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诺丁堡的少年

  雪停了。

  但地面的积雪依然纷飞,光秃的树枝在大风中起伏,北境之地大得似乎与天际相连,凌冽的劲风吹的人脸生疼。 诺丁堡的冬天总是这样的冷。

  瑞纳关上了窗户,缩回身子,将风雪隔绝在外,好像受不了寒冷的天气,微微打了个哆嗦。

  璧炉烧着火,驱散了室内的寒气,瑞纳站在教廷学堂的门口,四处张望,手心满是冷汗。

  他这是在放风。

  很多年后,他变成一个没有人性的恶魔。

  那时他惨无人道,挥舞着堕天使之刃,无数天使的头颅被他斩落在地,血水像河水一样流淌,他也只是狂笑着砍着,任淋漓的鲜血洒满他的全身。

  作为太古时代恶名最盛的恶魔,他本该为人生第一次做坏事的紧张感到羞耻。

  可当他成为恶魔,已经忘了曾经的一切。

  瑞纳并不算孤儿,五岁前他跟随父母生活,五岁那年,瑞纳父亲因酗酒掉入河里,再也没有上来,母亲无力独自抚养他,带着瑞纳改嫁了。

  瑞纳继父是城里的老爷,他对瑞纳很好,常常带他去不同的城市周游,往常的一天,继父又带他去附近城市周游,但这次他被永远丢在了那里,瑞纳不停地哭,不停地喊,不停地走,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他倒在路边,被一个善良的修女发现。

  瑞纳被诺丁堡的孤儿院收养了。

  他的朋友凯西安慰他说:

  “你继父一定是心里变态,离开他算你运气好了。”

  六年过去,瑞纳渐渐长大,他觉得诺丁堡的生活挺不错,白天可以上学做游戏,晚上听着修女的故事入睡,还有凯西和艾琳。

  只是每到繁星闪烁的夜,他总会想起母亲,那张温柔忧伤的脸已渐渐模糊。

  艾琳是他同桌,比他小一岁,尽管都在诺丁堡上学,但艾琳不是孤儿,她家是街角对面开果肉铺的,有时会带一些水果干给瑞纳。

  新鲜的水果蔬菜,对于冬天的西伯利亚来说实在过于奢侈,从入冬开始,食堂的主食就只有三样,土豆、面包和肉,凯西已经连喝了一个月的土豆汤,瑞纳对于土豆也有些阴影。世界上很多人都因为食物而勇敢,凯西也不能例外,听说贝拉斯的桌堂里有很多零食,为了营养均衡,凯西决定做点勒索的勾当。

  贝拉斯的生活水平很优越,他父亲是省城的贵族老爷,在偏远的诺尼尔斯克,这算是一个有名的人物了,但贝拉斯并没有少爷的桀骜,因为他母亲是被抛弃的情妇,从省城来到诺尼尔斯克,身上带着丰厚的私房钱。

  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傍晚放学后,凯西在教室叫住小胖子贝拉斯,瑞纳负责在门口放风盯住老师,事成之后,抢来的东西少不了瑞纳一份。

  凯西已经进去很久了,学堂只剩凯西和贝拉斯二人,他竖起耳朵,里面隐约传来声音。

  瑞纳有些惴惴不安,一边是良心的谴责,一边是怕事情败露,但碍于兄弟情面,他无法拒绝。

  此刻贝拉斯就在凯西面前,只要凯西现在搂住这个小胖子的肩膀,然后恶狠狠的威胁说,不想挨揍就把好吃的交出来!这么就好了,这个懦弱的家伙不会愿意为点零食而挨揍。

  但凯西没有这么做,贝拉斯的行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只见贝拉斯从书包里拿出巧克力糖和苹果,满脸讨好的递给凯西说,“这是我妈从托木斯克带来的零食,凯西大哥要不要尝一下?”

  看着那张堆满笑容的小胖脸,凯西心想你在干什么啊,难道不是应该充满愤怒地向我反抗吗?这样我就有理由动手抢走你所有零食,这么一点点够谁吃的?

