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无广厦庇寒生我欲起高楼

  “安得广厦千万间……”

  寒冷总是不会缺席。此处,四季分明,最难熬的就是冬季。毕竟上次这么冷已经是几十年前了,那个时候真叫一个罡风割人肤,寸寸如凌迟。

  “安得广厦千万间……”

  不过虽然过了几十年,除了人的保暖似乎有上行,其他动物并无明显变化。该加毛的加毛,该冬眠的冬眠。

  “大庇……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

  可惜啊……本来生活在水深火热边缘的生命,遇到冰天雪地,无光热源,无流水为饮,它们那么小,温度那么高,又能支持多久呢?换一句,它们不同人生活,又是如何度过冬季的呢?冬季漫长荒凉,向来是食物匮乏,死亡率高的时日。

  “哈……”

  冰天雪地的瑟瑟寒风里,有个僵直的影子断断续续地念叨着这两句诗。然而她当时是以何种心情念的呢?想必是在寒风里颤抖,又满是悲伤的吧?这句诗不能用快乐的音调,否则定是诗人的敌人了。

  “猫猫……”

  开始颤抖了?是想不起下一句了吗?她的话不应该会忘啊。至于这个名字……也显然不是泛指,而是专指她认识的某一位吧。要是还要追问是哪一位,何模样,那我可真的回答不上来了。她不记得,我也已经褪了色。

  “猫猫啊……”

  啊——好浓郁的哭的味道。我都无法继续思考了。如此强烈的感召,我不得不去看看了。谁让我是此刻,而她是彼时呢?

  ……

  我终究还是做不到。

  我很冷,冷到抖,冷到我心肝肺都疼。手脚都没有温度,穿的稍微薄一点的地方的皮肤都要寸寸皲裂,生疼生疼,眼睛虽感不到冷,但是遇到刀子样的风呼呼往脸上扎的时候也得眯眼下泪。

  这样冷的天它们又该如何驱寒保暖……

  会冻死的吧?连带着一家老小,齐齐冻死在这三四个月里?

  它们的脚爪总是冷的,它们在冬天最要紧的不是吃的而是喝的。而当平日里用以饮水的地方冻结了,那唯一流动的水就只有,只有城市排污管道流出来汇到一起的肮脏油腻发臭苦涩的污水。

  没什么活物会想要喝那样的水。但是没有别的选择。然后就是口腔溃疡,肠胃疾病。

  “它们会死……猫猫——我救不了它们……我一直、都救不了它们,永永远远都、救不了它们啊……”

  那个影子捂住脸,失声痛哭,泪水滴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我却连那样死去的资格都没有啊。不行,不能这样,这样……不可以的。

  我得救它们。救、天下苍生。

  ……

  果然非常浓郁的。若在夏日,如癸卯的五月底,必然无法写出来的。

  她看到了什么?

  你可真是幸运,如果是这个问题,我还可以给你一个答案。

  寒冰世界零度低温的雪降下猫啊它就那样蜷缩角落被雪吞没覆盖了它的耳朵它的脊背脚下是凝结的冰水终于全都没了温度连同深深埋入爪间的眼鼻全都散去了温热与雪同样的温度从此静止它的时间停止它的心脏磨灭了挣扎明灭许久的微弱的火苗。

  ……

  寅时初,吾闻凄厉猫嘶,近在楼下。

  “死”

  “走开”

  “警告”

  充满惊吓与威胁,以及抱死之志。如果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当然也会选择利爪尽出锋芒毕露,以奇尖牙利爪撕碎敌方的皮肉。

  两声。

  安静下来了,也好,现在的情况,开战的话双方都讨不到好。

  ……

  我不认识它们。

  可是它们和我的猫很像。所以爱屋及乌,我喜欢它们,即使我不靠近它们。

  因为很像,所以死亡的时候更像。于是死亡的恐惧再次袭来。就像声音,从心底升起,从脚底灌入,无法抵御的寒气进攻。

  这也太轻易死亡了。

  简直是对生命的侮辱,虽则生命本身已经很尽力了。

  它们原来应该如何在荒原生存?我没有记忆,可是它们好像也没有。

  是因为城市与荒原不一样吗?

