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滚烫

  觅夏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跟李寻冬说话了。开始李寻冬还会笑着逗弄觅夏,不过后来他也不跟觅夏说话了,他失去了耐心也实在厌倦了哄小孩的游戏。

  觅夏变得阴郁,她不跟家里的任何人说话,该吃饭吃饭,该起床起床,也不用李寻冬再叫她起床。至于上下楼梯,觅夏在试了一次自己爬楼梯结果从楼梯摔下落得一身淤青之后,她也不拒绝李寻冬背她上下楼。摔痛了,也就老实了。

  李寻冬也沉默了很多,在所有人面前依旧是一副笑脸,唯独对着觅夏他的表情变成了淡漠的无表情。

  觅夏倒不反感李寻冬的表现,她觉得这样的李寻冬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唯有面对自己时,李寻冬才放下他的笑脸,不再伪装。

  她之后又在阁楼看到了那只断了尾巴的壁虎,它活得很好尾巴还是断的,但丝毫不影响它捕食和生活。

  上学放学还是李寻冬接送觅夏,但他们也不作任何交流就像是两个不认识的人一样。

  觅夏不说话只是在想一件事,下个月是李寻冬的生日,她要送李寻冬一个别出心裁的礼物,一个惊喜——她的死亡。也许李寻冬知道她的想法会感到高兴的吧?觅夏自以为是地想。

  于是觅夏开始幻想自己的死法。

  有时觅夏被李寻冬推着去上学,路过十字路口等候通过,她会幻想着有一辆大货车飞驰而来,然后她的轮椅动起来滑到马路,自己惊恐地看着迎面撞来的车子。最终她被车子撞上,货车在马路上行驶了好几米才停下,路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迹。这样死未免太难看。

  有时觅夏在家做作业,看到梁淑芬摆弄药箱。那瓶安眠药总是那么显眼,似乎很是好吃。安眠药吃一颗可以睡一晚,整瓶吃下就能一觉睡死了吧!只是觅夏在电视上看到一个人吃了安眠药自杀,最后没死,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样死也有死不了的风险。

  有时觅夏进厨房,看着李寻冬切菜。那把菜刀锋利无比,不!用不着那把菜刀,只用那把小小的水果刀就可以轻易在手腕开一道口子。割腕自杀,倒也不错。但是似乎很痛。觅夏怕痛,这个方法自然也被排除了。

  觅夏想可以跟李寻冬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样的死法才算好。但是她没有,因为她要保密,到时候给李寻冬一个惊喜。

  李寻冬意识到觅夏的变化,只是他没有读心术,不知道觅夏在想什么,他把妹妹的变化归结为青春期的叛逆。虽然觅夏的年龄还不到青春期,不过女孩子总会早熟一点。他想妹妹也就是小孩子闹闹脾气罢了。他又回归了平静无聊的日常。做饭、吃饭、上学、睡觉平凡占据了他的生活。他的心还是会想着未来,想着未来的生活,也许等他读完书,就要去打工了,又或许他会去读大学。他也不知道。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一天李寻冬在收拾阁楼,觅夏在床上就着窗外明亮的光线看着那本《活着》。李寻冬把杂乱的房间整理一遍后,开始他又用水把布打湿去擦拭有些脏的地面。他擦着擦着看到床底有一个东西,他伸手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原来是一个小小的笔记本。

  大概是觅夏的吧!李寻冬看了一眼正在专心看书的觅夏,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发现了她藏起来的笔记本。他把笔记收到衣服里,离开了阁楼。

  出了阁楼李寻冬就开始打量起这个小笔记,上面还有一个简易的锁,似乎藏有什么秘密。

  一个小女生能有什么秘密?不过里面也许会有觅夏神经兮兮的原因。虽然窥探小女孩的秘密不好,但李寻冬实在想要了解觅夏那小小的脑袋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用小刀,轻轻扣动锁门,那形同虚设的锁应声而开。

  李寻冬打开了这个封面卡通的笔记本,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他十分缓慢地将里面的东西看完,然后合上了笔记。他把笔记藏好在衣服里,再次回到阁楼。

  觅夏还在看书,没有理会进来的李寻冬。

  李寻冬装模作样擦着地板,把笔记放回原位,一言不发地下了楼。

  当李寻冬走出阁楼,觅夏看着哥哥把门关上,她轻轻抿住嘴唇。

  那本笔记有她仔细地注明了结束自己生命的方法,无论是用刀,事故,服药,所有方法她都写在里面了。她将这本“ ”放到了床底,是因为她想要李寻冬能看到。她想知道李寻冬知道了会怎么做。她看着李寻冬把她的笔记拿出去,片刻又回来把笔记放好,什么也没有说。

  正常人知道自己的妹妹有自杀的念头会怎么样?觅夏不知道,她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样。她想李寻冬是默许了。或者说,正如她想的那样,哥哥希望自己能死去。她不过是个累赘罢了,她死了,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要真的是那样的话……觅夏把手里没有看完的书合起来,轻轻放到床头。

  到了晚饭时间,觅夏对着上来背她下楼的李寻冬说话了。

  “哥!”

