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睡觉打电动

  我读高中时是零八年,

  在那个应试教育盛行的年代,有的人通过学习改变了未来,有的人则通过翘课荒废了未来。

  我明显属于第二种。

  高中在离家乡镇子很远的省城,

  就是那种高楼大厦的影子投射下来都能把人压的喘不过气的大城市。

  网络,电脑,主机,mp4,PS2——

  一切都是新鲜无比,

  我这种山兔子理所应当沦陷进去,

  所以我的整个高中生活基本上在网吧机房文化广场荒唐度日

  ......

  我以前也是个能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小孩。

  我爸开货车,跑长途,没几个月难着家。

  照顾我教育我的重任从我刚出生就紧紧锁在我妈肩上。

  我妈从小认真读书,最后因为家里没钱落得个卫校肄业。

  大概也是想把失望寄托在我身上,借我实现她的学习梦。

  可惜我只会让他们失望。

  我妈脾气差的出奇,是有点鸡毛蒜皮就会大动肝火的类型

  教育盛行的那时,我的成长轨迹就只看得见逼出来的假成绩和我妈一天一打留下的淤青。

  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突然就比我妈高了。

  我挺起胸抬起头,嘴里骂起粗声粗气的脏话,

  突然就发现——

  她不敢打我,也不敢骂我了。

  我于是这样从我妈过激的高压期待解放出来,

  理所应当的成为一个废物。

  大人可能都想把自己的遗憾存在我这,等总有一天我替他们挣得在亲戚们面前嘚瑟的资本。

  好巧不巧,我也这么想,

  我也在等着那个总有一天,等着什么时候也生下一个可悲的孩子,

  他出生的绝大部分意义是为了他可悲的父亲遗憾的人生。

  有一天我意识到,这是个死循环,他们把希望寄托于我,我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代...

  所以我决定这辈子也不生孩子。

  ……

  考到高中以后,我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变

  人家去补习上课,我就去掀开学校附近小卖部香烟玻璃柜台后面的帘子。

  ps2,掌机,手柄,各种各样的游戏,副食店里藏着的小小机房。

  不大不小的房间左三右三对称摆了六台显示器。

  人一多起来就显得拥挤十分。

  我在这上机,三块钱一个点。

  PS2上面插着记忆卡,来的多了老板会专门给你记在板子上。

  我是常客,固定的位置固定的记忆卡里总有我的名字。

  有时坐在机子前面抽烟发呆时也会想,我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开始荒废了,但总觉得没有实感,抓不住现实的世界。

  ......

  初三的时候,我迷茫的很。

  我没有一点梦想,没一点抱负。

  每当有人问到我将来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过上什么生活,我都要绞尽脑汁考虑半天,

  因为这个原因我那时候总问自己将来到底有什么打算。

  而我自己跟我讲以后的事放在以后再说。

  不记得是哪天,我又把数学课给手动跳过。

  接近中考,老师不厌其烦的给座位上的小畜生们一遍一遍讲解知识点。

  醒来时,我最后问了一遍,问我自己我到底应该去做什么,我能做得到什么。

  这次他没有再重复那句万能的“以后的事放在以后说。”

  我没时间了。

  我也知道读书永远是最好的出路,

  起码能把别人的上限变成自己的下限。

  我于是拼死拼活用最后一个月考上高中。

  暑假时候跟着亲戚去了广东打工,体验半夜五点被人家赶到体育馆喂蚊子的乐趣。

  钱攒的差不多,我就背起书包和睡袋,自己穷游回省。

  开学后,再回到课堂上,我却一点注意力也集中不起来。

  大概我从来也不是读书的料。

  没有犹豫,我索性放弃了学习,理所应当享受城市新奇的一切带给我的乐趣,

  课余时间几乎全部泡在机房里,甚至于翻墙逃学。

  过分贫瘠的游戏经历导致曾经我对游戏这东西没什么概念,

  总以为游戏都是就只是他们嘴里的那些无聊网游或者小时候就玩腻的雪人兄弟。

  直到我开始接触PS2,接触各种各样的游戏机和游戏。

  惊艳无比的画面表现与操作体验几乎是一瞬间把我的心神俘获。

  至此我毫不犹豫掉了下去。

  还好学校对宿舍的管理不是很严格,连查寝都不会开门检查,只是在窗外咳个嗽,手电扫个两圈,便没有下文。

  “我们要睡了,你还不睡?”

  许多个夜晚,老板拉下店外的防盗卷帘门后掀开帘子关切的问我。

  “嗯嗯...”

  我知道。

  我知道一天结束了。

  我也知道一天开始了。

  可这都没有下一个存档点重要。

  “天天都熬夜通宵很容易搞垮身体的。”

  也有人曾经如此担心过我。

  机房老板是个女的,老公不知去了哪里,平常只看得见她和她大我两岁的女儿。

  就当她们是个单亲家庭。

  可没有男人别人一样活的声声色色,有滋有味。

  两人住在机房后面的卧室里。

  小卖部,机房,带厕所的小卧室,三位一体。

  我总会很羡慕她们的生活。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大不小的空间带给我别样的安全感。

  我挺想把她们一家描述的更与众不同,更有故事性一些。

  可惜我还是做不到,不如说我还是不想那样。

  她们还是很普通,和我,和许许多多一成不变的生活一样。

  ......