  你们的家不在此处。

  我很抱歉。

  ……

  “我还想要减少他们的痛苦。”

  “可你自己也仍以他人支持。”

  “我还想要花满庭和百里晴川繁茂。”

  “可你不能以你的名义获得此地,柔软香绿的草恐怕也难寻。”

  “那复苏那个山桃花呢?它是我和猫们的暂时驻留地,也曾早春开一树,让现实入梦。”

  “你也该知道,它已被砍伐,因其山桃不能食。再来别的山桃,也不能长成原来的样子了。”

  “我为生命触动,过分喜爱草木苍翠鸟兽活泼,故自小欲往解生命之秘,此刻我身在生命的学识,但见文献如烟海,不知道何时能有划时代的突破。”

  “恐怕还要等上许久。”

  “等许久吗?有生之年,未必可见。除此之外,关于长生,我还有执念。”

  “这个执念可不好实现。你可以试着靠近些,但是希望渺茫。毕竟是与十亿年来的规则较量。”

  “我都明白。但近期身心有所懈怠,安于苟且,望得些许指引。”

  “那就不要忘记看到死亡的痛苦,而后以消弭为己任。”

  “不要忘却可选择的余地,我的退路为薄冰。”

  “该醒了,爱卿。”

  ……

  到了夏日,冬天的一切都好像很遥远。

  没有风的白天让人昏昏欲睡。

  怠惰不可取,贪乐不可予。若要成大业,再加敬些许。

  若是社会与群体,必有了解他人与谦让。必有容忍与冲突,众人之愿毕竟少。

  所以羁绊存在,联系存在,红线存在,人不能完全自由。

  完全自由的话,就是虚无了。

  那就开始建造,建造此世的广厦。

  以黑喵之名。

  ……

  知识无垠,即便锐利无比,也不能使每一个人陷入绝望,因而知识的获取是必要且合理的,那是光锥内更边远的方向,恐怕也是不得不前往的方向。

  “我何以如此怠惰,故心不安,故以所学为绳索控制自己。”

  “你觉得自己是完全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人吗?我不觉得。”

  “谢谢。虽然略有不安,但我的确看重别人对我的信仰,或更合适的,信任与托付。”

  “所以你要控制自己?为了他们的信任?”

  “更准确的说法是——仅仅为了我自己,同时对他人有益而已。如果为了这些小小的益处将我看做是无私奉献的大好人,那可太抬举我了。”

  “啊~大致明白了,那你可千万不要半途而废哦。”

  “虽然我很想说「你就放心吧」,但是事实就是你的担忧出现的可能非常大,我不得不与自己撕扯,反复说服我自己。”

  “不愧是黑喵爱卿,还真是可爱。”

  “这一点我可以安心接受。”

  ……

  你不会以为黑喵真的打算去造房子吧。这个广厦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毕竟造房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野生动物的话,不算昆虫,大概七成熬不过冬天。不过因为一般见不到,所以也无感。

  但只要见到了,就会绝对深刻恐惧起来。黑喵又不是神仙,没什么了不起的。所以会怕冷,害怕冻死,回想起从前在路边冻死人的往事,以及一位流浪汉终于死在了一个冬天。

  冬天很可怕的,我是喜欢不那么冷的环境的人啊。如果非常非常冷,会冻伤,会停止生命,也是整个世界,全宇宙温度消散以后的恐怖景象,不仅会冷,而且会黑。虽然这个景象也是想象了,不过热寂也是一种可能。

  但如果想到现在称得上美好的生活里都是此前的死亡为基,就又要开始迷茫了。

  不能想太多,会自我矛盾的,黑喵又不是哲学家,不需要想这么多。朝着错误的方向努力可是很要命的。

  果然还是先获取知识吧。虽说也有一些模糊不明的部分,但大多都经过时间的检验了。

  虽然像很多昆虫那样选择不过冬直接寄的方法会简单很多,但短暂生命会为其他更值得的方向带去不可估量的阻力。

  所以冬是一定要过的。

  一般都是各凭本事,麻雀一样的,r对策生物,简单准备随便过冬死亡率也很高,比如某一年冬天奇冷,山上就会有很多冻死的麻雀和山鸡,我爬山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那样圆滚滚的,卧在地上,蜷着。

