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与雪之夜

  圣神历1488年,阿兹特摩罗帝国北境。

  这是一座位于某处的荒凉废村。隐藏于风雪之间,被人遗弃。

  此时太阳已经落幕,即便旭日高升,这仿佛能让人从体内结冻的猛烈暴风雪也能让那温暖的阳光难以散落到地面。

  而雪上加霜的,则是夹杂在风雪中的暴雨,此刻变成了细碎的冰屑,无情地肆虐着。

  身穿黑色大衣,以斗篷与面具遮面的女人与男子,行走在雪地之中。

  帝国北境风雪势头之狠厉,常人难以踏入一步,否则动辄既有生命之危。然而二人却丝毫不受影响,正是因为实力高强,才有这等无视自然之威的自信。

  他们以黑夜和风雪当成保护,随着踩踏积雪的沙沙响声,步伐矫健地踏入了这个废弃许久的村落。

  在女人的怀抱中,一名婴儿熟睡。如同野兽嚎叫的风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甜美睡梦,一片雪花,一粒冰屑,都碰不到他。

  当仅剩残砖破瓦的房屋映入眼帘时,前方一座还算得上完善的建筑物里,出现了微弱的照明。

  那是一座教堂。那个微弱的光就是从缝隙里流洩出来的。两人默默地朝着那个光前进,在教堂的入口前停下脚步。

  “让我自己一个人去见他吧。”女人的声音越过狂躁的风暴,直接传入男子的耳中。“你留在外面,提防着其他人。”

  男子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一个灰色的奥术法阵在他脚下出现,空间如同微波在他全身扩散,直到他消失在了这片茫茫风雪中。

  “……”

  观察四周动静后,女人一如下定决心般轻轻推开教堂已经破损的大门。大门的铰链和老旧的木头发出了刺耳挤压的声响。

  瞬间,吹雪随着冷风直接灌了进来。产生的风压也因此将大门关上。

  诺蒂斯塔圣神提·纳法的塑像伫立在教堂的正中央,他脚下的供奉石台已经被磨损得摇摇欲坠。雪花堆积在整间大厅之中,塑像周围却干干净净,整齐地摆放着烛火。

  一如既往,圣神的领域不可侵犯,哪怕只是一尊雕像。

  “为什么要回来,露提拉?”

  女人露提拉随着声音望去,一个男人站在雕像之下,毫无防备地背对着她。借着烛光,她勉强可以看到对方那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鲜艳红发。

  “明明有更安全的去处。你却偏偏要冒着危险,从坎德贝尔雪原这种凶地潜入帝国境内?”

  “……因为我不再打算躲藏了,席恩。”

  露提拉快步地走到了他身边,揭下了已经盖在自己头上一年有余的面具。面具下的脸让席恩一直都难以忘却,露提拉的美貌与气质,即使是自己的妻子都逊色许多。然而……

  席恩看了一眼已经紧闭的大门,问:“你丈夫呢?”

  “德诺斯在外面。”

  “不让他进来是正确的决定。”席恩眼中迸发出细微的火花。“否则我可能会先杀了他。”

  露提拉则满脸不屑。“你办不到。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但我信任你,因为在这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任何知心的朋友了。”

  席恩沉默。在门外随着轰隆巨响肆虐的狂风就像异世界一样遥远,缺乏现实感。

  他想做的,可不是朋友而已。但这位即使狼狈潜逃,却仍然美得让他怔神的女人,身边却有了他人。

  不久,他的目光放到了露提拉怀中静静沉睡的那个婴儿上。

  “你需要我做什么?”席恩眯起眼睛。虽然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但他仍要选择询问。

  “把他带走。”露提拉低头拨弄着婴儿柔软白皙的脸颊,流露出母性的温柔和一丝伤感。“让他平静,低调的去生活。”

  听到这话,席恩嗤笑一声。“平静?低调?告诉我,原初之人有哪一个,是能够低调平静地在帝国生活的吗?”

  “总有一天,你儿子会崭露头角。也许他会继承你的能力,或者那个家伙的。到那时,我没办法再藏着他。你是在让我用我和我家族的未来为你接下这个麻烦。”

  露提拉无言地将包裹住婴儿的绸布拉下一点。

  “这是……”席恩的瞳孔细缩了一下。

  在婴儿的左手背上,有着让他光是看到就觉得不可思议的,黑色的奥术印记。

  “你在你自己的孩子身上下了【扼杀诅咒】?!”

  席恩一脸骇然之色。

  这是个什么样的术法,席恩在清楚不过了。奥术中最让人厌恶唾弃的诅咒,就算是那些最低劣的奥术杀手,也不屑于使用的招数。

  “这是不得已之法。”露提拉面色决然,然而掩盖不住双眼深处的悲戚。“这个诅咒,只维持十六年。如果在那之前,他有出现任何征兆……你就当做从没看见。”

  “死在自己的母亲手里,总好过被帝国的那帮疯子抓去活生生地开膛破肚!”

