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间可以很长。
长到杰诺学完了希夫所能传授的所有战斗技巧，长到学习战斗的空隙他还学会了人类、魔族、兽人等等常见种族语言的读写。
一年的时间也可以很短。
短到对杰诺心怀不轨的两个女人，根本没来得及展开攻势。别说是香香鸡了，就连嘴都没啵过，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不，也不能算是一无所获。
至少阿库玛第一次把自己灌醉，就穿着内衣去希夫房间“走错”到杰诺的房间，吹了一宿的冷风后，知道了杰诺每天几乎都是通宵去训练场锻炼。就仗着勇者皮实到离谱的身体素质，每天就中午午饭后小眯几分钟。
最后还明白了夜袭的时候，一定要穿加棉的内衣，不然容易感冒。
至少莉莉丝明白了，杰诺这家伙的舌头比老牛都糙，黑面包白面包全都吃的很香，饮食上味道的细微差别更是完全无所谓。牛奶的味道不管有多怪，都能干下三大杯表情不带任何变化，即便“牛奶”不是牛挤出来的，他也完全无所谓。
亏莉莉丝为了给他准备三餐的牛奶，累的是两手两点都酸痛不已。
像往常一样走在去往希夫房间的小径上，杰诺念头一动在面前唤出一个光屏，光屏上是一行淡金色的小字，和教会的风格十分相似。
没错，是光屏而不是声音。自打杰诺和莉莉丝学习完人类通用文字后，那个女声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这些娟秀的小字。或许之前的女声只是因为杰诺不识字而启动的备用方案，光屏才是这个所谓系统的正经运行方式。
这个“最终的试炼”是今天早饭后突然弹出的，不过杰诺对此却并不惊讶，这几天希夫的情绪变化他都看在眼里，早就做好了自己这位老师会给自己整个狠活的心理准备。
思索间杰诺已经来到了希夫房间外的空地，虽然希夫一直处于濒死状态根本下不了床，但教会却为他准备了全套的设施，这片空地便是为了希夫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康复训练”准备的。
杰诺收起了光屏，虽然除他以外没人能看见这东西，但这玩意一直处在视野中央很是碍事。而且马上就要面见老师了，出于尊敬他也不该分心看光屏。
撤掉光屏后杰诺却是一惊，因为他看到了希夫。虽然在希夫的房间看见希夫不应惊讶，但希夫此时所在的地方……
他此刻正依靠在门边，全副武装的看着杰诺。
要知道这一年间杰诺每天都要来见希夫，却从未见他离开过病榻，但此刻这位将死之人居然就这么无人搀扶的走出了屋！
“很惊讶吧？没想到我还能走出这个房间。”
看着眼前这位一年间都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弟子，此刻竟也有了些惊容，希夫偏头看向屋内本以为会陪他度过余生的病榻轻笑道。
“说实话，其实我也很惊讶，但这就是女神的力量啊。是女神给了我再次站起来，去完成我最后使命的机会。”
希夫后背微微用力挺起身子不再倚在门边，缓步走向脸上那难得的惊色已经缓缓散去的杰诺。
女神的力量……神术吗？
看着眼前重新换上勇者服饰，虽然衣服间隙处还能看见绷带但却完全不同往日的希夫，杰诺心中莫名紧绷了起来。
“来吧，杰诺。我知道你每天都会去训练场苦练，但训练场的木桩、石块终究是些死物，想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勇者，只砍那些可不够。来，战胜我，这样我也能放心的把女神的荣光交付给你。别告诉我你连我这个濒死的废人都打不过。”
随手抄起门边的教会制式单手剑，希夫摆好了对敌的架势。虽然左手握剑显得有些怪异，但杰诺却分毫不敢小瞧眼前这位独臂的前勇者。
哪怕他昨天还卧在病床让人担心能不能活过第二天，哪怕他直到此刻藏在绷带下的伤口还会随走动裂开渗出鲜血。