  “嗯?”李寻冬有些吓到了,因为两人好久没有说话,忽然听到了觅夏的声音他也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明天就是你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明天是我的生日?”李寻冬看了一下日历:“还真的是啊!生日每年都有,用不着什么礼物啦!”他挠挠头。

  “你想要什么?”觅夏重复说。

  李寻冬看着觅夏认真的眼睛:“什么都不想要。”他的目光似乎想通过觅夏的眼睛看出点什么,而他的确也从觅夏的眼里看到了那一丝希望。他把目光沉了下来不敢再看觅夏:“无论你给我什么礼物,我都会很高兴的。”

  “是……吗……”觅夏眼睛最后一点光都消失不见,她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和李寻冬脸上一样和善的笑容,笑容让她变得更加可爱起来:“我知道了,那你就好好期待吧!”

  “嗯。”李寻冬把觅夏背起来。

  第二天一早,觅夏就醒了,她醒得比李寻冬还要早。她一醒来就从床上坐起来,张着迷糊的眼睛,低头看到了睡在地上被褥的李寻冬。

  李寻冬还在熟睡,他侧着身子蜷缩在被褥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半张着嘴巴,看上去像个沉睡的小孩子。他眼睫毛很长,比很多女生的还要长,这让他看上去显得清秀好看。他会打鼾,轻轻的鼾声没有起伏的平稳,让人心安。

  觅夏看了许久,终于清醒过来,她拿起床头扎头发的发圈,麻利地给自己绑了一个马尾,但是想了一下,她又把头发披散下来拨到耳后,露出可爱的脸蛋。

  李寻冬感受到动静,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觅夏坐起来了就呢喃着问:“几点了?”

  “七点。”

  “这么早……今天不是不用上学吗?再睡一会吧!”李寻冬又睡了过去。

  觅夏看着沉沉睡过去的李寻冬嫣然一笑。转过头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天空很蓝,朝阳的光芒从天边划过。一只不知名的小鸟落到窗台,叽叽喳喳叫了几声,侧着脑袋看向觅夏。

  她向着小鸟伸出手,小鸟径直飞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纸和笔用那本放在床头的《活着》垫在下面,放在腿上开始写了起来。

  觅夏要写一封信给李寻冬,她要把她想要对李寻冬说的话都写下来。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因为她要说的实在太多。它想告诉李寻冬,天气实在变得太热了,阁楼又闷热,每天夜里她都很难入睡,但是李寻冬却每天一躺下就睡着了,留下她一人辗转反侧。一个人的时候,人总会想到很多东西。觅夏总是一个人,所以她会想很多很多东西。不过她想的东西都跟李寻冬有关……

  李寻冬醒了,他从睡梦里爬起来,看到一本正经在写写画画的觅夏,他挠挠头:“起这么早啊!你在干嘛?”李寻冬把头探到觅夏面前。

  “你就不要管啦!”觅夏把李寻冬推开。

  李寻冬隔着衣服挠了一下痒,挑挑眉站起来:“我要下去做早饭了,你要下去刷牙洗脸吗?”

  觅夏摇头:“等下早饭做好我再下去。”

  李寻冬打着哈欠就走出了阁楼。

  周围一片安静。

  觅夏继续写着她的信,笔在纸上划过沙沙作响。她这一生也没有太多的过错成就,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缅怀,毕竟她才八九岁,她的人生还没完全展开。但是她却有着写不完的东西。她想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她还有很多东西都没尝试过……她觉得有些害怕了,一阵孤独感传来,眼泪忽然涌现出来把她的眼睛都模糊了。她不得不伸手去抹,越抹越多,眼泪掉落在纸上,化开了笔迹,笔墨晕成一团。她慌慌张张把写好的信收好,捂着脸一阵抽泣,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无论她多成熟,她还是会害怕。

  李寻冬透过门缝看着捂脸无声哭泣的觅夏,他的眼神一片茫然,神色变了数次,最后咬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响了阁楼的门:“觅夏,早饭做好了。”他以前向来是不敲门的,只有今天,他在进去前敲了门。