  他咬了咬牙,做出狰狞的嘴脸,准备继续威胁,小胖子又从桌子里拿出了所有零食,全部递给凯西,有风干的肉肠、水果干、糖果……凯西震惊的看着手里的零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些我都吃腻了,最近正准备减肥,凯西大哥不嫌弃的话都拿走吧。”贝拉斯殷勤的说。

  凯西目瞪口呆,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凯西是诺丁堡里“资历最老”的孩子,一个寒冷的冬天,修女在教廷的门口发现襁褓中的凯西,然后他就被收养在孤儿院,凯西不去想父母是谁,也不羡慕有父母的孩子,被人欺负他就打回去,饿了就到后厨偷东西吃,被抓住后坐在门口一声不吭,这份青皮光棍的劲头让修女们无可奈何,也让凯西意识到不能等别人来怜悯你,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做个流氓。

  凯西看着手中的零食,不由得受到感染,小胖子对他实在很好,令他有点不忍下手,所以他只拿了两块果干,又把剩下的零食还给贝拉斯。

  他甚至想把所有零食归还,但想着门口的兄弟,觉得有些愧疚,还是拿了两块果干,这样既没让瑞纳白来,也没有让贝拉斯蒙受巨大损失,是个情义两全的做法。

  门口,瑞纳正紧张的等待着。

  “瑞纳……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一道细小的声音响起。

  一个娇小的女孩走到门口,她的身体像纸娃娃一样单薄,有些小小的雀斑,脸上没有血色,但有一头傲人的白金色头发,肌肤冰雪般素白,眸子幽深宁静。

  “我…我…在等凯西跟我一起走。”瑞纳紧张之下说了真话,随后赶紧反问道,“艾琳,你回来干嘛呀?”

  “我的小兔子落在这里了……”艾琳低头轻声说。

  小兔子是艾琳的布袋玩偶,其实她是故意落在学堂的,从白天开始,她的同桌瑞纳就有些心神不宁,放学后也没有回校舍,艾琳很担心瑞纳,决定回来看他在准备干嘛。

  “等等,先别进去!”瑞纳拦住了要进门的艾琳,内心十分慌张,凯西这么久还没出来,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或许场面十分血腥,吓到艾琳就不好了。

  此刻门开了,两个人影一齐走出,凯西把手搭在贝拉斯的肩膀正说着什么,仿佛十年未见的老友,言谈正欢。

  “瑞纳,我们回去吧,艾琳,你也在这里呀?”凯西看起来十分开心,热情地对艾琳打招呼。

  艾琳轻点一下头,回应了凯西。贝拉斯见到瑞纳也很热情地打了招呼。

  瑞纳十分诧异地看向两人,听说有个西方有个病叫做“斯特哥尔摩综合征”,又称人质情节,最初这种精神状态是在被劫持的人质中观察到的,当人质对警察的营救失去信心,他们会转而依赖劫持者,甚至对他产生好感。这时只要劫持者对他们表现出温和的一面,他们有可能转而成为劫持者的同伙,瑞纳想一定是两人发生了很多事情,从而产生了人质情节,否则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幕。

  他的心情开始轻松起来,虽然剧情偏离了原本的发展,但总比大家闹的不愉快好。

  随后凯西和瑞纳向校舍走去,艾琳去学堂找她的布偶,贝拉斯向他们道别后走出校门。

  一群人拦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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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西和瑞纳一人吃着一块果干,慢悠悠地走着。

  “凯西,你给贝拉斯灌迷魂汤了,他对你这么好?”瑞纳不解地问,刚刚凯西跟他说了事情的经过。

  “可能他比较崇拜我,态度这么诚恳,不如收他做小弟好了。”凯西有些得意的说。

  说完他突然停住脚步,看向学校门口,时芮顺着他目光,看到贝拉斯被五六个男孩围住,为首的高壮男孩抓着贝拉斯的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

  “我们是讲义气的,对吧?”凯西看向瑞纳问道。

  “毕竟吃人嘴软。”瑞纳明白了。

  义气这事情素来虚无缥缈,人生在世,有些时候真不知道为什么要为它挥舞拳头,不过一代代都是如此。

  瑞纳听凯西说过,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座神山,神山上有一条好汉叫做卢俊义,因为他的坐骑是一头玉色的麒麟,奔行十万八千里,不过刹那之间,所以人们也叫他玉麒麟。只要有神山的兄弟受困受苦受难,只要对着天空呼唤卢俊义的名字,他就会踏过千山万水,出现在你面前。

