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可以恰到好处地让琳奈能在人群中看到失梦人的行迹，既不容易暴露，也不容易跟丢。
唯一的不足就是，还没习惯穿高跟鞋的她还是会觉得脚痛。
维持步伐的平衡，保持着和失梦人之间安全的距离，这种程度对琳奈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使她跟着失梦人走了近一个小时。
但困难的事远比这些更令人在意。
戴眼镜的女人稍微花了点时间确认了要去的地方——一家远离闹市的街道中，有一栋只有两层的楼。
她绕到了侧对大街的一扇门前，向门口的白色侍者出示了自己的卡片后，侍者示意她进去。
这下有点麻烦，毫无疑问，如果就这样走上前去，琳奈肯定会被拒之门外，而且现在是白天，没办法对看门的人下手。
只靠着这一身简单的礼服可以吗？很有可能会被当成可疑的人吧。
略作思考后，琳奈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抬头看了看俱乐部，这家店所在的位置与咖啡馆、酒吧之类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算是那种容易招揽顾客的位置。
但就是这样，才会奇怪。
虽说这个怪诞的梦里，很多事并不遵循逻辑，但是唯独这家俱乐部在这么显眼的位置，那它肯定在梦的主人的记忆里有不同寻常的地位。
那个穿着职业装的失梦人说过，她总是梦到在这家俱乐部被人性骚扰，而实施这些暴行的人就是她的上司。
梦魇就藏在这家俱乐部里面，如果想要吸引它现身，那最好能先吸引那个上司的注意。也就是说，如果强行进去，说不定会放走梦魇。
琳奈看着顶楼，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失梦人的身影。不出预料，这种俱乐部一般都不会是在一楼。
既然这样，那也不会太麻烦了。这样想着，琳奈离开了俱乐部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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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喀拉”
踩着高跟鞋走在房顶上的感觉，还是不要再有下次的好，双脚本就不适应高跟鞋，现在更觉得痛了。
琳奈此时正走在刚刚翻上的房顶，这是一栋恰好只比俱乐部高一层的楼。
相比外面的诡异的大街，这里实在是太正常了，但傻子都知道，这样的情况反而证明它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看准了落脚点，她一跃翻到天台的落地窗前，并且很小心地没有惊动其他呆在天台上闲聊或是抽烟的人影。
整个顶楼全由落地窗包围下，太阳的照射让这个连天花板都是双层玻璃板的房间对周围的环境一览无余，琳奈也只能找一处勉强能用窗帘阻挡视野的地方隐藏自己。
她探出头来，看到了正在吧台旁一个人坐着的失梦人。
这家俱乐部一看就不怎么正经，上面各式各样的低级酒水饮料让人觉得会跟着掉价，颜色鲜艳的灯光搭配着廉价的水晶玻璃就连灯光都给人一种粗糙的质感。
鸢尾猫吹的香槟杯同样是用水晶玻璃制成的，东欧名匠的手艺让琳奈在灯光下拿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它的纯净与无暇。
失梦人连在梦里都穿着职业装，想必是职场上的麻烦让她在梦里都有着这样无法忽视的印象。
很快，一个无视她的职业装防御的大腹便便的女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出现在了失梦人的面前。
原来职场性骚扰她的是个女人。
一脸浓厚的妆，涂得十分夸张的口红，一头暗红色的卷发，怎么看都很俗气的女人擅自在她身旁坐下，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腿上。
失梦人看上去很为难，但是迫于对方是她的上司吧，没有办法就这样逃走。
琳奈稍微打理了一下，轻轻拉开落地窗，走了进去。
一进到房间里，整个环境都给她一种奢靡堕落的感觉。
琳奈猜得没错，这个梦境真正的梦魇并不在这里。
这个算是什么，职场的梦魇？
梦魇分很多种，每一种都来自人的内心。凡是强大的梦魇，都不缺少关于它们的噩梦。而越是令人们忌惮的梦魇，越拥有超出常理的力量。