因为他可是勇者！是哪怕重伤濒死也能带着自己昏迷的爱人，杀穿魔王城外的大军，返回王都的狠人！
在这一刻杰诺终于明白一年前莉莉丝所说的了，与成为勇者后所要面对的敌人相比，熊确实就是个笑话。
没有多余的动作，杰诺熟练的拔出背后的勇者之剑，将其双手握紧竖与身前。
而就在这时，希夫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他若有所感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
在那里，原本被他出于习惯别在腰间的已然破碎的勇者之剑，此刻正散发着微光。他愣了一下，嘴角情不自禁的向上翘起，丢掉了手中的单手剑，伸手握住勇者之剑剑柄，拔剑出鞘。
那是一柄与杰诺手中之剑很是相似的剑，不过其细节却明显比杰诺的要华丽不少，若说杰诺的剑是朴素实用的士兵之剑，那希夫的剑就是一柄属于战场贵公子的宝剑，既华丽又兼顾危险。
这柄华丽的宝剑此刻遍布裂纹，剑身几处甚至已经有了空缺。但这些空缺与裂痕，此刻竟在白光中缓缓愈合。
“女神在上！看来女神正见证着这场试炼，没想到我居然还有机会与它再次并肩作战……杰诺，不要让女神、让我失望！”
希夫惊喜的看着眼前恢复如初的勇者之剑，将这些奇迹全部归结于女神，然后眼中斗志更盛的向杰诺冲来。
剑刃相接，火花四溅。
杰诺本以为有着勇者的加护加上教会这一年内好的离谱的伙食，他的力量已经成长到一个很离谱的程度。但现在仅仅是第一次相碰，而且还是双手对单手，他却感觉剑差点脱手而出。
深吸一口气，杰诺平负下心中的惊骇，一年间学习的战斗技巧在脑海中流过，训练场上每一次挥剑总结下的经验也一并涌现，他终于进入了战斗状态。
希夫的力气显然在他之上，那么他的斩击就绝不能硬抗，因为即便他能勉强用剑挡下几次，手也会因震荡而麻痹不再灵活。
剑刃再次碰撞在一起，但这一次杰诺却向后撤了一步，同时剑身微斜将杰诺势大力沉的斩击引向了别处。
在接下来的一瞬，剑刃已经离开周身的希夫无疑是空门大开。
然后便是针对弱点，希夫缺失一臂虽攻击未受太大影响，但却也失去了另一臂臂甲或盾牌带来的防御，这时候只要攻击其右侧身体，他便无力回防。
心中念头闪过，杰诺改退为进冲向希夫怀中，手中之剑狠狠劈下。
希夫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不同的攻击方式有不同的应对策略，虽然他教过但第一次战斗就能克服紧张熟练运用，杰诺确实是可塑之才。
但他可能理解错了一件事，虽然他的斩击对杰诺而言势大力沉，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是力士型，相反因为常年与相较人类体型更大的魔族战斗，他其实应当算是灵活型战士。
并未后撤或是试图回防，希夫仅仅一个侧身便躲过了杰诺近身劈砍，随后剑刃便横扫向攻击落空的杰诺。
或许是因为“女神见证”让希夫确认了此刻试炼的宿命性，他分毫没有放水的意思，眼下的横扫如果切实砍在杰诺身上，杰诺必然是当场变成两截。在他看来杰诺战胜他已是定局，他要做的只是尽量逼出杰诺的所有潜力。
至于误杀……
眼下的这种“神迹”无一表明，杰诺是天选的勇者，就连出行前的试炼都是最高规格的，女神又怎么可能失误让他死在这里。
女神是绝对正确的！
仓促之下，杰诺只来得及将剑身倒转挡下攻击，但本身力量就不如希夫的他又怎么可能在仓促间完全防下这招。
杰诺竭尽全力握紧剑柄，手中之剑却还是脱手而飞，而他也失去平衡被打飞了出去。
不过好在还是用剑身挡住了刀刃，没让杰诺变成杰诺。
“用全力！谁给你在与我的对决中留手的信心，你要玷污这由女神见证的试炼吗？”
希夫看着打了几个滚跌坐在地上，满身尘土的杰诺皱着眉说道。
杰诺的反应在新手中确实已经是合格线以上，说是满分也不足为过。但剑与剑碰撞所传递的情感是不会骗人的，不说激发潜力了，杰诺甚至连全力都没用出来。