  等了数秒,李寻冬走进阁楼。

  觅夏的眼睛红红的,李寻冬假装没看到,他在觅夏面前蹲下。觅夏一如既往爬上了李寻冬的背部,抓住他的肩膀。李寻冬觉得觅夏今天抓得特别牢固。

  觅夏被李寻冬背下楼,放到轮椅上,她就自己推车去洗脸刷牙。

  李寻冬则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李辉文一家已经吃过早饭,都不在一楼,觅夏也不在意他们的去向。她默默滑动轮椅进卫生间,拿起弄了点牙膏,接了点水,就开始刷牙。

  刷牙时,觅夏看到了洗手盆边缘有一个剃须刀,是要手动装刀片的类型。而一旁就放着一小盒刀片,一张刀片还被取出来了。刀片薄如蝉翼,那锋利的刀口闪着冰冷的光。

  真是幸运呢!觅夏还在打算今天要怎么送李寻冬礼物,居然现在就准备好了,她想笑但是丝毫没有笑出来的感觉。刷完牙,她顺手拿起那个刀片,冷冷的触觉从指尖传到大脑。她小心翼翼捏住刀片两侧,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想象着在手腕来一刀的感觉……不过自己刚刚刷了牙,还是先吃了早饭再说吧!

  觅夏忽然记起李寻冬说过,说不吃饱就死去的话,会变成饿死鬼的!饿死鬼不会上天堂,也不能投胎,只能徘徊在人间。她触电一样扔下刀片,拿起毛巾洗了一下脸,划动轮椅出了卫生间,来到饭桌前。

  饭桌上有一碗煮好的面条和一双筷子,面条散发着腾腾热气。觅夏拿起面条刚准备吃,忽然往厨房问:“哥!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你的在桌面上!赶紧吃了吧!”

  觅夏不再客气,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她觉得今天的面条有些淡了,于是她把碗放到腿上,划动轮椅移动到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柴火的味道,以及一股淡淡的香味。灶台架着一个汤煲,火苗正旺,似乎正在煮着什么东西。

  李寻冬把那锅东西从灶台拿下来,放到桌子上。又在灶台放了一锅清水煮了起来。接着他就去清洗着锅碗瓢盆,这是梁素芬很早就交代下来的,趁着周末有空,他就把这些常用的东西进行清洗。李寻冬抬头看着觅夏进来:“进来干什么?”

  “面有点淡了。”觅夏往面条里加了点酱油:“你煮了什么东西?”

  “汤。”

  “闻起来好香啊!”觅夏说:“能给我装点吗?”

  “你吃完面就用你那个碗装一点就行了。我这满手都是洗碗水不好拿。”李寻冬看了一下觅夏的轮椅,问:“行吗?”

  “好。”觅夏笑了一下,看着有她头顶高的汤锅:“好!”

  李寻冬收回目光戴上了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做家务。他的脑袋跟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摆动起来。

  觅夏干脆在厨房把面条吃完。吃完面,她把碗放到腿上,看着低头工作的李寻冬,她忽然开口问:“洗手台的刀片,是你放在那里的吗?”

  可能是因为音乐声太大了,李寻冬好像没有听到觅夏的询问,他只是自顾自地把一个又一个盘子上的水弄干,放好盘子。

  不知道为什么,觅夏感觉李寻冬能听到她的话。等了一会,仍旧没有等到李寻冬的回答,她也不在意,摆动着柔弱的手臂,划起轮椅的轮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李寻冬身后的汤锅。

  缕缕炙热的热气在汤锅上不断蒸腾。光是靠近那热气息就让觅夏窒息了,她往前探了一下身子,轮椅受力不均向后滚动了一点,她的身子几乎要倒向灶台,她连忙伸手固定住轮椅。

  “你能帮我装一下吗?”觅夏回过头,看着李寻冬的背影问。

  李寻冬轻轻摇着脑袋,一点都没有听到觅夏的询问。

  两人相隔不过两三米,觅夏却觉得两人似乎隔着很远很远,远到觅夏都看不清眼前这个对她来说这么熟悉的人。觅夏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她是时候该送出她的礼物了。

  她的手举过肩膀把锅盖打开,锅盖的炙热将她的手烫得几乎熟了。但她死死咬着牙,硬是不发出任何声音,轻轻把锅盖放到一边。腾出的热气把周围的景象都模糊掉了,她看着滚烫的汤液仍旧在沸腾中一起一伏,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

  她鼓起勇气伸手去动那个滚烫的锅……

  锅毫无意外地翻了,如同岩浆般的汤倾洒而下。

  觅夏重重地摔在地上。

  惨叫撕裂了周围的安静。

  李寻冬倒地嚎叫,汤从他的脸往身上流淌而下。他身上散发着阵阵热气,他的样子在烟雾里夸张地扭曲。

  觅夏她看着倒在地上嚎叫的李寻冬,一时间吓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