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庇护者

  (这篇同人文字写于2019年,放到现在肯定会跟官方设定有所出入)

  雨打在4月的混凝土上,让混凝土每一丝缝隙重新滋润,包括那些未曾暴露在阳光下的缝隙。它无疑是寒冷的,但是我忍不住就是去想象这样的情景,就好像一直洗的冷水澡里面混进了热水一样,我对这个很敏感。

  你不觉得这是馈赠吗?这些缝隙认识世界的唯一途径是雨水,他们也对久违的雨水食髓知味,任何的成分变化都在干涸前的无尽狂欢里显露无疑。直到下一次雨季前,这些缝隙都要继续近乎永恒的孤独。

  我尝试一把抓住那种幻觉,拉到鼻前最后再溜一下。但是失败了,无论是幻觉还是伸出手都失败了。取代依赖症状的是隐隐的痛感,我的大肠在我的背后呼吸着海港下湿润度100%的空气,我的医用匕首就插在它上面。

  “别律克里,卢卡申科,薇拉……都死了”

  都死了,我们被海港下长满鳞片的生物伏击,但是我已经忘了他们怎么死的了,我会不会很绝情?

  我曾经很珍惜用来阅读古老文献的双眼,但此时它们能看到一片红色。所以我也不记得他们怎么死的了,自然也不能怪我绝情。反正我在漫长的死期来临前有无尽的宁静可以享受,只有海港轻轻的潮汐陪伴着我。

  “都死了……”

  我开始想象下一批冒险者发现我们的残渣的表情,我们已经深入了这么远,一路上各种各样干涸的祭坛就是我们的结局。

  我的耳朵振作起了精神,像我在学校教科书上看到的小故事,那只在临死前抖擞精神的果蝇。我是个不好学的蠢货,只对不学无术感兴趣。

  自己的呼吸,浪潮的呼吸跟被开膛破肚的生物的厚重喘息,除了这些噪音,我再次听到了鱼人们混乱的语言,自阴影中缓缓接近。

  “都死了……”

  我其实想说真臭啊,但是我的嘴唇只能重复地发出这种声音,耳朵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回声,我估计那跟我的懊悔一样,只是脑海内转瞬即逝的幻觉。

  我不是说过果蝇的笑话吗?我希望现在不幸看到这画面的人体谅一下,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动,后背推开了缠绕在身上的大肠,它……它自己弓了起来。

  我的手在空中挥舞着,然后收了回来,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胸口,我想要出声请求看到这一切的路人不要嘲笑,但是……它在抓挠,它在腐蚀我的心脏!这双手在尝试剜出自己的心脏来献祭给深海中的古神!那是祭司,我的导师阿兹达穆迪.盖尔特阿律沙兹,他的意志,他的智慧就是古神的智慧!空气中传来人类的喊叫声:“救救我!”

  我回想起一些快乐的事情,还有泡沫。

  我想起家中温暖的被窝,还有半睡半醒时不知道是否系上的纽扣。我的家在拜尔萨泽的农村,一张薄毯子跟厚被子睡觉时盖在我身上。每一次早上醒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要不要起床。

  这事情在我16岁之前不是个问题,人醒来就要起床开始新的一天,这是自然法则。可是拜尔萨泽的人在35岁之后,这个问题就会像孤独一样从脚后跟追上他们。我为什么要起床?我起床去干什么?

  大部分的拜尔萨泽人选择这样一个说法:我并不是起床,而是把灵魂寄托给了我最……信任的床和被窝,当它们苦苦守望了我一天之后,我会带着新鲜的伤痕回归。

  这里每年都有用苦草麦叶熬汤洗澡的传统,我对热水澡的态度很复杂,准备热水澡确实很麻烦,但是一旦开始洗热水澡又舒服得很难停下。

  苦草麦叶在传说中是洗涤灵魂污秽,带来勇气的草药。可惜我常年离家在外,未必能赶得上这种节日热闹一下,而且去摘草药本身不就会让人变得更累么?

  我的肺腑和消化道在细细品尝一道气压,它是自内而外的,大脑额叶自然而然地想到气球爆炸的场面,但是有什么东西阻碍了这一切沿着逻辑回路一路倒车而去,那就是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口中堵着。

  “这是什么……?”

  会不会是死者的胃无法忍受神经的压迫,把消化道一股脑往它想象的上方推?是不是我的肺被什么东西压瘪了,肺泡寿终正寝的残余物正从呼吸道涌出?不管那是什么,我的心脏剧烈颤动着,像一台空转的发动机那样,不停发出噪音“kin!bore! 陶醉 !”