“全力……”
杰诺愣愣的看着面色微冷的希夫，第一次有了茫然的感觉。
勇者之剑无疑是他最强的武器，希夫的剑术也毫无疑问是他所能学的最强的技巧，他也一直认真的去学，现在用的也都是杰诺的剑术。
学习能接触到的最强的技术，然后用最强的武器去施展，这难道还不是他比试时能用的全力吗？
“原来如此，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全力吗……”
“实话告诉你，我现在的状态是靠透支那不多的生命力得来的，就算什么也不做，应该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所以发觉自己的全力吧！”
“哪怕将我在这里杀死也无妨，不如说杀死我才好。比起死在病榻上，作为一名战士、一名勇者能死在女神见证的试炼下才是我最好的结局。”
看着杰诺茫然的眼神，希夫的表情微微放松向他倾诉着。然后后退几步，留给杰诺重整旗鼓的空间与时间。
杀死也无妨吗？
原来如此，原来这不是什么剑术考试，而是分出生死的战斗啊！
杰诺终于醒悟了，原来他从一开始心态就没有摆正，此刻的希夫是作为赌上性命的对手与他战斗，他却将希夫当成了验收成果的老师，这于战斗而言确实是小瞧了希夫。
如果是竭尽所能的战斗……
如果是必须分出生死的厮杀……
那么用剑本身，就不是杰诺的全力啊！
如鲤鱼打挺一般从地上弹起站好，杰诺的眼神不再如平时一般平淡如水，其中仿佛有一团斗志的烈火在燃烧，但偏偏有冷静不，是冷酷的如同寒冰。
“不用剑吗……亏我还教了你一年的剑啊。不过如果这就是你的全力，那我乐意之至！”
希夫看着眼前灰头土脸赤手空拳，但身上危险的气息却更盛刚才的杰诺，轻笑一声后摆好了架势。
下一瞬间，杰诺已经欺身而上，分毫没有惧怕希夫手中的利刃，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冲向了杰诺。
然而杰诺眼中却不再有希夫的身影，此时此刻在杰诺眼中的分明是一头巨熊！
那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打猎时误入深山刚好遇到了饥肠辘辘的熊。手中自制的弓箭根本射不透皮毛，柴刀更是第一次被熊拍中后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不过要不是柴刀挡住了利爪，他可能人就已经没了。
但是他就只剩下一双拳头了。
而就是靠这一双拳，他杀死了巨熊，活了下来。
要用拳造成杀伤力，就要拉近距离，熊的利爪远长与他的臂展，手握勇者之剑的希夫也是如此。
不过，熊有两只利爪，但希夫的剑却只有一个。即便熊或许挡不住希夫一剑，但此刻杰诺却觉得希夫远没有熊危险。
熊掌挨一下得死，斩击挨一下也得死，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躲开就好。
“把剑扔掉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啊！”
希夫感叹一声，随后挥剑横扫试图逼退杰诺。
若说握着剑的杰诺只是天赋不错的新手剑士，那么空手的杰诺就是久经沙场的战士，这份气势甚至让久居病房身体发锈的希夫都为之一阵舒爽。
没错，勇者果然还是该战斗，病房固然安逸固然能让他活的更久，但比起苟延残喘静待生命流逝，他还是更喜欢战斗时不知能否活过下一秒的刺激。
然而，他这一剑却并未逼退杰诺。
杰诺消失了，至少希夫是看不见杰诺了。
对手突然从视野中消失，希夫心中一惊却并未慌乱，他的电光火石间只来得及转动眼珠向身下看去。
果然，杰诺仗着自己还未成年的身高骤然蹲下，在躲避横劈的同时躲进了希夫的视野盲区。而当希夫发现他时，他已经撞进了希夫的怀中。
是小腹！
