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汪振民

  退休生活往往是平淡的。之前不管有过多少丰功伟绩,都像一枚小石子砸进大海一样,只激起微薄的水花。

  汪振民坐在藤条编制的摇椅上轻轻摇晃着。午后的阳光还算柔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树叶开始掉落了,老将军的身体也愈来愈差。

  这么多年,何启牺牲时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这似乎成为了他的阴影。从这以后,他脸上便不再常挂着微笑,而是冷清而严肃。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飞速发展的科技竟有了些排斥。他出生在21世纪20年代,那时的世界科技突然开始高速发展,人口成爆炸式增长。不过可惜的是,发展很快遭遇了瓶颈。

  汪振民突然有些无所事事,他讨厌这种感觉。戎马一生,最后竟然因为一点旧伤就被送到养老院静养。他想回到军营。

  汪振民决定写书。

  他在那一筒笔中选择了一支铅笔,他并不喜欢电子笔和电子书,这样的写作是没有灵魂的。铅笔头有些钝,可这里没有削笔刀。

  汪振民有些烦闷,环顾四周连一把小刀都没有。只好把铅笔扔回笔筒,换了一只外壳微微发黄的水性笔。

  写点什么好呢?汪振民转起笔来。自传?和平年代的一个老头子实在没什么好写的。写写成功经历?不,汪振民不觉得自己成功,至少就现在来看,不能在部队工作一辈子就不算成功。

  生活心得太无趣,写点小说自己没有文笔,想不出什么华丽的辞藻。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只会训练,指挥,还有做一名将军。

  “汪将军!”门被敲了三下后推开,一个男人冲了进来。

  “我不是将军……小蒋?你急什么啊?”汪振民有些不满,把笔放到桌子上,摘下眼镜揉着太阳穴。小蒋是汪振民的秘书,此时他正扶着门把手喘着粗气。

  小蒋扶正眼镜道:“将军……”

  “再说一遍!我不是将军!”汪振民有些生气:“我现在不是将军了,现在我只是汪振民!”

  可面前这个年轻人并没有被领导训斥的慌张感,而是微笑道:“您现在又是了。”

  汪振民突然一愣,接着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他猛地站起身来:“什么?你说什么?”

  “请随我来,将军。”小蒋还是微笑,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汪振民披上自己的军大衣向门外冲去,阳光突然有些刺眼,但他还是睁大了眼睛——那是几名黑衣保镖簇拥着的直升机。

  见到汪将军出来,保镖们立刻围了过去,并迅速把他带上直升机。汪将军发现,飞机的外形似乎有点像“鱼鹰”。

  机门关闭前,汪将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外面站着的小蒋。他挥了挥手,脸上还是那熟悉的微笑。

  玻璃是不透明的,这样是为了防弹。因此汪将军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很显然,保镖们也不知道。

  直升机飞行时没有一点噪音,只能通过座舱内部的震动确认它真的在飞行。汪将军并不愿意接受高科技入侵生活,不过进入军队还是很好的。

  “这里是护卫一号,请求降落。”

  “收到,机坪已经清空,允许降落。

  直升机两侧的喷口由横向转为纵向,开始不断向下喷射火焰。片刻后,直升机稳稳定在机坪上,还是没有一点抖动。

  舱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保镖们想要扶着汪将军下机,却被将军摆手拒绝了。汪将军手扶着机门处的把手自己跳下了飞机。

  “Hi,将军。”汪振民感觉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他抬头向前看去,那是佐恩。

  见到何启曾经的战友,汪振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将军?”佐恩神秘一笑。

  说到这里,汪振民才想起环顾四周,很奇怪,他从未来过这里。

  这里貌似很空旷,除了眼前一栋较大的建筑外和几座雷达波发射站之外,没有其他楼房。脚下的地面不知为何有些柔软,踩在上面让人感觉很轻松。

  “跟我来,主席让我来接你。”

  “主席?哪个主席?”