  生物的本能告诉我:我想吃掉它们!

  现在想想,这些食物尝起来像是酿成酒的苹果汁原液,是那种还没过滤也还没有发酵完全的,浓稠的液体。如果你在发酵过程中急不可耐地打碎酒瓶,大口喝下里面的所有东西的话,你喝下的就是这个。

  甘醇柔顺的口感,腐烂的味道,炽热的刺激感,它冲击我的消化道给我的感觉是“hot”这个单词的所有解释。

  当我陶醉其中细细品鉴,在干涸的大脑额叶里寻找词汇时,有什么棍状物体插进了口中。

  “要玩到什么时候?”母亲的轻声呵斥,传进新生的耳中。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发现我含着谁的纤细手腕。

  “这是哪?”

  “我怎么了?为什么我没有死掉?”

  “我刚刚吃的是什么?”

  “我的朋友们呢?”

  “这些鱼人残骸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的墙壁都被染红了?”

  白发少女拿出手帕擦着手,把指甲缝也慢慢擦净后才看向我。她背后的大剑像是雨后的伞一样,向地上热情地放送沉默。说实话她看起来确像从雨里走出来似的,身上的衣服也配合着正往下滴水。

  她说:“想要离开深海就从这个方向回去。”

  我努力把记忆中跟深海猎人有关的资料跟面前这个人对上,他们疯狂而难以沟通,每个人都沉迷于鲜血与杀戮,他们聚在一起时则永远朝着所谓“清洁海洋”的目标进行屠杀。他们的精神状态常常难以揣测而且处于不稳定状态,难以沟通也难以理解。那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生理构造与人类已经不同。

  我直接开口问“你是深海猎人吗?”

  她说:“我是浪花。”

  看起来刻板印象有时候也很有用。

  “想要去找你的朋友们的话就在这边”

  “我的朋友们?你是说……”

  我从地上拉扯起身子,惊讶地发现它是如此轻盈,像是用临死一搏的力气拉动一张白纸一样轻松,以至于在狭窄的空间里一切都朝着我冲过来。

  我尽力去抑制心脏的激情,就像一个刚睡醒的人避免剧烈运动那样,可是我没法去拒绝内心的狂喜,因为我想起来要干什么了。我希望我可以与我曾经的好朋友们再次汇聚,哪怕他们已经经历了惨痛的炼狱,我也要……

  现在想想,那大概是我在无尽的宁静中大脑保持的状态,寻求一死。以至于在我莫名其妙重生之后暂时还残留在我的脑中。

  “在哪边?”

  双手轻松地将倒塌在走廊中的盐雕击碎,船只的大块碎屑像薄纸一样被整块撕开。我伸出手去触摸岩壁上的细微凸起,它们立即被深深的划痕代替。我回头看向背后,到处都是怪物肆虐的爪印,在它们鱼人巢穴里绽放别样的美感。

  我抓住名为不安的情感,用石头把它压住在某个地方,尽力不在周围留下痕迹,以免日后它挣脱出了囚禁,或者是我再次想起……

  我自从进入海港底下之后,有多久没有感觉到我的感情如此浓稠?

  就像一个刚被生出来的婴儿一样,世界的一切都只是感官神经上或轻或重的鞭挞。一群鱼人出现在眼前,不由分说,我的双手自顾自地开始撕裂一切。

  这只食指曾经是用来按住柳叶刀划出切口的,现在它被用来刺穿鱼人的眼角膜。这双眼曾经是用来剽窃深奥的神学典籍里的解剖案例的,现在它们被用来寻找还敢颤抖的尸体。这些湿润的黏膜早早地被医疗事故破坏,我闻不到药剂的气味,只能闻得到我们好朋友之间的细微不悦。

  现在它们提醒着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过去那个软弱的医生,它属于一个复仇者。它报复的不仅仅是命运,还有不可隐藏的炽热的狂喜,我忍不住想把鱼人的残余物也吞落下肚,仿佛我的胃就是净化一切的业火那样。

  那是如此的令人陶醉,我们就这样杀死了这些污秽的生物,将他们打倒!撕成碎块然后吞掉!他们已经倒在地上,连颤抖的勇气都被蹴散,我一把抓住这些物体,撕得粉碎,然后耐心地品尝这一切,直到腻烦为止。