  瑞纳还不能和贝拉斯称之为兄弟,但他是个讲义气的人。

  这时候贝拉斯正在布雷克手中挣扎,两个人架住他的肩膀,准备把贝拉斯拖到没人的地方,这样就不会有人多管闲事。

  “野种,我们得好好聊聊了。”布雷克脸上的横肉抽动起来,“你最近的表现差极了,不交保护费,还向莉莉雅老师告我们的状?”

  “布雷克少爷,我真的没钱了……”贝拉斯痛苦的说。

  “妈的,那你跟莉莉雅老师告状干什么?”布雷克越发生气,一个耳光扇在贝拉斯的脸上。他是学校里的铅球冠军,全力以赴的一巴掌力气不亚于成年人,贝拉斯的嘴边沁出了血丝。

  布雷克是这间学校里的“头面人物”,身后都是他的小团体,他们自称为“莉莉雅骑士团”,这是个立志守护莉莉雅的组织,但莉莉雅自己并不知道。

  组织里的骑士们都是高年级的学生,这个年纪的男孩很多都会仰慕比自己大的女性,这帮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小子就是这样,不仅如此,他们常常欺凌同学,学校的老师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布雷克的父亲是行政次长,诺尼尔斯克的实权人物。

  他一脚踹在贝拉斯的肚子上,“真没骨气啊,跟你那个贱货母亲一样,打你我都觉得脏了我的手!”

  他观察着贝拉斯的表情,果然看到了愤怒和屈辱。

  “你打我可以,别把我妈妈扯进来。”贝拉斯嘶哑地说道,语气声音像变了个人。

  布雷克隐隐有着得意,贝拉斯不让说,他就偏要说,他当然知道贝拉斯不愿别人提起自己母亲,因为她妈妈是个被抛弃的情妇,但越是这样他就越要戳他的伤口。

  “呦,还不让说啊。”布雷克在鼻子里哼哼,“人家玩腻了就一脚踢到诺尼尔斯克来,妈的!我们这可不是收垃圾的地方啊!一大包垃圾还附送一包小垃……啊啊啊!”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不知何处飞来的石头砸到他头上,鲜血顿时从布雷克头顶流了下来,他疼的大叫。

  “谁?谁他妈的打的?出来!”布雷克捂住头四处看。

  凯西和瑞纳跑过来看到的第一幕,是布雷克在侮辱贝拉斯的母亲,他的脸上写满了屈辱,拼命要挣脱束缚,但被好几个人死死的按住,凯西瞬间矫健地插入人群,一拳打到一个男孩的脸上,又一脚踢到一个男孩肚子上,抓住贝拉斯的腰带,把他救了出来。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打他!打他妈的啊!”布雷克怒吼起来。

  又一块石头砸在他的头上,鲜血染红了他的双眼,布雷克愤怒地冲向扔石头的人,但紧接着他滑倒了,身后一个人抓住他的脚踝,是贝拉斯。他像小狮子一样扑击到布雷克身上,然后骑上去一拳接着一拳,重重地砸在他那鲜血淋漓的脸上。

  扔石的人正是瑞纳,布雷克的一个小弟发现他后,抽冷绕到瑞纳后面,但瑞纳很快就发现了,他摆正姿势和这个男孩对擂,你砸我一拳我砸你一拳,两个人都打红了眼。

  艾琳没能理解眼前的一切,她拿完小兔子出来后,看到刚刚已经准备回家的几个人,正在校门口进行一场乱战。

  多年以后,魔神撒旦站在拜占庭的教堂门口,突然回忆起十二年前的那个遥远的傍晚,那时诺丁堡的冬天和拜占庭的冬天一样冷,幼年的魔神瑞纳第一次和他的朋友们打架,也许是为了一块果干,也许是那本属于十二年后的魔神气焰不合时宜地高涨起来。

  总之瑞纳天生就是一颗不安分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