或许确实有很多人害怕职场，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餐桌上全是各色的酒精饮料，浓重的酒气从每一个躺倒在沙发上的男性人影身上弥散出来，如同远航的海雾，包裹着这只烈酒之船。
即使不去仔细看，都能感觉到来自这些非人生物的下流目光。虽然琳奈告诉自己不要去在乎，但是这种痒痒的感觉如同蚂蚁在心头上爬行般挥之不去。
它们甚至连野兽都算不上，不过是梦中的幻影。
琳奈尽可能地控制自己的步伐，一点点地靠近梦魇和失梦人，一边从桌上随手抽出一个酒瓶盖。
拇指在瓶盖的锯齿上稍微用了点力，皮肤随之破裂开来，鲜红的血液顺着瓶盖滴落在地上，却并没有摔碎成更细小的血珠。
她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向梦魇靠近，不时看一眼各色的酒，以及数不清的在酒水与明媚的阳光下，如嗜酒醉汉般高声喊叫的白色人影。
它们没有脸，却有着和人类类似的行为，换做正常人，应该已经因为恐怖谷效应吓个半死了。
琳奈仔细观察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影，没有人会把兴趣放在别的事情上，仿佛游戏里被固定了行为的NPC。
梦是人创造的，但梦里的情景却受梦魇的影响而扭曲。
真是讽刺。
琳奈默默感受着灵匙给环境带来的变化，温度在悄无声息地下降，在这群疯狂的“人”身上，或许并没有明显的感受，而这也在琳奈的预料之中。
制造对自己有利的环境，这是搏斗中最重要的一步。
琳奈将自己的气息藏在越来越冷的空气之下，身体周围散发着的寒气已经趋近于零度，如果此时有人影经过她身旁，肯定会被这样的低温吓一跳，那吸引目光就没可能避免了。
不能让梦魇感觉到活人的气息和精神力，要想接近她，只能用伴有风险的方式。
很近了，梦魇只有距离自己不到十米的距离，琳奈在手心处又划了一道，更多的鲜血从伤口处流出。
感受着伤口刺激神经的感觉，灵匙的力量正在被慢慢唤醒。她能感觉到，右手和手腕正被铠甲一样的寒气逐渐包裹起来，并随着寒气的增加一点一点地凝聚成实体。
手心处传来握住实体的感觉，那是她的灵匙“恋人”的真身的一部分——一把长约一米的剑。
女人身体颤动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向琳奈的方向，预料之外的来客并没有让她惊讶，倒是被她骚扰的失梦人有些惊恐地将目光一起跟随过来。
琳奈见已经被发现了，于是也不再隐藏。
她握紧左手，整个室内的温度开始迅速下降。不出意外的话，三分钟内就能让温度降到个位数。
整个房间的白色人影都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开始迅速逃窜，叫喊，推搡。
只有一身职业装的女人、一个妆容化的得乱七八糟的女人，以及一个穿着礼服的女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从和那个女人对上眼的那一刻，琳奈就确信了，它不过是这个梦里的一部分。
她的感觉比自己预期的更加敏锐，本来只是打算用威胁逼迫女人，借此找出梦魇，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个必要。
室内的温度仍在下降，白色的雾气已经吞没了高跟鞋，以及吧台旁的椅子腿。
失梦人的身体正轻微颤抖，低温的环境下，要是待久了会有生命危险，琳奈只能将温度逐渐稳定在不至于伤害她的程度。
莉莉安雅说过，无论是谁，在梦里受伤的话，很可能会影响到大脑。但知道这一点的琳奈看上去并不打算收手。
她手上的血一直没有滴下来，而是停留在了指尖，逐渐失去活力。
琳奈的体温已经降到零下了，身边的空气都产生了一种凝结的趋势。
梦魇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而失梦人因为低温已经开始全身颤抖了，她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衣物。窗户上也因为低温染上了一层白色的雾气。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这里，洒在地板上，又被周围的白雾抹去了痕迹。
琳奈身边的寒气已经厚重到了接近实体的地步，对面的梦魇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眼神中透露着些许凌厉，以及一丝忌惮——那是猎物看见猎人才会有的眼神。
虚张声势。
琳奈很清楚自己只是在虚张声势，同时也明白，那个跟失梦人只有咫尺之遥的梦魇同样如此。
琳奈看得出梦魇不敢妄动，但她并不会因此而轻视对手。
温度已经停止降低了，再继续吸收周围的热量的话，失梦人会被冻伤。
