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大雨滂沱。
天上地下都是水，雨水汇聚成河流，在地面肆意流淌。
鸿云已经不记得，上次下这么大雨是在什么时候。
他撑伞站在马路边，等待着人行道对面红灯变绿。
整个世界一片漆黑，路灯因为雨幕隔绝，光线微弱的仿佛萤火。
突然，鸿云听到身侧传来啪嗒声。
他眼睛微眯，侧头看去。
不知何时，一名打着淡粉色小伞的少女正静静站在旁边。
雨水击打在伞面上又被弹开，发出清脆声响。
鸿云面露异色。
凌晨时分，又下这么大雨，居然会有人选择在这种时候外出。
那是个很美的女孩，比鸿云要矮上一个半头，看上去相当娇小。
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皮肤晶莹白皙，长长睫毛低垂，五官精致的像是人偶。
让鸿云惊诧的，是名这少女居然穿着一身淡白色古装留仙裙。
当风吹过时，少女的青丝与裙摆齐舞，像是从一幅古卷中走出。
不过……
三月的深夜穿这么薄，真的不冷么？
鸿云看看自己，穿着内衣毛衣保暖衣，再加上风衣，即便裹得严严实实，也依旧觉得寒意刺骨。
他没多说什么，而是向一旁挪了挪，算是对这位陌生人表达自己的善意。
毕竟凌晨雨夜，遇到一位身高一米八的黑色风衣男，很难说不会让人产生不安感。
少女大概察觉到鸿云动作，她低垂的眸子微微抬起，看了鸿云一眼，又收回目光。
这动作非常细微，然而鸿云瞳孔却蓦地收缩。
在那一瞬间，他居然看到了一抹瑰丽的紫色。
即便隔着瓢泼大雨，那紫色依旧明亮，盛烈的仿佛火焰在黑暗中绽放。
是美瞳？还是幻觉？
说起来，现在已经有能在黑夜发光的美瞳了么？
鸿云面露疑惑，神色变幻。
他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这才发现对面红绿灯依旧闪烁着红光。
可从他停下来等待，至少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啧，交通灯坏了吗？”
鸿云低骂一声，抖了抖伞，准备直接闯个红灯。
反正深夜马路上也没有车。
就在他抬起腿，准备踏在马路上时，一旁的少女突然开口。
“真的要走么？会死的。”
少女声音淡漠，即便在雨声掩盖下，也依旧清晰传入鸿云耳中。
鸿云微愣，会死？什么意思？他迟疑了下，又把腿收了回去。
少女微微颔首，她抬头望天，然后轻轻拍手。
随着拍手声，漆黑的天幕居然坍塌下一角。
炽白色的闪电从裂缝中溢出，仿佛一颗倒悬的巨树在天地间繁盛生长，蔓延出无数道光痕。
咔嚓！
雷霆轰鸣炸响，整个世界一瞬间被照亮。
少女伸手指向马路，示意鸿云去看。
鸿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头皮猛地一炸，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见马路齐脚深的水流中，无数只粉嫩肥大的蠕虫正在爬行。
它们拥挤在一起，皮肤上有一层层褶皱，头部口器中布满了螺旋状利齿。
而在这些蠕虫细密的利齿中间，有着形似眼球的器官紧紧闭合。
它们作势欲扑，却又似乎忌惮着什么不敢动作。
这场面太过密恐福利，鸿云惊的后退几步，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闪电缓缓黯淡，整个世界再度陷入黑暗。
“蜮蚨，极渊之海中的怪物，烛九阴的血裔后代。”
少女声音平静无比，似乎一点都不害怕那些长相恐怖的怪物。
鸿云心中一跳。
烛九阴他听说过，神话传说中，居住于北部极寒之地的龙神，又名烛龙，睁眼为昼，闭眼为晦。
他一脸怀疑：“极渊之海？烛九阴？可那不是神话传说中的东西吗？怎么可能出现在现实？”
少女歪头看向鸿云，双方互相对视，这次鸿云看清了少女的正面。
她的瞳孔的确是亮紫色。
无数细纹在少女眼底蔓延交错，瑰丽的仿佛一挂星河在夜空流淌。
同时，少女脸上的表情，让鸿云瞳孔收缩。
那是不带任何感情的表情，漠视一切，又带着一丝超然。如同亘古冰封的极川，让人望上一眼，就会被抽干所有体温。