  湿润的空气里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生物的呼吸,我大口大口的痛饮着胜利空气,然后一股呕吐物从我的胃里解脱出来,那是我的消化道的欢呼。

  呕吐物里出现了一枚戒指,那很明显不是鱼人的造物。

  “我干了什么……”那是薇拉的东西,纪念我们帮助她告白但是后来她还是被男友甩了的戏剧经历。有一段时间她在露营的时候总是盯着那玩意发呆,连卢卡申科出去偷东西回来都忘记训斥。

  记忆像是回南天墙上渗出的水那样不断涌现,但是我忍住了那些琐碎的属于死者的回忆。

  如果我吃掉的是鱼人的尸体,那为什么会有他们的残留物……?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拉住了我的马尾辫,如果它们还在的话。在和鱼人的战斗中,鱼人祭司的邪术曾经令卢卡申科疯狂,那时候他对着我们大喊大叫,把我们认成了鱼人。

  脚边的碎块大小刚刚好,正合适作为人类纤细的手掌,而不是鱼人的璞。

  我尝试去用双手捂住眼睛,这一下几乎把我戳瞎了,没想到双手也希望我这么做。这下可好了,无限的可能性挤满了这个狭窄的地下洞穴。我会把战友的残骸认成鱼人,也就可以把正常人认成鱼人。那什么来着,这是个问题,但是我想要的不是答案,而是迎接答案的决心。

  “我……我变成什么了?”这不是我的主观意识能解决的问题,我向着虚空呐喊。

  她果然还在附近,这具身体能感觉得到。

  “我给你喝了古老者之血”

  “那那那那我还能是什么?”

  “活下去怎么样?”

  “为为为为为什么?”

  “你在大声呼喊想要活下去”

  “你你你你……你能回答我你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吗?”

  我感觉到双眼逐渐松开了双手,它们开始放松。不是想永久死去的放松,而是想小睡一下的放松。但后者才最危险。

  “我会不会,我会不会变成鱼人那样的生物,对着我曾经要好的朋友的……的尸体大肆破坏,把我们一直以来保护得好好的玩意儿全部踢烂掉?我会不会毁灭我们一直以来试图守护的一切?”

  “我这样还能回到我的家中,对着洗澡水发表滑稽又自大的演讲吗?我还能回到大学里对着学生吹嘘我捏造的传奇玩意儿故事吗?我还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死去吗?”

  “你想要的是答案吗?”

  “能不能……能不能借给我一点东西?”

  我的双手终于从脸上拔下来了,现在我能正眼直视这个白色头发的深海猎人。

  “借我你的大剑,我要用它给我们挖四个坟墓,要深到连鱼人也没办法再挖出来的深”

  “不行”

  “那就挖三个”

  “可以”

  她躬背将大剑挺出,潮湿的空气应势而动,当剑尖从泥土上滑过时,一道浪潮开始在这块狭窄空间里形成,随着浪潮的呼吸,一股裹挟空间的扭曲力量笼罩在了在场所有生物头顶三分处。

  与其说是武不如说是舞,那应该是某种高超的技巧,能一击切割出如此巨大的深坑,飞溅的泥土随着水流冲出,轻轻拍打我干涸的心田。

  这块洞穴将会倒塌,作为我们几个好朋友的墓穴被记载,鱼人跟人类都无法再挖开这里,也无法接受它的存在,它属于深海猎人。

  “有借就有还”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就得还债。来追杀我吧”

  太阳照在海港的水面上,早起的渔民早在太阳之前就占据了阵地。自由市场经济容不下不高效的活人,被太阳追上的懒汉只能饿死。

  “你终会有一天不满足于清洁海洋和饮血,到那时你就来找我,你会找到摆脱命运的方法”

  “像你这样湿漉漉的深海猎人会不会很多?”

  “你不是尝过古老者之血了麽?你会感觉到的”

  岸上的渔民们咒骂贪玩登上过船的少女,在民间传说里有女人上过的船今天都不能出海,否则一定会遭晦气报复。

  后来看到岸边的篝火晚会上他们会烧一个纸人,那家伙看起来就像穿了我的校服似的。新的传说里,这是守护港口免于鱼人侵犯的英雄,只要每年祭祀一次他,港口和渔民就能得到他的保护。

  但是我如果再出现在这种地方,他们也会想把我绑到篝火上烧死的,所以我也没有再回到港口里,只是偶尔会在杀戮中寻找灯塔的方向,在那里,人类点燃的火光正与星空一齐闪耀。