  “世界太空军总部的轮值主席。”

  “啊……哦哦。”

  佐恩走在前面,深蓝色的制服与周围的环境显得很搭。不知道为什么,在汪振民这样老一辈的人眼里,具有科技感的东西都是蓝色的。

  “小恩啊。”汪振民知道佐恩会中文,于是戏称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到原单位呢?”

  “原单位?哪个原单位?”佐恩学着汪振民的话问道。

  “嘿嘿,就是太空军海基战斗部。”

  “如果我告诉你你回不去了,你会不会不开心?”

  汪振民顿时一惊,紧赶两步与佐恩并排行走:“什么?那我来这里干什么?”

  “到了就知道了。”

  来到大楼面前,一排排全副武装的警卫正在巡逻。他们泛着银灰色的外骨骼护甲反射着刺眼的日光——这是在宣扬自己的存在。

  防弹的金属玻璃在检测到来者后伸出感应器,佐恩把脸贴在上面进行扫描。很快,玻璃门缓缓分成两半打开,发出沉重的摩擦声。保镖目送着两人进到大楼后,将玻璃门手动关上。它又变得严丝合缝,就像一整块玻璃一样。

  大楼内的警卫明显少了很多,来来往往无一不是西装革履身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披着军大衣的汪将军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汪将军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佐恩摆手制止了。这时他才注意到,这栋楼里竟然出奇的安静,有的只是机器时不时发出的噪音。

  佐恩带着汪振民走到前台,和工作人员小声说了几句话,汪振民听不懂那是什么语言,但那绝不是英语。

  工作人员听到之后立马露出笑容站起身来,领二人走向一个螺旋状的楼梯前。在工作人员后面,佐恩用眼睛撇了撇墙壁上的一个大徽章,汪振民明白这是他在告诉自己这里是哪。他向着那个方向看去,这里竟是太空军冷冻人实验基地!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一扇略显古朴的木门前。工作人员向佐恩点头并微笑,后者则向她鞠了一躬。

  “就是这里了。”佐恩对汪振民道:“应该怎么做我就不提醒您了,我想,中国人处事的本领是很好的。”

  不是吧?你不带礼物反而让我这个老头子贿赂他?想得美!汪将军这样想。

  很快,汪振民发现自己搞错了。

  佐恩轻敲木门,接着木门自动打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股浓烈的咖啡味扑面而来,呛的人想咳嗽。

  “弗拉基米尔先生。”佐恩将手放在心口深鞠一躬:“这位就是汪振民将军。”

  汪振民看着眼前这个人,他脸颊修长颧骨突出,手中拿着半截的雪茄,桌面上没有文件,而是摆满了烈酒。

  “弗拉基米尔”,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俄罗斯人的。桌子上那些标着俄文的烈酒也刚好印证了这一点。那支雪茄还在燃烧,几颗火星不时掉落在桌面上,然而很快就熄灭了。

  汪振民憨笑着看着他,与那些不怒自威的将军不同,这个20后将军是敦厚且开朗的。他很喜欢和别人开玩笑,也喜欢和士兵们打成一片。如果不是何启的牺牲,他会时刻面露笑容。

  但他很快皱起了眉头。

  眼前这个俄国人似乎并没有在看自己。

  甚至,他没有看任何人。他一直保持着两人刚进门时的姿势——左手拿着半根雪茄,右手则握着已经没有一滴酒的酒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汪振民突然有些恼火,这个人难道在蔑视自己?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听到了……鼾声?

  这个俄国人竟然睡着了?

  而且还是睁着眼睛?

  汪振民此刻真想一巴掌把他扇醒。

  他看向一旁的佐恩,奇怪的是,他也保持着刚进门的那个姿势,面带微笑,站的笔直。唯一不停的是,佐恩时不时会眨眨眼睛。

  就这样,两人站在前面,凝视着眼前一个睁着眼睛呼呼大睡的人。这样尴尬的场面足以拍成一部喜剧。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汪振民不耐烦刚准备走人时,两人惊奇的发现弗拉基米尔的瞳仁居然动了几下,接着是手指,手腕。最后,他居然醒了!

