴道这个说法，她最初听说于某个去过异大陆的吸血鬼，凭似懂非懂的理解，她照葫芦画瓢地做了下去。
某样东西当然事先解开了，急着少女身体的曲线、柔顺的皮肤，一切都在伊丽莎白手掌之下。
（诶嘿嘿，好、好棒啊，果然，嘿嘿嘿，主人的妹妹真是不错，很棒啊嘿嘿嘿.......）
按摩之余，伊丽莎白差点忘记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她要从露西亚嘴里得知亚修的过去，而不是单纯为了按摩才来按摩。
那么切入点在哪里？要怎么把话题引到那方面？
没等她想玩说法，露西亚又一次抢先打破了沉默。
但是这次，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悲伤，不再像之前那样。
“好舒服，从来都没享受过呢。”
“哦？从来没有？那还真是可惜呢。”
“肯定没有啊，我小时候家里不是特别富裕，哪里来闲钱去做按摩呢？”
说的也是，伊丽莎白想到亚修平时尽量省钱的习惯，现在算是有些理解了。
而且，她找到了一个切入点，可以由此带出相关的话题。
“家”这个概念可以牵扯到很多信息，亚修和露西亚有着相同经历，其中便有路可寻。
“之前你说过‘受害补助房’、‘补助金’吧？能不能详细说说是什么事？”
就此，露西亚没有出声，用沉默回答了她。
对于失去家人这件事，会感到痛苦是人之常情，露西亚会沉默也在伊丽莎白意料之内。。
她才想到，强迫别人说出不想说的事，会让人觉得反感，与其问还不如等待。
只是，露西亚出乎意料地开了口。
“恩，可以。”
“真的？不会编故事骗妾身？”
“放心吧，我不会骗你的。”
（很好，继续下去吧！）
“妾身洗耳恭听。”
“因为六年前某个事件，爸爸和妈妈已经不在世界上了，去了名为‘死亡’的另一个世界。补助金和受害补助房是前皇帝被暗杀之后，新皇帝巴德尔陛下上台以后设下的，凡是在那个事件幸存的小孩子，都会受到这种待遇，但说白了，受害补助房其实和孤儿院没什么区别。”
“哦，如此说来，你是一个人喽？”
“不，我还有一个哥哥存在......”
“诶？我第一次听说呢。”
“恩。在那场惨剧里，我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因为什么？”
“父母被杀时，我被哥哥捂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利刃切割肉体以及血液喷出的声音，以及——父母被杀这个血淋淋的事实。在哥哥怀里，我哭着、不停哭着.......”
露西亚语气似乎比之前更悲伤。
略带颤抖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伊丽莎白耳朵里。
她曾经听过这个声音，而声音正来自亚修嘴中。每当亚修噩梦来临时，他有时会不自觉地说出类似的话。
应该说不愧是兄妹，连做恶梦时都那么相像。
没有继续说下去，露西亚只说到此处便抿起了嘴唇，良久——
“哥哥关上了大门，为了不让我看到那染红的世界，紧紧关上了大门。可我还是好害怕！真的很害怕......可我还是呆呆地注视那扇门，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牵起被吓得失神的我，一刻不停地逃，但没能逃掉......最终，我没能牵住哥哥的手，眼看哥哥被带走，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没错，弱者此时什么都做不到，只有一味地哭泣。
亚修想要守护最后的亲人却束手无策，所以现在他那份只想守护妹妹的偏执，正是因此而来。
伊丽莎白没有停下按摩动作，同时倾听着露西亚如同哭诉的回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室内响起了一个连续不断的声音。
雨水，拍打着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