杰诺此刻手中并无兵刃，所以割喉是不可能做到的，希夫笃定杰诺是要攻击自己的小腹。但如此之近的距离，他已经不可能招架，只能绷紧腹部肌肉打算硬吃下这次攻击。
然而，最终受击的部位却并非小腹而是下巴，甚至都不能算是受击，希夫只是感觉自己的下巴被托了起来。
身体后倾失去平衡的希夫脑海中满是疑惑，他不明白杰诺这是在做什么。
就是托下巴让他失去平衡，他最多也只是摔一跤而已，杰诺为何会浪费这一一个宝贵的进攻机会？
是在放水吗？
显然不是，无论是气势还是眼神，希夫感受不到任何的放水之意。
而下一刻，希夫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没错，托下巴确实只能让他失去平衡，但大地却能给予他伤害！
砸下！
“轰！！！”
如平地惊雷一般，希夫的后脑勺在重力与杰诺全力砸击的作用下，重重的撞击在大地之上。一时间烟尘四起，希夫的脑袋就这样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并深嵌其中。
尘埃落定，杰诺松开了抓着希夫下巴的手，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坑中的希夫，他完成了这个男人的愿望，与他全力的搏杀了。
“咳，咳，咳，咳……”
头部受到如此重击的希夫竟并未失去意识，只是不断从口、鼻中喷出鲜血，虽然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意识却还勉强保持着清醒。
“谁，是谁教你的……”
希夫有一个疑惑，杰诺的拳从一开始他就觉得眼熟，无论是步伐还是攻击节奏他都有一种既视感，但他偏偏又想不起他所认识的人中有谁是用这样的拳法战斗的。
“老师，是您。”
杰诺此刻心中五味杂陈，但他却向来不会在脸上表现自己的情绪，只是沉声回答着希夫的问题。
“我？”
“没错，发力、攻击节奏、对敌思路，我刚刚的进攻方式都出自您的剑术。”
杰诺点点头，他也是第一次将用剑的技术使在挥拳上。但十分神奇的是，当剑换成拳后他不再感觉被条条框框所束缚，身上的力气比握剑时还要便于倾泻。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如果是你的话……”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击败魔王吧……”
“杰诺，我会在女神身边好好看着你的……”
“你一定要杀死魔王，将女神的荣光传播的更远啊！”
不断咳血的希夫笑了，笑的畅快淋漓就像马上就要走到人生尽头的是别人一般。
就算找万般理由，他也不过是在魔王面前败下阵来的失败者，若杰诺只是学会了他的剑技，那多半也会走他的老路。
但现在杰诺将他的剑技，变成了自己的东西，变成了哪怕是他都扛不住一招的可怕技艺。
这样就好，这样一定能诛杀魔王。
“我会杀死魔王的。”
看着脸上逐渐灰暗下来的希夫，杰诺郑重承诺着。
就算希夫不说，他也绝对会完成杀死魔王这一勇者最基本的工作，至于女神的荣光……
他一向无所谓的。
“对了，这是我的老伙计，你拿去做个拳套吧。虽然它为我而生并不适合你，但怎么说也是破碎的勇者之剑，总比其他材料好。”
希夫哪怕濒死都从未松开过的剑柄的手，在此刻终于松了下来。他手中的勇者之剑无力的滑落到地面，仅仅是这小小的碰撞，那因奇迹而恢复如初的剑身便分崩离析，重新化为一地碎片。
“阿库玛，是你吗……”
希夫的视野越发模糊昏暗，就这弥留之际他恍惚间看到了那个一袭白裙的粉发身影。
能死在女神见证的试炼中，死时还有爱人在身边陪伴着，他真是太幸运了。
“杰诺，你没事吧！”
看着杰诺灰头土脸的站在那里，刚刚赶到的阿库玛满脸担忧，就好像没看见地上那个已经合上眼的男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