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本该是冰雪消融万物回春之际。
可这正月的这场雪，却下了很久很久，冻死了很多人。
明月楼的大门前，挤满了肌黄面瘦的百姓，十余名下人忙碌着分发清粥。
赵宣站在院中，全身上下裹得像只土拨鼠似的，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又看了看远处屋顶那厚重的白盖，嘴中呼出一道白气，转身回了屋内。
之前听赵纤儿说起过，城外许多乡镇吃不上饭的村民都已揭竿而起，声称当今皇帝昏庸无道，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就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一人揭竿，万人呼应。
流寇所至之处，乡绅地主无一幸免，吃光了存粮又裹挟那些吃不上饭的村民前往下一座村庄。
听说，这些号称十万大军的流寇们在半月前就已攻破一座县城，烧杀抢掠了整整一夜，县令府中被屠的血流满地，尸首至今还挂在县城的大门上，结了冰。
流寇的首领黄正廷之前只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并没有什么宏图远志，他如今想的最多的就是，多攻下几座县城，等到开春，再和朝廷谈谈诏安的事。
就这些，还是他那只考了个童生的狗头军师给他提的意见，至于改天换地这种大业，他连想都不敢想。
虽说当今皇帝昏庸无道，亲信小人，却又好大喜功，这些年大兴土木造建宫殿，又数次兴师数十万北征大漠，国家虽然伤筋动骨，但还没有到那种将要分崩离析的地步。
就凭黄正廷手里那号称十万却大半都是老幼妇孺且手持锄头木棍的军队，加上数十匹骡马，和极少数从县衙中搜刮而来的制式兵器，他拿什么和朝廷斗？
直到楚王的一队骑兵赶到之前，他都还没改变想法。
刚开始给他爹戴孝的楚王世子居然也下场开始整活了，到时最先遭殃的估计就是这秦州城了。
赵宣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不去想那么多，虽然事不关己，但心中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不过转念一想，他连自己都身不由己了，还能做些什么呢？
赵纤儿虽然神通广大，难道还会帮着他下场平定乱世？
简直是异想天开。
想了许久，赵宣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但也几乎不想再出明月楼了，在叛乱终止之前。
······
又过了半月，雪在下。
明月楼的客人少了很多，冷清了不少。
赵宣在暖阁中宅了半月，平日里很少走动，偶尔会跑去几位花魁姐姐那陪她们聊聊天，赵纤儿有事没事的会来暖阁里坐会，整天除了睡觉就是发呆。
好在前几天，赵宣那亲爱的老乡终于是拿出了一沓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手写扑克牌，带着阿牛，三人玩起了斗地主，算是很大程度上的解闷了。
唯一让赵宣感到无奈的就是齐沐那小子看自己的眼神了，虽然说自己给他塞东西都是藏着掖着，但他这么做也是被迫无奈啊。
他现在也懒得辩论什么男女，明月楼中除了几个亲近一点的，比如赵纤儿琳儿之外，基本都是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才叫的少爷。
一开始他们都是叫的自己大小姐呢！
总不能当着老乡的面，脱掉裤子指着大龙说：“你看小爷的大不大？”
先不说到时候赵纤儿会不会把齐沐宰了，赵宣自己都拉不下那个脸。
能吊着就先吊着吧，等到时候成功跑路了之后，还管它洪水滔天。
······
又是半月，雪渐停。
流寇，不对，现在应该称之为反贼了。
秦楚二州已被割据，赵子洲于楚州称王，大周王朝各地早已狼烟遍起，各路流寇反贼裹挟流民蜂拥各州府，民不聊生。
而北地游牧部族也没有与大周休养生息的意思，无数铁骑南下扣关。
此刻正值春耕之际，朝廷有心平叛却不能分心，只能将重心先放在北境边疆，如今的中原还不算太糟，收拾收拾还能稳下，但让那北地铁骑入关，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秦州城早已不是去年那般繁华景象，虽说是赵子洲早期的大本营，但也因为逃走了很多百姓冷清萧条了不少。
明月楼封了楼，除了冷清不少，所有的都还是原样，下人们一复一日的忙碌着，仿佛感觉不到乱世的存在。
这一天清晨，泛起了浓雾，赵宣所住的院子里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穿着白裙的少女安静的站在亭中，塘中各色锦鲤游曳，春风拂过额角青丝，绝美的五官仿佛只存在于画中，那双清澈的美眸中看不到一丝情感，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赵宣。
忽然，她动了。
及臀如瀑般的青丝被一根白色丝绸所缠绕，随着少女缓步而行左右摇摆，这根丝绸或许是少女除了手腕上的一条晶链之外，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
赵宣这辈子见过很多漂亮女人，但从未见过这般仙气十足的少女，犹如九天谪仙临世，万物而为之默然。
她是来找我的？
赵宣心中疑惑，仰着小脸看着已经走到跟前的白裙少女，鼻尖嗅到一股沁人心神的清香，眼中却见一根嫩白的纤指，轻轻的按在了他的眉心。
赵宣表情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少女却开口说话了，“我名杨思雪，今后唤我师姐就好。”
她的声音清灵而静美，就如同她那双不夹杂任何情感的眸子一般。
赵宣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忽然泛起了淡淡厌恶，这名少女触碰他眉心时传来的感觉，与数年前那名奇怪女人触碰他眉心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为何不悦？”
少女轻声道，冰凉的指心从赵宣眉间滑落，转为五指抚过了脸颊，似乎是赵宣的错觉，少女的眉眼间竟显露出了一丝柔和。
“我心情不好。”
赵宣瓮声答道，脑袋微微一侧，躲过了少女的抚摸。
“那便心情好了再说。”
杨思雪缓缓的将手放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取下了手腕上那条冰晶色的手链，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细声道：“此物可不惧严寒酷暑。”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赵宣那充满抗拒的神情，慢慢的走回了她来时的那座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