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亲人

  “哥,我听护士说你因为爬出游戏舱摔了一跤,会不会很疼?”

  “我记得你以前也是,明明总是告诫我不要逞强,结果自己总是逞强,”陆瑶竭力笑着,仿佛想用这种从前回忆的话题来缓解尴尬。

  可她不知道的是,尴尬的只有她一个人,梅蒂尔的脑海中正在天人交战。

  神话生命,世界树的长子,高塔最初的建立者,奇迹的魔法师这些头衔像是镶金嵌玉的王冠那样沉重。

  数千年的生命累积起的重量压在天平的一端,另一端则浅薄地乘着数十年和两个字。

  可那两个字却引起了梅蒂尔的贪恋,他迟迟不肯压垮天平,导致不平等的砝码决出胜负,这会导致另一边彻底消失。

  他正在做的,是将关于陆离的一切碾碎,糅合进梅蒂尔的生命里,让他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陆瑶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想去叫医生,不过梅蒂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再,再给我点时间,”他脸上露出僵硬的表情,总算是和最初木偶一般不应人好太多了。

  “可是,”陆瑶有些动摇,她深色的瞳孔里倒映出陆离略带痛苦的表情,像是溺水的人,在渴求最后一根稻草。

  在她动摇这期间,手腕上抓着的手也已经失去了力道,她随时可以挣脱去找医生来。

  只要报告陆离又出现了病症,那些医生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进行各种略带强制性的诊疗措施。

  最不济也是服用大量的所谓镇定神经的药物,她明白那种药物的后遗症,想了想还是没有违背陆离的意愿。

  “那,那我再等会……”她继续坐在床沿,看着陆离脸上的神色变化。

  一会儿迷茫得像是失忆,一会儿又深深地被冰冷覆盖,那股漠然,就像是超然物外的神明。

  陆瑶是不知道梅蒂尔和陆离的区别,她能确定自己哥哥的状态不是很好,跟记忆中的那个人,无论是行为还是神态都迥异。

  “哥?”好一会儿,陆瑶才敢出声打搅。

  “我没事了,”梅蒂尔已经完成了将这数十年融进生命中的历程,不可谓不难。

  打个比方,就像是庞大的高达少了细小却弥足珍重的零部件,需要将大量的部件分割开,再在指定的部位安装上这些零部件,最后组装回被拆卸的部件。

  “哥,你在这两年都是在哪?还是在游戏里吗?”她问。

  “是啊,”梅蒂尔笑着说,“因为游戏开服,我的装备和等级都清零了呢,好在技能还保留了。”

  “原来是这样吗?”陆瑶点了点,姑且表示认可,“等天亮了,我叫爸妈他们过来。”

  “现在打电话的话,我怕他们等不及就冲过来了。”

  “你安排就好了,”梅蒂尔对父母是一种想见又不想见的态度,千年的时间,让他对于许多感情的感官都变得迟钝。

  再者,在之前的生活里,他们对自己玩游戏可是反对到了极致,更别说因为他又因为虚拟事故昏迷了两年。

  而星咏关乎到他的布局,他不可能就此放弃,至于它就只是游戏这种鬼话,如果梅蒂尔不是踏入了神之领域,恐怕就真的信了。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去睡了,”陆瑶打算在其他病房的床位上将就一晚上,她想着明天爸妈要来,到时候也跑不掉。

  她走后,梅蒂尔把灯咔的一声关了,在黑暗中,他略苍白的脸上泛着粼粼的光,扭头看去,是窗外通明的夜景。

  他没有多看,反倒是闭上了眼睛,跟沉睡了一样,如果有拉提法大陆的大法师能到这里来,就能看到只在神话中才出现过的奇观。

  传说高居在星界的神明们在古老的时代直接行走于大地,祂们不食人间烟火,吞吐星辰的光辉为食。

  如果某一方的天空群星闪耀,有流光垂落,那就是由陌生的神明在进食,切忌不可靠近,离得越远越好。

  帝都上空的漫天群星在今晚就格外闪耀,那放大的华光仿佛每一颗都是明亮的北极星般。

  在帝都大学,有人照常在天文台举起望远镜观星,却没想到隐隐看到道道华光溢彩从天际垂落。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花了眼,再睁眼时直接看向天空。

  这次倒确实没看到万千光带垂落,他才松了口气,再次俯身去看望远镜,忽然被眼前那刺眼的流光逼退,觉得它们几乎要满溢出镜筒。

  “老冯,老冯,你听我说,”他赶不及要讲自己的发现与同行的同伴分享,“别喊了,我看到了。”

  他临近了,才看到老冯也时不时看一下镜筒,又看看天空,满脸都是惊容。

  这种天象一直持续到黎明将近,太阳的第一缕光普照大地的时候,那漫天星斗的光才被遮掩。

  坐在病床上冥想的梅蒂尔清醒过来,他眸中闪过一抹明亮的紫光,伴随着紫色的流光熄灭,他悠悠张嘴,吐出一股绵长的黑色气息。

  吐出这股黑气之后,他不仅觉得目光明亮,脸上的病态也一扫而空。

  他满意地点点头,不枉花了一整夜用漫天星斗的力量强化了一番脆弱的身体。

  自成为梅蒂尔以来,除却最式微的那段时间,之后他使用的身体再也没低于过神话生命。

  如今再次回到这具饱受杂质侵蚀的肉体凡胎,说习惯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强化,还不敢用力过猛。

  梅蒂尔抓起床头的钟,发现已经六点了,估摸着以陆瑶心急的程度,恐怕已经坐不住了。

  他正这么想,门就砰的一声开了,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呆立在门旁,似乎是没料到推门的动静会这么大。

  “咔哒!”

  梅蒂尔从床头把灯打开,轻声说,“妈……进来吧。”

  “诶呀,别傻站着了,进去,”中年男人推着妇人闯进了病房,身后跟着陆瑶,清冷的病房一下子变得有了人声,略有些嘈杂。

  梅蒂尔不动声色,身体却先一步有了反应,他强忍着温热的眼眶,试图适应这份人世的繁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