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她……在看着自己

  雨一直在下,染着夜,带着昏黑,携着雷鸣,丝丝织出一刻暗、一刻明的凄楚夜晚。

  “嘀——嗒——”

  滂沱的大雨早已在泥泞的道路上积起了不规则的水洼,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在上面,溅起了水雾,水雾承接着闪电散碎时的光芒,瞬间绚烂着。

  ——雨太大了。

  倾盆的雨中,芙洛雅撑着伞,忧心忡忡的看着周遭,起初她还会将雨伞向主人那边倾斜,可是雨越下越大,仅凭一把小小的雨伞是躲不过这潇潇冷雨的。

  “主人……”她看着溅射在梅墨菲斯丝袜上的泥点,终于是忍不住去唤她,目光触及她那墨色的、空洞的、清冷的眼眸却又忍不住噤声。

  梅墨菲斯优雅的立在斑驳、模糊的大雨中,神色淡漠,雨伞遮住了她的的大半腰背,只在伞边缘看得见丝丝发尾。她双手自然的垂下,眉目间细碎流转的,是一种深沉、克制的沉默气息。

  片刻,她睫毛微微颤抖,过了很久墨色的瞳孔才看向芙洛雅,冷淡的问:“怎么了?”

  芙洛雅被小姐枯寂又荒芜的眼神惊了惊,胸中有一点心悸,同时又有一种深深的恐惧,不过多年的经验使她很快就缓过了神:“小姐,雨太大了,路上要是遇到她们就麻烦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

  只等了短暂的几秒钟,梅墨菲斯就回道:“芙洛雅决定就好。”

  这次她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是一阵摇动了凋零花朵的微风。

  芙洛雅暗暗深吸了一口气,乱糟糟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

  梅墨菲斯则又恢复成刚刚那本清冷、淡漠是模样。赶路中,摇曳的光与影中显现出她那像玩偶般苍白、精致的面孔。

  ——小姐很久没有开心过了。

  ——总是经常把自己裹进看似温暖,实则灰暗、荒芜的世界。

  ——好像全世界都是敌人,一刻……都不能放松。

  芙洛雅陪伴着梅墨菲斯长大,看着小姐的童话故事被扭曲、变得充满暴力,鲜血淋漓,以及和小姐一起起挣扎、反抗、强大,直至变得无人可以欺负她们,无人可以忽略她们。

  而小姐也越来越、越来越像极了——她的母亲。

  小心的经过一处水洼后,芙洛雅问:“小姐,雨太大了,需要我使用魔法吗?”

  梅墨菲斯的眼睛半张着,看着远方的目光专注、深沉,就像瞧着一片空茫的未来一样,虽是被惊扰,但她的神情和语气却没有半点起伏,“好的。”

  芙洛雅无奈的笑了笑,替主人觉得憎恶和痛苦。

  ——主人的人生,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一样,几欲将她围困,好将乖戾的她拖入黑黑的、粘稠的、凝滞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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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仆二人回家的路需要经过一处不大不小的拱桥,在桥墩与流淌着的河水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带状领域,上面堆积着一些无用的生活垃圾、陶瓷碎片和生锈的铁丝等。有时候,甚至还能见到动物或者流浪汉的尸体。

  “哪里稍稍能够避雨,主人,我们就去那下面多呆一会吧。”

  梅墨菲斯无精打采地抬起眼眸看了眼芙洛雅指的方向,是在拱桥下,平日里经常有调皮的小孩到那里玩,所以形成了一条小小的路径。

  不远处昏黄、虚虚亮着的路灯虚虚笼亮了桥下的一小块地,她盯着那一小片镀了黄昏的、像墓碑的垃圾堆看了许久。

  ——又开始了……没缘由的走神。

  芙洛雅充满担忧的望着女孩,而她,只是一如既往的蜷缩在自己的世界。

  蓦地,在梅墨菲斯快要探出头……在芙洛雅快要收回视线时,女孩敏感的察觉到了。

  然后,梅墨菲斯清楚的意识到,身旁的这个女孩是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人,她曾经在她的怀里痛哭流涕,也曾像个孩童似犹豫着抓过她伸来的手,想到这里,梅墨菲斯的呼吸有些艰涩。

  因为,女孩的不幸芙洛雅也一起经历过,而她,也只比梅墨菲斯大三岁而已。

  看着芙洛雅湿透的衣衫,梅墨菲斯空洞、清冷的瞳孔浮现出点点暖色,片刻,她轻声道:“姐姐,伞偏了。”

  ——她是关心、牵挂着我的人,所以,我也应该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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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洛雅是个沉默的人,梅墨菲斯也是个沉默的人,然而和芙洛雅装似清高孤独地游离在人群外的沉默不一样的是,梅墨菲斯的沉默,是苍白、神秘,像一朵淹没在水中的百合花。

  沉默了一会儿,芙洛雅正想说些什么幸福、开心的事时,却见梅墨菲斯骤然将一直盯着地平线的视线挪至一处,虚虚扑闪的灯光、摇摇欲坠的雨幕、氤氲朦胧的雾气,倒映在女孩眼中,像是梦一般的虚幻、迷离。

  她顺着女孩的视线望去,却不由得神情一滞,片刻,眉头微微颦紧。

  滴滴答答、淅淅沥沥,一阵寒、一阵密的雨打在桥上,然后,在砖石的缝隙间汇成线、汇成流,哗哗向下坠落,狠狠的打在垃圾堆上,并且凶凶的冲刷着这些肮脏、无用的废品。

  一只纤细、过份病态的小手自废品堆中伸出,掌心微微拢着,形成了浅浅的盛水容器,片刻,干净、透明的水,折煞了凉意,满溢流出。

  那个垃圾堆在桥洞最里侧,只有一点点宛若寂寥残星的灯光能够照进去,尽管如此,梅墨菲斯还是在模糊的黑暗中找到了一线好奇的光明,或许是尘埃比更小、更弱,但依旧是一线光明。

  ——她……在看着自己。

  瞬间,时间逝刹,没有涟漪;声音静了,成为永恒……然后,啜泣的世界缓慢地、接连不断的消失在纯白夜色里,惟有一道好奇、乖切,满眼跳动着星屑的视线愈发清晰、明亮。

  闪耀着的水雾中,梅墨菲斯的身姿显得有些溢彩,芙洛雅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但又不能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姐姐……”

  梅墨菲斯喊她,但声音太低、太轻,竟让芙洛雅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姐姐,”片刻,她又重复:“我想要过去看一看。”

  这次,梅墨菲斯清越得近乎悲戚的声音,芙洛雅听清了。

  蓦地,芙洛雅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