鸿云不由移开视线，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让自己恢复平静。
他看向漆黑马路：“这个……蜮蚨，是找你的？”
“不是。”少女轻声回答：“它是来找哥哥的。”
“哥哥？”
鸿云一愣，这位少女还有亲人在附近？
于是他问：“你哥哥在哪里？”
少女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来，凝视向鸿云，瞳孔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那眼神依旧平静如水，可眼底最深处，却有着掩藏不住的情感。
那么孤独，又那么喜悦，仿佛千万年，久别者再度重逢。
“啊这……”鸿云嘴角一抽，指了指自己：“你该不会想说，你哥哥是我吧？”
还未等少女回答，马路上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炸裂声。
成千上万的粉色蠕虫同时发出尖啸，尖啸声如同狂潮，它们弹跳着跃出水面，扑向两人！
鸿云神色剧变，他万万没想到，之前还很克制的蜮蚨，会突然发难，而且如此凶狂！
他想要拉着神秘少女逃跑，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鸿云这时才注意到，跳跃上半空的蜮蚨们，口器中独眼赫然已经睁开，在黑暗中散发出摄人心魄的赤金光芒。
一股无形的力量渗透入虚空，似乎在篡改这片天地的法则，明明还是黑夜，可鸿云居然有种白昼降临的错觉。
他身体僵硬的像块石头，无论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就在鸿云心中大呼“我命休矣”时，少女面无表情地瞥了马路方向一眼。
仅仅一眼。
蜮蚨独眼中渗透出来的力量，被抹除一空。
一股睥睨一切的力量从天而降，碾压在蜮蚨群身上。
噗！噗！噗！噗！
蜮蚨成片成片地在空中被碾爆，化为碎末落入水中。
马路上的积水中还有不少蜮蚨存活，它们发出如哭泣般的嘶吼，想要再次发起进攻。
少女微微蹙眉，大概觉得这声音太过刺耳，于是她伸出左手，向下轻按。
一瞬间，暴动的水面平静下来，不再有一丝涟漪。
而挣扎的蜮蚨们仿佛被寒冰冻结，凝固不动。
不只是水面与蜮蚨，一个巨大无比的领域以少女为中心扩散开来，于是连天地间的风和雨也寂静下来。
一股究极的意志笼罩这片空间，在这股伟力影响下，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停止运转。
鸿云惊骇莫名，他看向自己面前，一滴滴雨水静止空中，它们细密如针，却又透出冰凌般的晶莹。
整个世界从嘈杂喧嚣，瞬间转归为死寂。
不，并非死寂。
鸿云听到了沉雄的嘶吼，仿佛巨龙在云端低吟。
他于是抬头，看到了漫天乌云层层堆叠，螺旋向上，仿佛直通一个深不见底的世界。
在螺旋最尽头，紫色雷火明灭闪动，映照的黑云一片通明。
少女放下手，对蜮蚨的束缚也随之消失。
蜮蚨们再次癫狂的尖叫起来，可声音中却是恐惧与绝望。
因为紫色雷电已经探出云端，仿佛巨龙垂下头颅，俯视苍茫大地。
而在这时，鸿云终于能听懂那些蜮蚨嘶吼的内容。
“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要阻止吾！！！吾乃九阴血裔！有问仙之资！！！！”
“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你这样伟大的存在——”
鸿云眉头直皱，一瞬间成千上万的嘶吼涌入耳膜，让他产生反胃般的恶心。
“——为什么会注视这种蝼蚁！！！！！？？”
轰！
雷电劈下，天地轰鸣，正中马路中心。
一瞬间，巨大的紫色火焰腾燃而起，积水被瞬间蒸干，火焰数息后才停止。
当火焰熄灭时，马路上焦黑一片，已经连蜮蚨的残渣都找不到。
少女撑伞静立，眸光空明，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