如果她能穿得再厚一点，起码不要只是穿着一双薄如纸的黑色丝袜，那琳奈还能继续制造对自己更有利的环境。
两边都只能赌一次，那最好谁都不要赌——即使深知这个道理，不该犹豫的时候就没可能停下。
梦魇的手已经显露出了野兽爪子特有的又尖又硬的原貌，黑色与猩红色交织的爪子散发着野蛮与危险的气息。
原本人类的形象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和棱角分明四个字完全不沾边的球形。
梦魇上身被骨骼一般的灰白色铠甲一点一点覆盖，这些骨质像是过度生长一样，刺破它的皮肉，鲜血和骨头上面的裂痕，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视觉冲击。
梦魇把身体重要的部分用骨头保护了起来，甚至连嘴巴都长出了獠牙，可怖的样子像是古代传说里的凶兽。
琳奈盯着它，这双剔透的眼睛像是猎人看着猎物时，在观察猎物行动本身。
原本坐在失梦人身边的梦魇用肉眼难以分辨的动作向天台冲去，原本肥胖的身躯在高速移动下留下了一道道残影，但这些残影却被更快一筹的长形物体撕得粉碎。
空气被划破而产生了小小的爆裂声，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一同响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另外一种如同坚冰碎裂的脆响，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将之前的声音掩盖了过去。
落地窗上的玻璃甚至来不及出现裂痕，就被炮弹一般的梦魇撞了个粉碎，并在落在地板上的前一刻被粘稠的液体染成了暗红色。
天台上几乎所有的钢化玻璃都碎成了渣，强大的气浪混合着白色的雾气向室外倾泻。
一滩暗红色的血液砸在地上，坚硬的物体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随之响起。
琳奈用接近固态的寒气当作武器，利用冷空气的高压将其当作利刃弹了出去。
高速移动的寒气拥有了近乎实体的坚硬，如小型风暴一般把“刀刃”所及之处撕得粉碎。
琳奈看着地上暗红色的血液，一股刺鼻的味道穿过层层包裹她的寒气，进入到鼻腔中。
她刚想捂住鼻子，一种无形的危机感从身后传来。
手上冰晶凝聚的长剑先一步挡在了后方，在琳奈完全转过身之前，强烈的震荡传到手臂上。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的身体如炮弹般飞出，整个人撞翻了几张椅子，飞出了已经不存在的房间的范围。
琳奈挣扎着撑起上半身，不远处的吧台旁站着一个肥胖的“女人”，她面目狰狞，如一个口吐利剑，张牙舞爪的妖怪。
忍着疼痛甩开手上的剑，琳奈强撑着自己站起来。
右手臂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这一下最少让整条右手的骨头裂开了。
哪怕梦里的疼痛在醒来之后都会迅速忘掉，但是现在的痛觉比起现实甚至可能有过而无不及，她再怎么专注也没办法忍着这样的伤不管。
刚刚梦魇的身体只是诱饵，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才是这个梦魇才是真身。
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并不害怕，甚至感觉已经见怪不怪了。
琳奈随手捡了瓶档次并不高的酒——这是她在身边能找到的唯一一瓶还没碎的，把酒倒在手臂上，然后把整只手冻住成了一块坚冰。
酒精给伤口带来的疼痛有点超出预想，琳奈哪怕脸上没有反应，身上却开始不住地冒汗。虽然并不是什么好办法，可现在身边能帮得上忙的只有这瓶酒了。
借着痛感，琳奈再一次激活了灵匙。这次周围的温度没有再下降，但是她左手上的冰正以快得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成型。
一把如雕刻品般的长枪被她握在手上，破碎的礼服和锋锐的枪，在此时融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梦魇没有走上前，它蜷着身子蹲下来，背上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突破它的脊背一样，疯狂地从身体里钻出。
琳奈没有闲着，她扔出手上的枪，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一瞬间便到了梦魇面前。