  真的是冻死的啊。

  我没办法想象鸟类冻死的场景。但也都是很难受的,毕竟到了鸟纲,和我们哺乳纲已经很像了,都很复杂很高级。

  那它们死的痛苦也会很清晰很剧烈。

  虽然都知道生生死死都是物质的轮回,能量的耗散,它们的物质构成了猫,构成了明年的雨雪,构成了草木花芽,构成了我们。

  也知道这样的它们也有生前的快乐存在,与同伴一起的,觅食,求偶,育雏,还有飞翔。

  后来那只山鸡就进了猫的肚子。

  山鸡的一部分就变成了猫。猫也是其他老鼠,耗子,小兔子,小麻雀,啄木鸟,蛇的部分集合。

  然后猫死掉了,埋进地里,变成了土壤,变成了核桃树和狗尾巴草。

  于是又静下来了。

  我也是,在它的附近,我非常安静。家会给我一种,想要安安静静躺下,躺在杏树桃树下,杂草苔藓上面,土和草的味道,然后闭上眼睛,有风,有小虫,有鸟,好像可以一直躺下去,可以一直到一瞬间生命尽头,沧海桑田,太阳陨落,宇宙完蛋。

  然后睁开眼,我就醒了,又回来了,还是此刻我的家,有杏,桃,苹果,核桃,狗尾巴草,黄蒿,苔藓,小蚂蚁。

  安心啊。

  ……

  可是我不知道各位爱卿有没有这种感觉。

  接下来放一段壬寅年八月十六的记录。

  「

  曾经那近乎永生转而开拓荒原

  然而死亡如影随形,不论生命转化如何千变万化皆是徒劳

  但是人有了救苍生的心

  虽然人有了救苍生的心

  死亡依旧步步紧逼。

  假使吾等用尽全力,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呕心沥血依然无力回天。

  想救么?痛惜么?

  也有谁记得原本柔软稚嫩的鲜活,不顾一切地追寻活下去的方向

  走了多久?一昼夜,一旬,还是一月?但是即便这条薄冰的路战战兢兢行走数十载,依旧要浸没在寒冷的彻骨的刺痛身心的水中

  无法对抗啊

  无力回天啊

  无能为力啊

  人以己为万物灵长,万物灵长也时刻恐惧着生命的变数

  还要前进吗

  这荒原本就不想生物存在

  假使不可思议的初生降临,亦将为其遍寻生生所资,一朝死去,耗尽生气,干瘪身躯丝丝缠绕于朽木,谁有知道有无一线生机?

  我曾崇拜的神也应当降下福泽,即便只有一人恳求

  华美强壮的神鹿祝我早日允也大成

  不敢想不敢听不敢看

  双泪落君前君亦不知

  它们绝对鲜活,昨日鲜活纵已经捻作风沙

  我也绝不承认为何已经死去化为灰烬和白骨的在记忆中依然鲜活死去的怎么能活着

  就像它们以我认识的模样死去,然后以我不会察觉的千千万万种模样回归,但是无处不在的它还是它们吗?在寒冷的,炎热的,剧痛中死去的,还会归来吗?

  这就是世界,我是世界,他们也是,所有的生物,死物,眼前的,天上的,都是。

  我们都是世界的一部分,从世界中分化,工作,行动,然后回归。

  然而为何依旧不舍世界啊自然啊我们既然算是你们的子代,如何脱不出生命周而复始的圈?

  古人化作花草,花草化作今人,猫狗化作山川,山川滋润万物,我的水,取于天地,还予天地,我的血肉,还依旧还给草木鸡鸭鱼,然而即便是这样身不由己的我们,这样受制于天地的我们,还依旧想要努力的活下去。

  你要如何?此世何为?

  汝意欲何为?汝所图何物?

  只有这一刻属于我们。

  此刻。

  活下去不是目标吗?活下去只是动力吗?

  一粒沙,一粒沙的世界和思想,也想跨越维度的鸿沟

  想念啊曾经拥有的曾经遇见的

  现在拥有的

  灼灼相思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吗

  我的思念,欣喜和悲痛也是世界一分

  那它们是一分为二,一半在水中死去,一半在我的记忆中鲜活?

  世界将往何方?

  吾辈将赴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