  此时雪茄已经烧没了大半,而他则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

  “弗拉基米尔先生。”佐恩再次鞠躬。同样的角度,同样的语气,甚至,手也同样放在了心口:“这位就是汪振民将军。”

  汪振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陷入了时间轮回,好在,这个名字很拗口的俄国人发话了。

  “您好,汪先生,久仰大名。”弗拉基米尔说着俄语,不过声音竟以汉语在汪振民脑中响起。

  “你好。”汪振民没好气的回应到。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佐恩提示自己想想该怎么为人处事,眼前这个人简直能把死人气活!

  奇怪的是,弗拉基米尔似乎一点没有感觉到汪振民的不满,微笑并做出手势道:“二位请坐。”

  两人终于坐在椅子上,汪振民直了直酸痛的腰,而弗拉基米尔则是取出两个玻璃杯,倒入烈酒递了上去。

  佐恩双手接过,一饮而尽,接着擦擦嘴唇递回。

  汪振民虽然在部队里从不喝酒,但在山东长大的他酒量也绝不是盖的。他也学着佐恩的样子一仰头痛快的将那一小杯酒饮进肚子,一股清苦和浓烈的辛辣顿时充斥了他的口腔,让他差点流出眼泪来。他甚至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酒液顺着食道烧到了身体的哪个部位。

  用余光看向佐恩,他竟还是那副微笑的面孔,似乎烈酒没有喝进他的肚子。

  弗拉基米尔接过汪振民的酒杯,放回抽屉。那只雪茄已经燃尽,于是他从茄盒里重新取出一支,想了想,觉得有点可惜,又放了回去。他站起身来,从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烟,取出一支点燃。

  他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灰蒙蒙的世界,突出几个烟圈。他笑了起来,不知是谁给谁听:“95度的伏特加,里面稍微加了一点苦艾酒。”

  接着,他又猛吸一口烟气,然后同样迅猛而快速的将烟雾吐出,这次,烟喷出了很远。

  汪振民开始仔细观察眼前这个人,他走路时双脚似乎有些内八,并且喜欢用靴子敲击地面付出“哒哒”的声音。最重要的是,他那拿着烟的右手拳峰处满是白色的老茧,然而左手却光滑纤细的像个女性。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汪将军,你,喜欢打游戏吗?”弗拉基米尔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令汪振民很疑惑,不过他如实回答:“小时候很喜欢,不过现在没时间,也玩不明白了。”

  “嗯,好的。佐恩,你呢?”他又看向佐恩。

  “我并不喜欢。”佐恩平静的回答,不用看,任何人都能在他的语气里听到笑意。

  “好的,那么,汪将军。介意问一下你的大学专业吗?或者,你在部队里被要求熟练使用计算机吗?”

  “可以,我学的是船舶工业,并且能够熟练使用计算机。”

  “那太好了,先生们。”俄国人双手一拍,顺便熄灭了烟头。他顺手将烟头丢进垃圾桶里,接着鼓起掌来。

  “知道吗?我学的就是计算机,我很喜欢它,我也很爱电子游戏,它们令人着迷!”

  弗拉基米尔痴笑着,但很快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知道吗?我们实现人体冷冻技术了!”

  说到这里,他高举双臂,似乎想要听到台下观众的欢呼和尖叫。不过,他面前的两人都直直的看着他,一个正在微笑,另一个像在看傻子。

  在他意识二人似乎不太有兴趣之后,便解释到:“这不是一般的冷冻人……”

  “我知道。”汪振民打断了他:“这是王维诗里的冷冻人,对吧?”

  “你怎么知道!”弗拉基米尔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以为没人知道这个几十年前的老梗了。

  “所以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汪振民不解的问。

  “来做第一批冷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