刺破空气的产生的爆响和与硬物的撞击声响起，琳奈用左手挡在前，强劲的气流带着地上的玻璃片一并刮来，她身上的皮肤被这锋利的碎片划出了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梦魇的手臂被长枪贯穿了，枪尖插入后面的墙壁上，枪柄还留在它的身体里。
它背上长出了两条蜘蛛腿，还有一对钳子，看上去像是骨头的一部分，但是通体发黑，粘稠的血顺着钳子和腿的尖端朝下滴，空气中腐烂的味道转眼间弥散开来。
梦魇双眼发红，毫无疑问，它被激怒了。
琳奈看着周围的酒，刚刚几下动静把酒柜上的酒全部掀飞了，算上刚刚倒在手臂上那瓶，还剩几瓶完好的掉在地上。
梦魇发了疯似的朝琳奈扑过来，背上的蜘蛛腿和钳子乱挥，将吧台撕得粉碎。
琳奈捡起手边一瓶酒，朝它砸去，却没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灵活地跑起来，躲开梦魇野蛮的冲撞，在它扑了个空的同时，她又捡起一瓶扔向它。这次砸中了它背上的那些玩意，但是仍是一点用都没有。
梦魇再一次扑过来，琳奈又一个翻滚躲开，捡起一瓶威士忌砸向它的腿。破碎的声音从手心传来，手上的酒转眼就剩下一个头了，琳奈一甩手，扔向梦魇的眼睛。酒瓶在刺中它眼睛之前就被它背上的钳子掐得粉碎。
梦魇几次袭击琳奈却未能碰到她，这下它看上去更加生气了，而琳奈却只是拍了拍衣服，抖掉了刚刚在地上翻滚沾上的玻璃片。
她看着残破不堪的衣服被劣质的酒水打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即使只是在梦里，这样子也显得有点太狼狈了。至于梦魇在干什么，她根本不在乎。
琳奈甩甩手，抖掉包裹着右手的坚冰。在梦里的身体恢复速度很快，只是这一点时间，她的手已经不疼了，虽然碎掉的骨头还在里面，但是剩下的痛觉刚刚好。
琳奈右手伸到地上，以她手掌为中心的范围开始迅速结冰，而她脚下的区域也被一层厚重的寒霜毫无保留地覆盖。
冷气转眼间蔓延到了梦魇身上，它的身体开始大范围结冰，当它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低温之后，身体沾了酒水的地方已经被冻成了冰块。
它像是被陷阱捕获的野兽，徒劳地挣扎着，想要挣脱牢笼，却无济于事。
这场战斗结束得毫无悬念，但是并不轻松。
感受着慢了半拍的虚弱感，琳奈无法再维持站立的姿势，她用余光确认了失梦人的状况，然后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强大的精神力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梦里的身体可以拥有超越现实的机能，但是无论是驾驭超人的力量，还是恐怖的恢复速度，都是要消耗不少精神力的。
在琳奈成为涤梦人第一天开始，这条规则给原本不屑一顾的她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琳奈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她血液循环的速度超出了身体承受的极限，如果继续让她高强度地使用灵匙，大脑长时间的高速运转会把她逼疯掉。”
“如果只是正常的生活，她勉强支撑得起。但前提是不要再试图让她参加任何行动了，猎杀梦魇并不是一个孩子该做的事。”
“她不一样，莉莉安雅，我培养她，是为了让她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不是为什么狗屁正义。”
“走到那一步之前，她会把自己燃尽。”
“她没有机会错过第二次。”
“......”
回想起曾经在病房里偷听到的对话，如果不考虑身体能承受的负荷的话，或许她可以成为更优秀的涤梦人，而不是在梦里做着幕后的工作。
琳奈用余光撇到了被冻住的梦魇，此刻它已经显露出了原形。如同焦炭般漆黑的身体上，有着纵横交错的红色纹路。
它像被击倒的狗熊一般蜷缩成一团，地上粘稠的暗红色血液顺着它身上的伤口止不住地流下。
身体慢半拍的乏力感在梦魇气息消失之后，如潮水般将琳奈淹没。
她能感觉到脑子还是清醒的，但是现在动不了，根本没办法去检查失梦人的状态。
只是冻一会儿，应该死不了。
琳奈过于疲惫，已经没有起来的力气了，只是无意间又看了一眼梦魇。
梦里的梦魇只是实体的意识，既然没办法凝聚精神力了，那肯定会消散。
但是现在的情况，似乎并不在常识的范围内。
它还没死。
心里升起一股严寒，要是它还能动，那这里就会是自己和失梦人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