静止在空中的雨滴恢复正常，一瞬间瓢泼大雨再度倾泻而下。
鸿云听着哗哗雨声，神色复杂。
怪物已死，按理来说他该放心了，可是……
面前这少女，可比那些怪物要恐怖不知多少倍。
两人互相对视，却都保持着沉默。
终于，鸿云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打破这尴尬气氛：“这次多谢你了，不过我并没有妹妹。我很确定，我爹妈没有生二胎……”
而且，就算爹妈偷偷生了二胎，也不可能是这种怪物般的存在。
挥手间让漫天大雨静止不动，这还是人吗？说是神都不为过了。
突然，少女松开握着粉色小伞的手。
雨伞旋转着被风带入空中，而少女则在鸿云惊愕的表情中，一把扑入他怀里。
“啊这……”鸿云吓的直打哆嗦，差点被扑倒在地。
少女微掂起脚尖，将头埋在鸿云胸口，脸轻轻摩挲。
鸿云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少女体香，突然就平静下来。
温香软玉入怀，一股异样感觉涌上心头。
那是怀念的感觉，仿佛曾几何时，他也像这样拥抱过某人。
“吸，是哥哥的味道。”
少女用力呼吸，尽管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内容却让鸿云嘴角一阵抽搐。
他苦笑：“我说，你真的认错人了。”
“不会的。”少女轻声回答：“哥哥就是哥哥，即便几个纪元过去，我也不会认错。”
纪元……
一纪元等于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人类的文明，在纪元面前何其短暂。
鸿云彻底无言，两者处于不同世界观，交流起来似乎有些困难。
“时间快到了。”少女突然低语，然后她仰起头：“哥哥，能把头低下来吗？”
鸿云一愣，视线往下看去。
这才发现少女脸上，如寒冰般的淡漠不知何时已经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符合她这个年龄段少女所该有的乖巧，紫色眸子中氤氲着雾气，似乎还有些紧张。
嘶……好像有一点点可爱。
鸿云心脏猛地一跳，又赶紧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掐灭。
鸿云知道自己在这少女面前毫无反抗之力，也不做无谓挣扎，乖乖将头低下。
于是少女闭上眼，将小脸向着鸿云凑去。
鸿云心中一惊。
喂喂，难道说，马萨卡。
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要做那种事？不是说是兄妹吗？兄妹间做这种事真的好么？
但很显然，鸿云会错意了。
少女在鸿云额头轻轻一吻，然后像是受惊般后退进雨幕。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十分认真的捏起拳头，对鸿云说：“哥哥，加油。”
鸿云摸着额头，有些茫然。加油？加什么油？他目前只想混吃等死。
但少女的身影已经开始逐渐模糊。
仿佛一幅墨画被雨水反复冲洗，痕迹越来越淡，最终消弭无踪。
鸿云呆站了十几秒，闭上眼睛后又睁开，四周空无一物，这才确信少女真的已经消失。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还是说只是自己幻觉？
对面交通灯已经由红变绿，鸿云皱眉摇头，不再多想，踏着积水向着对面走去。
但鸿云还没在水中走几步，便感觉皮靴被什么东西拽住。
一个尖锐声音传入鸿云耳中：“别走……人类……带上吾……”
鸿云一愣，眼睛微眯。
他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功能向下方照去。
果然，水中一只巴掌大的蠕虫，正死死咬住鸿云皮靴。
它已经伤痕累累，可却还未死去，那只赤金瞳孔中血丝密布。
“我们还可以，来谈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