  面前的女人究竟被逼到了何种地步呢……席恩并不知晓,也无从感受那份情绪。但一股无名的怒火却从内心涌了出来。

  真讽刺啊。曾经是帝国最受瞩目的奥术首席,实力顶尖,光彩耀人。因为她的出世,同代人皆被压一头,老辈人各自哀叹。如今却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只因为她是【原初之人】。

  ……

  村落之外,风雪仍在肆虐。

  漫天白雪之中,空间悄然裂开一道缝隙,狂暴的吹雪像是找到了它们的宣泄之处,争先抢后地涌进了那道漆黑之中。但如此荒芜的雪原中,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空间奥术的痕迹。

  随着第一人从裂缝中走出,第二人,第三人……直到这个队伍的最后一人出现在这风雪之中时,漆黑的裂缝才慢慢合拢。

  他们穿着华丽的长袍,领口别着三相叶金色纹章,手中拿着法杖,这正是帝国奥术首席院的标志。随着他们的出现,仿佛连自然的怒号都要为此减弱几分威势。

  只有两个人,他们身后背着焰形剑,一副武者的打扮。光是站在那里,就有极强的威慑力。

  为首的老者,一头苍白的长发并未随风而动,而是紧贴在后背上。每一片雪花都没能触碰到他,因为在他与风暴的中间,有一层难以察觉的屏障,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只会随之消融。

  “泰温大人,目标露提拉·艾德米拉就在前方。”

  老者闻言,眼皮轻微跳动。“嗯……走吧。”

  ……

  “……他们来了。”

  露提拉深吸一口气,目光决绝地看向大门。此刻,她胸口的那枚徽章正微微震动,这是用于感知周围一里内是否有奥术波动的小道具。

  她的身上,有着帝国烙下的灵魂追踪印记。也许随着她越来越远离帝国,这个印记起到的效用就会随之衰弱。但如今她身在帝国境内,想要再隐藏起来,绝无可能。

  阿兹特摩罗帝国也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里,应该就是我的终点了。”

  坚强的母亲忍住了自己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在婴儿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随后,她不敢在看一眼,伸出手,递给了席恩。

  这个满头红发,在外却是人人周知的铁面角色,此刻冷峻的表情也难以维持而出现了松动。

  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曾经互有好感的二人,如今只得在这破落的村落,在漫天飞雪的见证下,作出告别。

  席恩慢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小生命。

  那是如此的温暖。

  “……他有名字吗?”他问。

  “陆恩。陆恩·艾德斯。”

  ……

  泰温踩着几乎没入脚踝的积雪,一步步往前走。

  身后的奥术首席院供奉们如临大敌,不停地轻声默念咒文,一圈圈有着查探效果的空间波动毫无停歇地向四周扩散。

  他们来到了教堂前的小广场上,灰石搭造的喷泉台已经垮塌,飞雪填满了空缺。

  露提拉的丈夫,德诺斯从扭曲的空间阴影中走出来,默默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那剑刃上散发着毁灭性的波动,光是这个动作,就让这片广场上的风雪出现了紊乱。所有人在他面前的三十步外停了下来,站成一排。

  看到他的动作,队伍中唯二的两名武者,抽出身后的大剑。

  露提拉推开门,毅然地走到丈夫身边。

  德诺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泰温导师……”她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老人,声音中带着一丝悲凉。“没想到是您来了。”

  “露提拉啊,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泰温的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忍和叹惜。

  “与您为敌,恐怕我夫妻二人,一成胜算都没有吧。”她决然的神情此刻蒙上了一缕绝望的灰暗,心里那原本残留着的侥幸,此刻也消失了。

  泰温沉默不语,但另外一名中年男子此刻却站了出来,语气狂妄。“既然知道自己没有退路,那就乖乖束手就擒,不要逼我们动手!”

  德诺斯却完全无视了他的妄言,紧握着漆黑的长剑,凌空挥舞了一番。

  “皇帝陛下终究是疯掉了啊。”露提拉也完全没有那种愚蠢的放下武器投降的想法。

  “你们明明都是奥术首席院的精英供奉,现在却要坐视那个愚昧的男人就这样毁掉帝国吗?”

  “住口!你岂敢对陛下不敬?!”中年男子怒目而视。“当世最强奥术师,非陛下莫属,他怎么可能出错?!”

  盲目的忠诚,愚蠢的跟随,已经蔓延到了帝国宫廷的每一个角落里了。露提拉感到可笑——她居然会觉得面前这些人,还能保持一点仅存的理性。

  已经没有了。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要战便战,我二人绝不会就此埋没!”她抬起双手,整片天空肆虐的风暴,在这一刻突然停止。

  德洛斯像一根尖锐的弩箭,冲向他们。两名武者立刻一左一右上前,以重剑和压倒性的力量,挡下他的进攻。

  “唉……”泰温叹了口气。随着他的出手,整片空间都开始颤抖起来。

  这是发生在一个废弃之地,无人知晓的战斗。

  ……

  圣神历1488年,阿兹特摩罗帝国叛变者,前皇家奥术首席露提拉·艾德米拉,与其伴侣德诺斯·艾德米拉现于帝国北境坎德贝尔雪原。奥古斯丁十三世皇帝陛下命帝国奥术首席院全体供奉,随帝国奥术学院院长泰温·亚文前往擒拿。

  两人与帝国众激战一天两夜,双双战死。奥术首席院供奉全军覆没,唯泰温·亚文院长轻伤撤离。

  闻此战况,奥古斯丁陛下掌碎王座,气血攻心,遂昏迷,三日方醒。

  ——《阿兹特摩罗帝国编年史第7记第6篇:奥古斯丁皇室的末路起点》

  未来的众多史学家认为,这场极少人知晓的战斗,是奥术一途没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