  真正意义上认识张语是在高二。

  那时候分文理科,我选了文科,因为老师不会在乎你缺没缺席,

  08年10月份,国庆长假,我没回家。

  和老板打完招呼,我像平常一样掀开碎布帘子,看到了她——

  张语。

  ......

  谁家里都有个亲戚。

  她离你很远,却又离你只有咫尺之遥。

  她的出现取决于父母的嘴。

  她那么优秀。

  小考结束,我以147分上初中时,她进了尖子班。

  我在三班,她在二班。

  一班和二班是尖子班,我的三班只是刚好和它们一个楼层。

  此外一点关系也挨不着。

  中考前两个月我们学校会提前选一批尖子生,让他们提前考一遍,达到标准的人直升重点。

  我显然不是那一批的。

  而她显然是那一批的。

  我妈和我一遍一遍重复她的混蛋英雄事迹。

  她是个努力的狗屁精英。

  每次都能出现在月考成绩表榜首。

  我恨她,也恨我妈。

  因为我清楚我做不成她那样纯粹的人。

  我也不可能成为会在未来取得成功的大人。

  奖学金,保送重点,全校演讲...

  我永远跟不上她,连影子都摸不着。

  最可恶的是我得叫她姐。

  每次老家有什么事就得聚到一起,然后看他爸妈在饭桌上风光无限。

  我想毁了她,实际上是毁了自己。

  ......

  合金装备3,我一下就认出了她面前屏幕里的游戏。

  合金装备一个蛮有意思的彩蛋。

  就是某些场景里总会藏着那么一只小青蛙。

  你一打——

  “kerokero...kerokero...”

  青蛙就会像这样叫起来。

  她操作着人物,对着青蛙,一枪,两枪...

  ......

  “波平?”

  “叫你嘞,是波平?”

  她注意到我的存在,放下手柄走到我面前。

  好近...

  我和她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平常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我还以为她可能都不知道我叫什么。

  “是。”

  “是喻波平..”

  我有点搞不清状况,说话声音也一抖一抖。

  “怎么了,不记得我了?”

  不,怎么可能不记得你...

  不记得谁也不可能忘记你。

  鼻梁上夹着一副树脂眼镜,颜色是土里带点洋气。

  单马尾,不化妆,吊眼角,薄嘴唇。

  纯色的牛仔裤和静面短袖,穿衣风格简单,可以说随便,却因为是她而俏丽。

  张语。

  ......

  “没,没不记得。”

  我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绕过她走向主机。

  她之前玩的机子是插着我常用记忆卡的那台,因为不想和她说话,只好绕过去。

  “还记得我吧?”她无视我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坐到我旁边。

  游戏还没点暂停。

  “记得。”

  “真的真的?”张语急切的像要证明什么。

  “真的真的...”

  “那……我是谁啊?”

  她卷起我垂下到眼前的发丝。

  “张语...”

  “张语。”

  “你叫我什么?”

  “张语……”

  “错了!”

  “那你说是什么啊。”

  “是姐姐啊。”

  张语冰凉的指尖移开,哈哈哈笑起来,我的心也随之放下。

  就许久未见关系生分的亲戚来说,张语发出笑声的频率有点高了。

  但这股不摆架子的开朗劲还是让我增加了莫名的好感。

  我对张语其实不喜欢也不讨厌,却总解释不出来那样尴尬的情绪。

  现在仔细掂量掂量,估计也就只是自卑。

  因为她比我高的智商和身长自卑。

  上帝没为她关门也没为她关窗,反而还多给她凿了好几个洞。

  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

  然后她莫名其妙的和我扯起家里的大小逼事,像是我表现的很感兴趣。

  多半是我做不到把“给老子死开”这句话写在脸上的原因。

  “暑假的时候家里不是有人结婚?这次你没来?”

  “去打工了。”

  “打工啊,难怪没看到你,去的哪?”

  “广东。”

  “听他们说那里很乱诶,你做的什么事?”

  “我管数控机子的,没什么技术含量。”

  “广东那么远,你要自己回来赚的钱不也花的差不多?”

  “不会,自己穷游回来的,晚上找广场打地铺睡。”

  “真有意思啊。”

  张语的性格纯粹的有些搞笑,她那双眼睛真的跟会发光一样,像是动画片里的角色眨巴着吧唧吧唧的闪亮特效,有点梦幻的感觉。

  “那就去试试。”

  “哈哈。”她没再接下话茬。

  我低下头,把另外一个机子的手柄拔下来准备插到面前的主机上。

  “你原来还会来这种地方的?”

  “这种地方...”

  她听到我的话,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不好的地方?”

  “还是这里有人做了什么坏事?”张语盯着我的眼睛,搞得我怪不好意思。

  “也没有……”

  “那不就是了,他们来了,你来了,所以我也来了,没什么好奇怪。”

  张语又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合金装备上去。

  是没什么好奇怪。

  聪明人们说什么都有理。

  也确实有理。

  “你说话挺有意思啊。”

  “有么。”

  “有。”

  她的脸不知道怎么红了起来,红晕在白净的脸上格外突出显眼。

  “啊!!!”张语没来由的大叫,吓了我一跳 ,

  我以为她碰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赶紧把头探过去,她就只说了一句话,把我吓得差点真跳起来,

  “我不小心存错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